第22章 紅顏(22)
入夜,重案組再次開碰頭會。
“1月4號,唐蘇休假在家。”袁昊說:“她獨自住在明洛區的棲山居別墅區,我們查過監控,她在1月4號下午3點離家,穿的正是屍體被發現時的衣服。她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中是4號晚上8點21分,道橋路南裏巷一個攝像頭拍到了她。我們調取了當天晚上道橋路的所有監控,沒有發現她的同事、熟人,也沒發現形跡可疑的人。但道橋路的監控大家清楚,拍不到不證明沒有去。”
曲值接著道:“通過排查,我們瞭解到,唐蘇性格溫和,在歐來沒有與人結過仇,唯一與她不睦的只有一個叫‘肖露’的人。”
花崇點頭,“嗯,我已經見過了。”
“我回來之前,聽說你們查到了肖露的不在場證明?”曲值說。
“是,她當時在西雙版納度假,沒有作案時間。”
“那買凶呢?”
“下午我初步篩查過她的網路足跡、通訊記錄。”柳至秦說:“沒有異常,基本可以排除買凶這一可能。”
曲值歎氣,“這案子懸。”
“徐玉嬌的案子更懸。”張貿道:“剛才我去審邱大奎,問他榔頭之類的工具平時放在哪里,他說放在窗外的木箱裏。我去看了,木箱確實在窗外,裏面亂七八糟放了一堆工具。”
“平房的窗外?”花崇回憶一番邱家平房的結構,“那豈不是所有經過的人都可以取放榔頭?”
張貿說:“是啊!他說那箱子都擺外面好幾年了。”
花崇扶住額頭,一時間徐玉嬌和唐蘇兩個案子的疑點在腦中互撞。忽然,下午一個因為尷尬而被放掉的細節重新顯露出來。
他目光一緊,倏然看向柳至秦。
碰頭會結束,隊員們散去,曲值沒走,攔下花崇繼續討論兩起案子的疑點。柳至秦看了看兩人,旋即起身出門。花崇以為他走了,不久又見他回到會議室,手上還提了個附近便利店的塑膠口袋。
曲值快被一連串的“錘殺案”鬧瘋了,跟花崇抱怨回家打個盹兒都夢見自己後腦勺給人開了瓢。柳至秦將口袋遞上去,兩人各自在裏面挑出愛喝的飲料。曲值拿了冰紅茶,花崇打開一瓶汽水,剩下一瓶礦泉水是柳至秦自己的。
曲值灌下大半瓶冰紅茶,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抹了把臉打算回重案組辦公室,沖柳至秦疲憊地笑了笑:“謝了啊小柳哥。”
柳至秦一抬手,“沒事。”
待曲值離開,花崇一邊收拾桌上的資料一邊說:“怎麼走了又回來?”
柳至秦放下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隨手拉開一張靠椅,“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
花崇抬頭,“嗯?”
“開會時你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有點特別。”柳至秦坐下,“我猜你可能有重要的事跟我說,就沒走。”
花崇略驚。他的確有事要跟柳至秦說,但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如此敏感。
柳至秦玩著瓶蓋,淡笑著說:“告訴我沒有白等。”
又道:“不然就尷尬了。”
花崇也拉開靠椅坐下,與柳至秦隔了一人遠。
“我倆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花崇開起玩笑,“怎麼我看你一眼,你就知道我要跟你說事?”
柳至秦說:“確認過眼神,是想聊天的人。”
花崇笑了兩聲,神色漸漸沉靜下來,“行了不開玩笑了,開會時我想到一件事。”
“嗯。”柳至秦恰到好處地應了一聲。
“你說你一開始就不認為肖露是兇手。”
“對,因為你在刑偵一線幹了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案子,我相信你的直覺。”
又說到這裏,花崇再次生出些許奇怪的感覺,但沒像下午那樣轉移話題,而是問:“我的直覺是——徐玉嬌和唐蘇這兩個案子極有可能有聯繫,兇手說不定是同一人。”
“對。”
“你相信我的直覺,所以才認為肖露不是兇手。因為雖然徐戡無法確定唐蘇是否遭到侵犯,但他可以肯定兇手對徐玉嬌有奸屍行為。”花崇說:“肖露是個女人,無法奸屍。”
柳至秦忽然皺起眉,似是想到了什麼。
“你也想到了,是嗎?”花崇問。
少傾,柳至秦沉聲道:“殺害徐玉嬌的不一定不是女人。”
“對!從一開始,我們的思維就被屍檢報告限制住了。”花崇敲著桌面,“徐玉嬌的陰道內有避孕套的潤滑油成分,兇手很謹慎,戴了套,沒有留下精斑。但戴套的一定是‘他’的生殖器嗎?”
柳至秦說:“‘他’可能在誤導我們。”
花崇眼神銳利,“是。‘他’希望我們認為‘他’是男人。”
接到電話後,徐戡匆忙從法醫科趕來,聽完花崇的分析後,半天才道:“我知道當初解剖時察覺到的怪異感是怎麼回事了。”
“怪異感?”柳至秦問。
“花隊,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兇手在侵犯徐玉嬌的時候很溫柔嗎?”徐戡道:“‘他’用榔頭砸爛了徐玉嬌的腿骨,再用刀把皮肉切下,還挖了徐玉嬌的眼睛和耳朵,手段殘暴,但是在侵犯徐玉嬌的時候,態度卻完全不同。”
“記得,當時我們就說過,這兇手不正常。”
“‘他’不是溫柔。”徐戡說:“是敷衍!‘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奸屍,而是在徐玉嬌的陰道裏留下避孕套的潤滑油,讓我們誤認為‘他’是個謹慎的男人,以戴套的方式避免留下精斑!”
花崇揉著眉心,“那麼當時侵犯徐玉嬌的,可能是兇手手中的某種工具。有這種工具,再加上避孕套,兇手無論男女,都可以造成奸屍的假像。”
徐戡失落地搖頭,“抱歉,是我疏忽了。”
花崇在他肩上拍了拍,“別自責。至少到目前,在徐玉嬌一案裏,我們沒有發現有作案動機的女性嫌疑人。這個疏忽沒有造成嚴重後果。”
徐戡走後,柳至秦道:“我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革命尚未成功。”花崇苦笑,“小柳哥,你可別飄。”
“哪里的話,你都沒飄,我怎麼飄?”
“我飄什麼?我一向沉得住氣。”
“我的意思是我比你高大,比你重,按物理規律來說,就算要飄,也是你先飄。”
花崇眼皮微跳,將柳至秦從頭到腳端詳一番,“你這是吐槽我沒你高。”
“冤枉。”
“喊‘冤枉’不如說‘汪汪’。”
話出了口,才發覺不妥,花崇斜柳至秦一眼,“我開玩笑而已。”
柳至秦並不生氣,“我知道。”
閒扯片刻,話又拉回了正題,柳至秦道:“查到現在,兇手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有意誤導我們的女人。但我個人的看法是——兇手更可能是女人。”
花崇若有所思地交疊雙手。
“對唐蘇人際關係的排查還沒結束,無法確認她沒有得罪過人。但徐玉嬌那邊已經查得比較徹底,她從未與誰產生過矛盾,雖然在新洛銀行是個職位不低的經理,但存在感很低。”柳至秦說:“兇手不僅殺了她,還嚴重辱屍,應當是恨到了極點。徐玉嬌一個從不惹是生非、教養不錯的富家姑娘,做了什麼事會被恨成這樣?我們已經排除了很多可能,剩下的除了‘嫉妒’,我暫時想不到其他可能。”
“同性更容易嫉妒同性。”花崇說。
“對,在這個案子裏,如果被害的是男性,那我傾向相信兇手也是男人。”柳至秦道:“普遍情況下,同性之間產生嫉妒的概率比異性之間高得多。一個窮困潦倒的落魄男人一般不會去嫉妒一個美麗富有的女人,他嫉妒的物件往往是與他同歲,且多金、異性緣極好的成功男人。同理,一個在社會底層掙扎的女人,也很少去嫉妒一個有錢男人,她的目光會落在同齡,並且熟悉的女性身上。肖露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花崇半撐著下巴,“照這個思路,在唐蘇一案裏,肖露有非常充足的動機。但她的不在場證明也很充分。你記得她離開之前說的話嗎?”
“記得。她說殺害唐蘇的人一定比她更加嫉妒唐蘇。”
“這話我琢磨了很久,加上肖露說的其他話,我越想越覺得是一條值得一追的線索。”
花崇放慢語速,大概是因為疲憊,嗓音顯得有些沙啞,“肖露自稱嫉妒唐蘇,卻絕不會殺害唐蘇,因為她通過多年奮鬥,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生活——雖然這生活遠遠沒法跟唐蘇相比。她說一旦殺了唐蘇,自己的人生也就毀了,因為好日子來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最後她提到唐蘇是個‘傻白甜’,認為兇手一定比她更加嫉妒唐蘇。小柳哥,你想到了什麼沒?”
柳至秦垂首不語。
花崇坐在一旁,沒有急著往下說。
“假設兇手的確抱有與肖露相似的嫉妒。”柳至秦謹慎地開口,“以肖露作為參照,‘他’不擔心犯案後被抓住……不,‘他’肯定擔心,否則‘他’不會小心至極地保護自己。”
“嗯。”花崇點頭。
“擔心不擔心應該是相對的。”柳至秦糾正道:“‘他’也擔心被抓住,卻不像肖露那樣擔心。原因是……肖露已經拼來了想要的生活,但‘他’沒有,‘他’還陷在泥潭裏,可能是因為機遇,還可能……”
“還可能是因為家庭。”花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