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深淵（六）

　　根據中年男人的描述，現在這個世界有點類似軍閥割據時期，最初是國家安排倖存者們進入基地，但後來有些基地領導人生了異心。

　　沒辦法，糧食、能源都不夠。

　　沒有陽光和肥沃的土壤，地底下的糧食產量怎麼可能高。能源都在地上，必須冒著隨時被隕石砸死的危險去尋找，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搶。

　　再加上基地是封閉的，一個領導者在基地中簡直可以說是土皇帝，權力讓人腐蝕，末世讓人絕望，在這個沒有法律沒有秩序、溫飽都無法保證、道德在生命面前淪喪的時代，又有什麼不能發生呢？

　　中年男人說，幸好他老婆和女兒第一時間就凍死了，在睡夢中死去，不用受這個活罪。女人在這個世界中活得更艱難，特別是年輕漂亮的女人。

　　梁顯默默地將防護服給他穿上，中年男人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你們……就算你們在晝夜趕路，難道不缺氧嗎？”末世讓人擁有了野性的直覺，中年男人覺得眼前這幾個人不是壞人，他們還保存著只有在和平時代才有良善。

　　三人：“……”

　　他們腦袋上有譚硯做的防護罩，現在太陽升起來，譚硯看見中年男人臉上的燒傷，自然而然地將防護罩範圍擴大到了全身。三人感覺好像在空調房中一樣舒適，根本不覺得難受。

　　“在這個世界，你沒見過我們這樣的人？”梁顯問道，“能夠不穿防護服在外面走的人？人都是有適應性的，難道就沒人進化出適應末世的能力嗎？”

　　中年男人滿臉寫著“懵”。

　　三人看向譚硯。

　　譚硯一臉無辜，他就是在“空洞”後的世界得到這種力量的啊……

　　見他真的不是在說謊，三人決定將這件事暫時放下，等回到現實世界再議。

　　梁顯低聲對阿三道：“其實你算是我們的長官，報告長官，我想做一件事。”

　　“什麼事？”阿三問道。

　　“我剛剛說的提高小麥耐旱能力並不是信口胡謅，而是真的看到過這份資料，”梁顯道，“是科學院剛剛研究出來的，我當時有幸參觀學習了，記下了部分資料。當然，不是全部，只是關於基因改變的關鍵部分，我想將這些資料交給這個世界的人。”

　　阿三他只是看了看一臉苦澀的中年男人，簡單道：“我不知道。”

　　梁顯會提出申請而不是直接將資料交出去，就代表這一定涉及到機密。這種小麥還沒有面向全國乃至全世界推廣，提前說出去，就是洩密。

　　洩露國家機密的罪，並不是梁顯這樣一個學生能夠承擔的。

　　“怎樣才算洩密？”譚硯問道。

　　“故意洩露國家秘密罪，是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違反國家保密法的規定，故意洩露國家秘密，情節嚴重的行為。所謂國家秘密是指關係國家的安全和利益，依照法定程式確定，在一定時間內只限一定範圍的人員知情的事項。據刑法的規定，只有故意洩露國家秘密情節嚴重的，才構成犯罪。”梁顯機械地背誦著法律條文，“根據《保守國家秘密法》第八條規定，科學技術中的秘密事項也屬於國家秘密中的一種。”

　　“那你當時簽署的保密協定，是不能洩露給哪些人？”

　　“只能交給本國技術人員，不允許以任何形式洩露給其他國家及社會企業，讓本國農業遭受損失。”梁顯說道。

　　“如果將資料交給這個世界的人，我國農業會受到衝擊嗎？”譚硯問道。

　　“不會。”梁顯搖頭。

　　兩個世界，兩個時代，如果不是‘空洞’的存在，連交集都不會有。

　　“那，你認為他們是我們國家的人嗎？”

　　“他們這個世界是從民國時期開始與我們的世界歷史走向不同，但前面都是一樣，全都是……黃皮膚黑眼睛說著中文的國人，歷史還沒過200年，流的血液還是一樣的。”梁顯道，“從基因學和民族學上來講，民族傳承還在，基因未發生改變，我們都是同一種族的人。”

　　他越說語氣愈發堅定，說到最後一句，已經不需要譚硯提醒了。

　　“我國法律並沒有提到進入異世界後的情形，除非因為我這件事給國家造成了巨大損失，國家因此修改了法律條文，否則我就不算犯法，對吧？”梁顯對阿三說道。

　　阿三一拍大腿，語氣也變得輕鬆許多：“對呀，根本沒有這條嘛。”

　　“附議。”大家將話都說完了，秦力只能舉手贊同。

　　一直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的中年男人滿臉驚喜，跪著問道：“你們……要給我能夠讓小麥增產的資料嗎？”

　　梁顯正色道：“第一，我不知道你們現在的科技水準，不清楚資料對你們是否能夠起到作用；第二，我不是要給你，我要給國家。”

　　只給一個基地只會造成更多的紛爭，只有交給所有人，才能解決大家都餓肚子的困境。儘管是末世，地球環境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但只要人們還沒放棄希望，只要大家還活著，就一定能夠想出解決現狀的辦法。

　　“你們應該還有網路吧？每個基地都應該有的，與政府聯絡的網路。”

　　大氣層消失，並不是衛星消失。而且是國家安排不同地區的人進入基地，只是現在交通不便難以管束，導致有些基地的人生了異心。

　　“有的，但是在基地內部……”中年男人見梁顯不是要將資料給他立功，便失去了興趣，“我這種級別的人怎麼知道在哪里。”

　　“基地內部……”梁顯很猶豫。

　　現在的基地與他們的世界可不同，人心叵測，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為了獨佔資料而作出什麼事情。他連這些資料是否有用都不清楚，要為了這件事而讓夥伴們涉險嗎？

　　“幹，做了搞不好就是送死，還有可能無法回到地球將情報送出去；不做卻會這輩子良心不安，一想起這男人的臉可能就會做噩夢，真憋屈！”阿三憋氣道。

　　“兵分兩路，”梁顯立刻做出了決定，“你們三個在外面等著，我去基地。6小時內我不回來，你們就走。”

　　這樣就好，他們既為遠在異世界的同族盡了力，又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想要將資料交出去是他自己的決定，不需要連累其他人。

　　這就是梁顯一貫做法，既不會影響任務，又無愧於心。

　　只是太過輕視自己。

　　“不行。”三人集體反對。

　　“大不了不給，捂著良心過日子的事我也不是沒幹過，”阿三道，“賠了個兄弟可不行。”

　　“你還要帶我們完成軍訓任務呢，”秦力抓了阿三的肩膀一下，“這是我們的俘虜。”

　　阿三：“……”

　　說起來他還需要給抓住自己的學生們交代一些情報呢，結果突然來到異世界，直接給凍忘了。

　　“我陪你去，”譚硯抬頭摸摸梁顯的頭髮，“我不是說了嗎，你儘管做你想做的事，剩下交給我就行。”

　　四十年來，他無數次進入異世界，怎麼可能一次都不接觸這裏的人。

　　他也曾試著探索“空洞”後的世界，也曾想用自己的力量幫助這裏的人。可是終究是兩個世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譚硯曾將異世界重傷的人帶到地球，但在半路上那個人就消失不見了，回到地球的只有他自己。他也想過留在這裏幫助末世的人找一個立身之處再走，可是人心太過複雜，簡單正直的他最終只會被人利用。

　　漸漸地譚硯放棄了去管，堵住耳朵閉上眼睛硬起心腸，盡可能不去接觸異世界的人與事，每一次都只想著怎麼儘快回到原本的世界。

　　儘管如此，當他遇到努力求生的人與動物時，還是會忍不住出手相救，當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那麼有限時，他還是會難過。

　　太累了，讓他疲勞的不是經年累月的工作，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痛楚。

　　譚硯想要為國家盡力到最後就退休，不是他不想做什麼，而是他太累了。

　　視而不見，硬起心腸，不會讓他變得麻木，只會愈發疲憊。

　　這一次梁顯給出的資料卻與他從前做的不一樣，這是種子。

　　是能夠讓人們生存下去的種子，是活著的希望，是能夠幫助人們渡過這段艱苦末世的未來。

　　比起他簡單無腦的力量，果然科學技術才是能夠存續下去的火種。

　　梁顯等人曾對他的力量目瞪口呆，可譚硯始終認為這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力量，沒有大腦支配的暴力永遠只是工具，真正強大的是他們這些面對數理化生物還能迎面而上的知識份子。

　　“我們就跟他去基地，”譚硯自通道，“我能讓大家都回去，請儘管使用我的力量，相信我。你還年輕，別輕視自己的生命，也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讓年輕人放手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不正是他們老一輩奮鬥的目標嗎？

　　譚硯用力揉著梁顯的頭，喜愛之情幾乎要溢出來。

　　額……長輩對晚輩的喜愛。

　　梁顯：“……你、把、手、拿、開！”

　　這麼沒大沒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