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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閒涼》第99章
第099章 情愛算計

 好端端的, 自個兒的鋪面不開,在外頭站著幹什麼?

 且看這模樣, 實在不像是喝酒喝到一半出來透透風……

 抬眸這麼一掃,顧覺非敏銳地在另一側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抹綠影, 不是那常在陸錦惜身邊伺候的青雀又是誰?

 這場面,竟是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莫名的熟悉。

 當初翰墨軒內,他與陸錦惜“偶遇”,可不就是這丫鬟與印六兒一道守在外面嗎?

 心裡面,瞬間起了懷疑。

 伴隨而起的,還有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可顧覺非沒有說話, 甚至半點異樣都沒有表現出來, 只神色如常地與眾人寒暄著,一道走出了明月樓。

 待眾人都散了,他才眉頭一皺,直接折轉了回來。

 印六兒其實才進了步軍隼字營沒有多長的時間, 但因為有陸錦惜在背後撐腰, 牽連著劉進也給他幾分面子,是以在軍中混著簡直左右逢源。

 加之他自己也頗有點與人相處的門道,如今算得上如魚得水。

 幾乎整個隼字營,甭管職位高低,都是他朋友。

 位置高了,心氣兒自然也就能上來幾分。

 所以他身上那一股舊日常見的卑躬屈膝味道,其實少了不少, 連照鏡子他都覺得自己英武了幾分。

 但說到底,這是陸錦惜的恩情,他不會忘,也不敢忘。

 不管在旁人面前如何人五人六,到了陸錦惜面前,他該伏低做小還是伏低做小。

 更何況陸錦惜原本就是一品誥命,還是大將軍薛況的孀妻,就是九門提督劉進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禮。

 他這麼個小角色,有這伏低做小的機會,都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反正印六兒心裡明白著呢。

 儘管如今聯繫不多,可有這一位大將軍夫人的裙帶關係,他的路要比旁人好走不少。因此,就算是現在站在外頭,幫陸錦惜看著門,他都沒有半點怨言。

 無非就是無聊了一點。

 戲檯子上唱的那《天仙配》還沒結束,印六兒也不喜歡聽這情情愛愛的,只把目光撇開,就準備瞅瞅如今在聽戲的都是什麼人。

 可沒料到,那目光都還沒飄遠,一道清雋的身影便映入眼底。

 那一個瞬間,饒是印六兒這種老油條,都不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眼皮頻跳,立刻就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如臨大敵。

 顧覺非才走過來呢。

 印六兒這反應,他就是原本沒看出什麼,如今也看出點什麼了。

 兩手悠閒地負在身後,今日也沾著不少酒氣,只是他一雙眼眸還清明得很,只向印六兒背後掃了一眼,便朝他招了招手。

 他是什麼身份,印六兒能不知道?

 當初看陸錦惜將那筆給扔了下去,然後讓他請了人上來,他就知道眼前這一位祖宗的身份了。

 這一時,簡直嘴裡發苦,心驚膽寒。

 不想去,可又不敢不去。

 原本還算豪邁的腳步,此刻挪起來跟只蝸牛一樣,恨不得一輩子也走不到頭。即便是走到了,也不敢把腦袋抬起來。

 印六兒訕笑著給行了禮。

 “小的見過大公子,給大公子問好了。”

 “你是陸錦惜的人?”

 顧覺非冷眼一瞥,早將他那掩不住的心虛給看在了眼底,心上便覆了一層冰。也不問陸錦惜是不是在這裡,反倒問起印六兒的來路。

 印六兒奇了怪。

 他市井裡摸爬滾打多年,人話鬼話聽了無數,可竟偏偏聽不懂顧覺非這話。

 敏銳的直覺,只向他預示了那麼一星半點兒的危險。

 心下謹慎地琢磨了一下,他到底沒敢在顧覺非這等聰明絕頂的人面前撒謊,於是戰戰兢兢地如實答道:“算是。”

 算是!

 好一個“算是”!

 顧覺非差點就氣笑了,暗地裡咬了咬後槽牙,只恨不得把那個還藏在雅間裡的陸錦惜給拖出來,問她一個清楚。

 可念頭冒出來,又忍了回去。

 他心裡面諸多想法匯聚到了一起,某一個瞬間,卻是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問印六兒:“她見的是誰?”

 印六兒的臉,一下就綠了。

 雅間裡的陸錦惜還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她只是看著桌對面的宋知言,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心下的憐憫未見減少,可她又自覺身為一個局外人,這樣的憐憫來得太虛偽,太無足輕重,所以都藏了個乾淨。

 “酒多傷身,大人還是少喝點吧。”

 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不少。

 宋知言本就不是什麼酒量好的人,一介書生,又能喝多少?幾壺下來,早已經是醉意醺然。

 “借酒澆愁愁更愁”,說的便是他了。

 聽了陸錦惜的話,他端酒的手頓了一頓,可最終還是又抬了起來,將這一盞苦酒飲盡。

 但放下的時候,卻沒能端穩。

 那白玉酒盞一下從他手中滾落,在桌上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摔到了地上,“啪”一聲便裂了開來。

 陸錦惜頓時沉默。

 宋知言卻是一下低低地笑出聲來,注視了她許久,想她不管是性情,還是手腕,甚至是那眉目間不經意露出的灑脫意態,都很不一般。

 然後一聲悵然的嘆息:“你比她好。”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

 或者說,以尋常人的眼光來看是如此。

 可陸錦惜素來不是尋常人,更不會以尋常的角度來思索宋知言這句話,所以她只淡淡地笑道:“可惜,你只愛她。”

 愛上一個,旁人即便是西施潘安,又怎能再入眼?

 在宋知言的眼底,原本的陸氏,即便有千般萬般的不成熟,甚至不夠好,那又怎樣?他正是因為這些,才會與她兩情相悅。

 如今的陸錦惜再好,也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是啊,我只愛她……”

 飲入喉的都是苦酒,溢出口的都是苦笑。

 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從頭到尾都沒了什麼疑慮,大約只餘下那種芳魂永逝的壓抑與悵惘。

 宋知言終於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目光重新落到了陸錦惜身上,看著這一張熟悉的面容,這一臉陌生的神態,慢慢地一笑,彷彿釋然了許多。

 “夫人如今為她教養兒女,孝順父母,知言代她謝過。”

 “雖是前塵往事盡了,可您到底也用著她的軀殼,便當是我最後一點念想吧。她信中曾勸告之言,我當思之省之;您如今在此世,我也願守之護之。”

 “知言雖人微力薄,但他日若您有求,必不敢辭。”

 說罷,竟是躬身拱手,向陸錦惜鄭重地一禮。

 然後便勉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陸錦惜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消失在了門外,回想起來,到底有些唏噓:當年慶安帝蕭徹一封聖旨,一道賜婚,到底釀成了幾多悲愁?

 青梅竹馬,破鏡難圓;

 痴男怨女,情無所鍾。

 宋知言永失摯愛,其妻也不過獨守空閨;陸氏芳魂難追,終身錯付,覆水難收;薛況則是戎馬關山,與那胡姬誕下一子,回京來也不過成了庶子,還牽累得那胡姬暴斃……

 陸家獨這一個女兒,愁得老大人抹淚;

 將軍府得了個掌不住事的夫人,一塌糊塗。

 歸根到底,高高在上的是皇帝。

 即便有萬家哀愁,又哪裡能上達天聽?

 頂多也就是悲劇釀成之後,給陸氏這可憐人一點可有可無的優渥厚待,以示天家有情罷了。

 她思考了許久,慢慢便嗤笑了一聲。

 印六兒和青雀都在外頭。

 算著時辰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回將軍府了,她抬了首,便想要叫人進來。沒料想,才轉過了目光,一眼就看見印六兒走了過來。

 頓時一笑:“你倒乖覺,人剛走,你便知道我要喚你……”

 然後忽然卡住。

 話是才剛說到一半,可陸錦惜已經發覺印六兒的神情不對勁,戰戰兢兢地,額頭上還浸著一層冷汗,簡直像是有誰拿刀比在他脖子上一樣。

 她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就要問個究竟。

 可恰在此時,門外面傳來了一聲笑:“若不是今日見著,我都快忘了。說起來,當年也曾聽人傳過,陸大人的掌上明珠與宋府的公子,可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原來,這話也不假啊……”

 這聲音!

 陸錦惜頭皮都炸了起來!

 她目光一下移向了門外,便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走了過來,渾然不當自己是個外人,一腳就跨進了門裡。

 才在禮部謀得了差事的人,本該是一張春風得意的臉。

 顧覺非的臉上,也的確掛著不少的笑容。

 可這時候,她偏偏無法從這笑意中看出半點的喜色,更不見有任何的暢快與舒心。那一雙凝視著她的深眸中,只有鋒銳的刀光,彷彿要將她一刀一刀凌遲!

 邪了門了。

 怎麼每回她跟誰牽扯上點關係,顧覺非或前或後,總要來插上這麼一腳?

 陸錦惜心裡不很痛快,避開了他直視的目光,只看向了旁邊極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印六兒:“怎麼回事?”

 印六兒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尷尬回道:“小的在外面的時候,沒留神,被大公子撞見了……”

 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陸錦惜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簡直多給印六兒一眼都欠奉!

 反倒是顧覺非,從頭到尾都施施然的,在印六兒說完之後,還隨意地擺了擺手,道:“這裡沒你事了,繼續出去守著吧。”

 “是。”

 下意識地,印六兒就答了一聲。可話剛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答錯了。

 這一瞬間,他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可畢竟不能啊。

 答都答錯了,他索性蒙了頭,也不敢看陸錦惜臉色,直接腳底一抹油,飛快說了一聲“小的告退”,就直接退了出去。

 還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陸錦惜看得冷笑。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所謂的“被大公子撞見”根本就不是這麼輕描淡寫,恐怕還發生了點她不知道的事情。

 “大公子真是好手段,眨眼就連我身邊的人都給籠絡過去了。”

 “夫人謬讚,覺非怎麼敢當?”

 顧覺非旁若無人地走了上來,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狼藉的杯盤,尤其是上頭那幾隻已經空了的酒壺,唇邊的笑意便慢慢深起來,也冷下來。

 “不過是停下來,與他聊了兩句。不聊我也不知道,原來他算是夫人的人啊。”

 “是我的人,又怎樣?”

 陸錦惜這裡看不見顧覺非是什麼神情,所以對他這一句聽起來稀鬆平常的話語,沒能生出太多的警覺,幾乎順口就反問了一句。

 於是,顧覺非面上那笑意,便慢慢地斂盡了。

 他撿起了桌上一隻還盛著半杯殘酒的杯盞,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著,轉了半圈,才回過頭來,用那種令人心悸的目光注視著陸錦惜。

 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所以那一日,翰墨軒墜筆,也是夫人精心設計,全為勾我入局了?”

 陸錦惜頓時愣住了。

 隱隱約約地,竟有一股冷意,自她心底深處泛起。

 好半晌,她都沒回答。

 顧覺非卻是略略一垂眸,低醇的嗓音宛若山泉淌過,竟是帶了幾分自嘲的輕笑:“我自負聰明一世,本以為確有點上天設計的緣分在。沒料想,從頭到尾都落入夫人算計之中,在‘情愛’二字上輸了個徹徹底底。偏偏,還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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