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方錚馳一直坐著,似笑非笑,等秦禮言喝完最後一口湯,問:「吃飽了?」
「差強人意吧,你的烹調技巧有待加強。」秦禮言癱在椅子上,眼瞼耷拉著,吃飽了更想睡。
「口味是差了點兒,我知道,不過……」方錚馳突然一手摟上秦禮言的腰,一手抱著他的背,秦禮言完全沒反應,「不過,我有辦法補救……」雙唇突然吻上秦禮言。
秦禮言大驚,眼睛抻得溜圓,像雕像一樣僵直。
方錚馳細細親吻,唇舌交融相濡以沫。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錚馳看著秦禮言的傻樣,溫和地笑了起來,額頭相觸,吻了吻他的鼻尖。
秦禮言終於解凍了,狂怒,使勁推他,「方錚馳!你混蛋!」
方錚馳立刻鬆手,秦禮言一腳狠狠踹過來,方錚馳早做好了準備,飛快一閃身,站起來,扯著秦禮言的手腕,兩三步跨到客廳,胳膊一伸,抱著他的腰,死死壓在沙發上。
「方錚……」「馳」字不見了,被方錚馳自己咽進了肚子裡。
秦禮言驚慌失措,拚命掙扎。方錚馳並不堅持,一觸即分,笑看著他。
「方錚馳!你神經……」
方錚馳瞇著眼凝視著秦禮言的嘴唇,立刻伏下頭,作勢要吻,秦禮言大駭,硬生生住嘴。
方錚馳笑著問:「你罵我?要是我放了你,你會不會有多遠跑多遠?」
「廢話!」
方錚馳一臉惋惜地搖頭,「這就是你的理論?罵人就是鄙視!逃跑就是隔離!滿嘴仁義道德,給人一種海納百川包容萬物的假象,實際上呢?瞧瞧你現在的行為,你所謂的『支持』『祝福』上哪兒去了?往小處說,這叫虛偽,往大處說,你簡直就是道德匱乏精神欺騙!」
秦禮言冷哼一聲,「欺騙?別說得大義凜然,正常人誰接受得了這個?」
方錚馳點頭,「接受不了?說得好!我狹隘!你的寬厚倒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啊!」
「這……這……」自己說話不算話,秦禮言狼狽萬分。
方錚馳撫了撫他臉上的傷,神情憐惜,口氣卻強硬非常,「你寫了很多年論文了吧,理論靠什麼支撐?事實論據!你的行為支撐得了你的理論嗎?說一套做一套!偽君子!假學道!」
秦禮言暈頭轉向,半天才疑疑惑惑地問:「你真是……真是……那個……什麼……」
方錚馳放開他,站起來,坐到茶几上,秦禮言驚駭地盯著他。
方錚馳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的結症!我猜,你從此後恨不得一輩子見不到我了吧。就因為我戳穿了你偽善的面具!」
秦禮言大聲嗤笑,「行了吧!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很好!不是偽君子最好!」方錚馳笑著湊到他面前,「自然!要記著保持自然!我隨時隨地等著抓你言行不一致。」
「啊?」秦禮言瞠目結舌。
方錚馳笑著說:「好了!起來吧,當真嚇成這樣?」秦禮言「騰」一聲坐起來,一拳頭擂在方錚馳胸口上,「這玩笑很惡劣!」
方錚馳似笑非笑地站起來,往廚房走,「你的理解力有問題,接受力有障礙,認同力完全缺失,說話前該想想清楚。好好回憶一下,我經常笑,找找哪回笑是用來玩的。」
秦禮言皺著眉挺著背,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方錚馳從廚房探出頭來,問:「考慮好睡哪兒了嗎?還有兩個房間,去碰碰運氣吧,說不定你能找到床。要不然就睡到樓上去。」
秦禮言一哆嗦,往沙發上一躺,「不用了不用了,這沙發不錯。」故意把聲音裝得含糊不清。
「秦禮言,先別睡,你還沒洗澡。」
秦禮言「嗯」了一聲,腦袋一耷拉,一個抱枕滑了下來。
方錚馳快步走出來,抓著秦禮言的胳膊拉起來,秦禮言立刻睜開眼,怒氣漸漸凝結。
「去沖一下,用不了十分鐘。」方錚馳把秦禮言推進衛生間,把門帶上。
門立馬又被拉開,「洗完了還不是要穿髒衣服,這不多此一舉嗎?」
方錚馳朝樓上走,「記著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
「你去哪兒?」
方錚馳往樓梯扶手上一靠,笑著說:「給你拿乾淨衣服。要是你更樂意光……」
秦禮言趕緊打斷他,「謝謝!謝謝!」「砰」把門關上。
十分鐘後,秦禮言鬆鬆垮垮地穿著方錚馳的睡衣躺在沙發上。方錚馳問:「你頭髮擦乾了嗎?」
秦禮言猛然一驚,急忙坐起來,轉頭看看沙發上的濕印,抬眼直勾勾地盯著方錚馳。
方錚馳微微一笑,笑得秦禮言頭皮直發麻,可他居然什麼也沒說又上樓了,秦禮言跳起來三兩步衝進浴室,拿乾毛巾使勁揉頭髮。
方錚馳抱著被子下來,扔到沙發上,笑著說:「有時候人的行為真是怪異得難以捉摸,好與壞明明顯而易見,可就是有些左性之士反其道而行之,你說這是不是『棄明投暗』?」
秦禮言暗自哂笑:你說得對極了!所以,睡沙發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嘴上卻冠冕堂皇地說:「給您添了這麼大麻煩,我已經心裡不安了,再睡到樓上去,那是鳩佔鵲巢,我會感到罪孽深重的。」
秦禮言關了燈,躺到沙發上,方錚馳只好轉身朝樓上走,忽然想起秦禮言還沒擦藥,輕輕喊了一聲:「秦禮言……」秦禮言氣息綿長,似乎已經睡著了。
方錚馳打開夜燈,就著昏黃的光線,瞇著眼睛擠出藥膏塗在秦禮言的臉上,慢慢抹勻了,又解開他的睡衣紐扣,仔細端詳著兩條長長的紅印,搽上藥膏緩緩摩挲。
「我知道你還醒著。你正在言行不一。」
秦禮言瞇開一條縫,偷偷窺探,沒說話。
爾後,方錚馳關了燈,上樓坐在黑暗裡,閉著眼睛沉思,對剛才的行為後悔之極,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喃喃道:「唉!操之過急!跑了怎麼辦?確實不該為了打老鼠傷了玉瓶!心血來潮完全不可取,行動該慎重!」
樓下的秦禮言躺在黑暗裡,睜著眼睛沉思,對吃夜宵時說的話後悔之極,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喃喃道:「這就是無聊人士的無聊之舉,就因為我說他狹隘,生氣了,虛榮心造的孽。那好,我就自然給你看!」
這話他自己相信?誰知道啊!反正他睡著了。
第二天十點多鐘,方錚馳精神銳爍地從樓上下來,瞧瞧秦禮言還在睡,拿起車鑰匙出門,幾分鐘之後汽車揚長而去。
一個多小時後,秦禮言醒了,坐起來伸了個懶腰,腦袋左右轉動四處張望,嗯?方錚馳不在?難道還沒起來?瞧瞧掛鐘,都十一點多了。
秦禮言登登登跑上樓,先敲了敲門,沒人回應,門也沒鎖,進去一看——沒人,配套的小衛生間裡也沒有。秦禮言又跑下來,站在客廳裡思索:難道他把我一個人扔這兒了?一抬眼,發現車鑰匙還在桌上,「在家!肯定在家!」
方錚馳確實在家,秦禮言在那扇掛著水墨畫的門後面找到了他。此人正對著七台電腦神情專注地——乾坐著,在秦禮言看來,「乾坐著」三個字一語道破了眼前的事實。
秦禮言湊過去,掃了一圈電腦屏幕,撇撇嘴,文科生就不愛看這個——橫軸、縱軸、跌宕起伏的函數線、跳動不停的阿拉伯數字。
方錚馳回頭摸摸他的手臂,冰涼,說:「去換衣服!」
秦禮言問:「你這是在幹什麼?」
「炒股票。」
「哦!~~~」秦禮言明了地笑:「資本家最見不得閒置資金。順便問一句,你賺了多少?」
「股票風險大,賺得多賠起來也快!」方錚馳挑著眉問:「你感興趣?」
秦禮言老實地點頭,「是啊!投一萬塊錢下去,說不定第二天就能把十萬塊還給你了。」
方錚馳點頭贊同,「一天就翻十倍?你不覺得估計得過於保守了?」方錚馳拉著秦禮言出書房,「去換衣服梳洗。想吃什麼?」
「方便麵!我太愛吃方便麵了!缺了它我活不了!」秦禮言心說:你真能問得出口,你這裡除了方便面還能有什麼?別說山珍海味,就是青菜豆腐你找得出來嗎?不對不對!人家還有過了期的搾菜呢!
「好!」方錚馳指著冰箱說:「還剩下兩三袋,自己去泡。」
我也沒指望你伺候我!秦禮言轉身進了衛生間。
方錚馳進廚房,點火開鍋,煲湯、炒菜、煮飯。
秦禮言從衛生間出來,聞著濃烈的食物香味,飢餓一陣陣往腦門上衝,三兩步跨進廚房,一下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蒙登轉向地問:「你……你還會做菜?」
方錚馳莞爾,「我說過我會是個體貼的丈夫,可惜,你不信!」
秦禮言直點頭,「我信!我信!你太體貼了!倒追你的人還不得打破頭啊?」秦禮言瞧著竹筍燒肉呵呵呵地笑,「蘇軾說:『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要想不俗又不瘦,那就天天筍燒肉。』」
「蘇軾說的?一千多年前的人說話很通俗啊,連我這個不學無術的人都聽懂了。」方錚馳洗了洗手,指著桌上的購物袋說:「去找找胡椒粉,要不然蘇軾就只能又俗又瘦。」
秦禮言在一堆雜物裡翻了半天,挑出來送進廚房,方錚馳正好把豆芽炒好了裝盤,遞給秦禮言,「把餐桌收拾一下,順便到門口把酸奶拿進來。」
秦禮言出去兩分鐘,費了好一番周折搬進十三瓶酸奶來,放在桌上,提起一瓶,看了看生產日期,笑,「七天了,乳酸菌在這瓶裡安家落戶繁衍後代,喝下去之後,人得多偉大啊,身體就是個大城堡,生活著無數的小生命!」
方錚馳笑著點頭,「給你個機會當偉人如何?」端著筍燒肉出來。
二十分鐘後,倆人一起吃早飯(或者說吃午飯),秦禮言吃得津津有味,心裡卻大加貶低:你這手藝比你飯店裡的大廚差遠了,怎麼好意思大言不慚說自己體貼的?
吃完飯,方錚馳又進了書房乾坐著,苦命的秦禮言被支使去洗碗刷鍋,作為一名「金貴的獨生子女」,有生之年就沒幹過這個,氣得他衝著書房門大叫:「你就不能把你那虛無的體貼貫徹到底?」
方錚馳打開門,往門框上一靠,邊擦眼鏡邊微笑,「可以!體貼的丈夫該配個溫柔的妻子,你去幫我泡杯茶,我比較喜歡江蘇碧螺春,記著要用七十度溫水,中泡法。」
秦禮言鼻子裡噴火,抻著眼睛瞪他,瞪也白瞪,方錚馳沒戴眼鏡根本看不清。
簡直欺人太甚!秦禮言咬牙切齒,「方錚馳!你!你……」
方錚馳把眼鏡布往桌上一扔,戴上眼鏡閒適地問:「『你』什麼?」
秦禮言猛地拿起抹布狠狠砸進洗理池,水花四濺,所過之處滿地狼籍油漬縱橫,秦禮言滿身滿臉髒水淋淋。
方錚馳一臉不認同地搖頭,「你瞧瞧廚房髒得……不如,我來收拾你去泡茶?」
秦禮言僵直著身體,目不轉睛,突然像木偶一樣直挺挺轉過去,拎起抹布拚命擦盤子擦碗。
「唉!」身後傳來一聲毫無悲傷之情的嘆氣,「本末倒置!正常人都趨易避難,你倒是迎難而上啊,精神可嘉!」
秦禮言使勁往下壓了壓火,不停地告誡自己:這人正無聊著!別跟他一般見識!
黑著臉把盤子搓得「嘎吱嘎吱」響,洗好了洩憤似的往旁邊一拋,撞在瓷磚上「喀嚓」一聲脆響,秦禮言急忙伸手去撈,光閃閃的盤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搖搖欲墜大有砸向地麵粉身碎骨的趨勢,再轉一圈,又轉了一圈,方錚馳笑瞇瞇地等著它掉下來,秦禮言大駭,驚出一身冷汗,飛快地衝過去,就差一步,沒……沒夠著!「嘩啦」一聲,真的……粉身碎骨了!
秦禮言驚駭之極,蹲在地上捧著碎瓷片,往牆上一歪,抬頭慌張地看著方錚馳。
方錚馳走過來,拍了拍秦禮言的頭,打開頂櫃,找到碧螺春,洗好杯子,沖溫水濾茶,又往杯子裡兌上一半水,放茶葉,鳳凰三點頭,沏好了,抿一口,晃悠悠踱到秦禮言面前,「學會了嗎?這就是中泡法!」
秦禮言徹底蒙了!突然醒過神來,「會了會了!」
「很好!不過這盤子……」
秦禮言倒抽一口涼氣。
方錚馳又抿一口,接著說:「你先交一萬塊,多退少補!」
秦禮言大怒,「一個盤子值一萬?你坑誰呢?」
方錚馳也不生氣,托著茶杯伸到秦禮言面前,「看到杯子上的花紋了嗎?這裡的瓷器是一整套,本人多年來最得意的珍藏,按文物收藏最基本的原則,殘缺不全,價值直線下跌。」方錚馳收回手,到飲水機旁續了些水,秦禮言「騰」一聲站起來,「你什麼意思?我只打碎了一個,難道叫我賠一整套?」
方錚馳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這是天經地義的!撕壞了袖子就得賠一件衣服,撞斷了桌腿就得賠一張桌子,這是同樣的道理。你說我要個圖案迥異的盤子有什麼用?」
秦禮言張口結舌,明明知道他在強詞奪理,可一時氣惱攻心,就是找不著理由反駁,傻乎乎地僵立著生干氣。
「談錢很庸俗是吧,特別是我們剛吃了筍燒肉,該謹遵蘇大學士的教誨。」方錚馳喝了口茶,唇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掉,「換個方法,我的書房有三個多月沒收拾了,今晚你幫我收拾。」
有門兒!只要不賠錢,幹活完全沒問題!「好!好!用不著等到晚上,我馬上就收拾。」
方錚馳站起來往書房走,「我下午一點半要上班,現在十二點多了,你要是想倒騰個把小時的公交回市區,就留下來收拾書房。」
秦禮言「哎?」了一聲。
方錚馳轉過頭來,「你想髒成這樣坐我的車?去洗澡!」
「不用了吧,洗了我穿什麼?」
方錚馳走過來,拉著秦禮言的手,推進衛生間,「穿我的。」
十幾分鐘後,秦禮言穿著方錚馳的衣服出來,那模樣怎麼看怎麼滑稽,褲腿捲了兩圈,外套長過了屁股。
秦禮言二話不說直接進廚房——嗯?居然收拾好了?
我們的秦同學傻站在客廳裡,背對著書房,心會神凝地大皺眉頭,用他那多年來研究古代文學的腦袋思索,本職專業研究對像動輒成百上千年,因此這腦袋本身也跟古董似的銹跡斑斑血浸點點,轉動一下就像遲鈍的齒輪一樣「嘎吱嘎吱」直喘氣。這樣的腦袋,您還指望它能得出什麼實質性的結論?
都沒過五分鐘,秦同學放棄了,除了認定我們的方先生是個體貼的混蛋之外,一無所獲!
在遙遠的英國,一顆神奇的蘋果砸在牛頓頭上,此人推斷出「萬有引力」的事實早就告訴人們——深入思考,真理就在表象之後。
秦同學不研究物理,可能連這個如雷貫耳的事例都不知道,因此,他完全沒有理科生追根求源的精神是情有可原的。
不明白我們的方先生為什麼對自己體貼,也不明白我們的方先生為什麼對誰都和藹可親,惟獨對自己混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歷史根源難以改變,多年的文科教育造就了這樣的結果。
如果明白了才會讓人擔心,難道我們的秦同學從古書堆裡鑽出來了?中國學術界豈非少了個優秀卓越的「肉書理論」研究者?
自然!自然二字,秦同學就在這種腦袋的指揮下貫徹了下來,至少比方先生的體貼貫徹得徹底。
我們的方先生對著電腦微笑,夜裡的過激行為後果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嘛!
註:「狼籍」的ji該是草字頭,電腦裡找不到,用「籍」濫竽充數。
(虛偽人品偶爾正直一回,當然要表現得過本過利十成十足。)
(原本想用符號堆砌出一個竊笑的表情,唉!水平太有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