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秦禮言魂不守舍了兩天,一口飯都沒吃,臉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問他什麼都不說,方錚馳每天都打好幾個電話,李群接了兩回,只說他情況不好,怎麼個不好法,他也說不清。
同樓的一群博士生實在看不下去了,高偉成和李群輪流背著他上學校附屬醫院,又送進了蘇醫生的辦公室裡。
蘇醫生面無表情斜了秦禮言一眼,「好樣的!鬧絕食!我就喜歡想盡辦法糟蹋自己的人,否則我幹嗎當醫生?」高偉成乾笑。
一巴掌拍在秦禮言臉上,問:「知道疼嗎?疼就睜開眼。」
秦禮言沒睜眼。蘇徽笑著說:「太好了!完全沒知覺,省了麻醉劑。」
李群大怒,「他就是幾天沒吃飯餓的,打什麼麻醉劑?用不著你給他開膛破肚取腫瘤。」
蘇醫生瞇著眼睛瞧著李群,高偉成趕緊打哈哈:「師兄,小言他就是餓的,輸點營養液就好,您給開點進口的。」然後一指李群,「您就當他不存在。」
蘇徽一邊開處方,一邊說:「此言差矣!我沒想給他開膛破肚,我就想鋦開他的頭骨,瞧瞧這腦袋是怎麼長的,把大腦重組一下,再縫起來。」
護士拿來藥和點滴架,蘇醫生拎起秦禮言,往檢視台上一扔,笑瞇瞇地說:「我給你開的是美國進口藥,一千一百多塊。」秦禮言癡癡呆呆毫無反應。「太遺憾了!早知道你改邪歸正,就開德國進口藥了,二千九百塊。」
一根針頭毫不留情地扎進秦禮言的靜脈裡。
蘇醫生問:「你們倆還有誰缺營養液的?我可以免費奉送。」
李群冷視,高偉成滿臉堆笑地搖頭。
「那好,幫忙把門外的病人叫進來,謝謝!」
倆人被趕了出來,在住院部小花園裡乾坐著。李群不可思議地問高偉成:「你們學院怎麼奉他為偶像的?難道全都腦子不正常?」
高偉成笑,「男人啊,和女人不一樣,相貌是其次,最受人尊重的是能力,蘇師兄就佔了這樣的天時地利,所以才會有人和。」
「真想鋦開他的腦子,看看是怎麼長的。」
「那腦子聰明著呢,也想跟他長個一模一樣的?」
李群怒瞪,「我的腦子也聰明著呢!跟他一樣就成神經病了。」
高偉成笑,拉他坐好,說:「知道了知道了。」
「唉!小言最可憐,都餓暈了,還要被他折騰。」
秦禮言確實可憐,這不良醫生確實在折騰他。
一瓶營養液滴完,蘇醫生阻止護士換瓶的動作,親自上陣,把針頭從手背上拔出來,換了根針頭,又換了只手,找了條靜脈,一針下去,吩咐護士:「等滴完了,給他換到額頭上去。」護士直咋舌,這人太倒霉了,他是怎麼惹著蘇大醫師的?
沒一會秦禮言的手機沒完沒了地響,蘇醫生不勝其擾,接起來 「喂」了兩聲,對面說:「秦禮言,你怎麼沒去土木工程系上課?不服從學校管理,你學分不想要了?」
蘇醫生笑了起來,說:「是梁主任嗎?我是蘇徽,秦禮言正在我這裡吊點滴,一會兒我給他開張條,按學校規定能讓他歇三個月的。」
對面笑了兩聲,「蘇徽啊!近來可好,哪天一起喝茶。」沒等蘇徽回答,電話就斷了。
過了一會,手機又響了,蘇徽正在看檢查報告,一時生氣,接起來,對面說:「秦禮言!你兩天沒來上班了。」
蘇醫生說:「我不是!我是他的醫生,讓他做什麼,你說,我轉告。」
「……他沒來上班也沒請假,真病了?」
「也沒什麼病,就是昏迷不醒,完全能上班,要是死在半路上,記得叫我去驗屍,可以證明你們草菅人命。」
對方一聽語氣不對,急忙掛了電話。
蘇醫生把電話往秦禮言肚子上一丟,「再來電話,我就連你帶手機一起從窗口扔出去。」
話音還沒落,電話又響了,蘇徽大怒,作勢要拎秦禮言,瞧瞧他那蒼白的臉色,蘇醫生那點兒僅存的職業道德救了秦禮言的命。
「喂!我不是秦禮言,有事快說,我忙著呢。」
「那麼能讓他接電話嗎?」
「不能!他昏迷不醒,正在輸液。」
對面問:「在哪家醫院?」
蘇醫生冷笑,「某某大學附屬醫院,七樓,腫瘤科,蘇醫師醫療室。」
一聲驚呼:「腫瘤?」
蘇醫生好整以暇地笑說:「本人專門負責劃開皮肉,取出血淋淋的腫瘤來。」
電話毫不猶豫地斷了。
二十分鐘後,醫療室的門被推開,方錚馳僵立在門口。
蘇徽皺著眉頭說:「你有預約嗎?在外面等著。」
方錚馳一眼看見躺在檢視台上的秦禮言,走過去仔細審視一番,轉頭問醫生:「他得了什麼病?癌症?」
惡劣的蘇醫生笑瞇瞇地說:「我的在案病人全是惡性腫瘤患者。」
方錚馳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難道他沒跟我說實話,拚命賺錢是為了湊醫療費?」
「你說對了,這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蠢貨,醫生最不喜歡這種人,可我喜歡!」
方錚馳顫抖著聲音問:「到底得了哪種癌,還能治嗎?」
蘇醫生在文件上簽好字,說:「那得看他的造化,也許等這一瓶滴完了,再換一瓶,就能出院了。」
方錚馳愣了一下,慢慢笑了起來,翹起二郎腿,問:「他的感冒還沒好?讓你這腫瘤科大夫治療頭疼腦熱真是太屈尊降貴了。」
蘇徽上上下下把方錚馳打量一番,「你很悠哉!」
方錚馳打量蘇徽,說:「我不精通醫學知識,但至少知道惡性腫瘤掛幾瓶水是絕對好不了的。你覺得故意誤導別人,讓他著急很有趣?」
蘇醫生微微一笑,走回辦公桌,「敬業不如愛業,愛業不如樂業,我是個樂業的好醫生,這職業給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正在這時,一瓶快滴完了,方錚馳驚奇地看著蘇醫生扯下針頭,又找了一根,在秦禮言腦門上拍了兩下,紮了下去。蘇徽一攤手,「不愛惜身體的人就該受到懲罰。」
方錚馳微笑著諷刺:「對!是該懲罰,特別是利用職務之便罰起來心安理得而且頗具成就感。」
蘇徽深有感觸地點點頭。
秦禮言眼皮跳了兩下,不動聲色地繼續裝暈,心裡痛罵這兩個無恥之徒。
蘇徽突然問方錚馳:「他正在絕食,你猜是不是失戀鬧的?」
方錚馳答:「就我所知,應該是。」
蘇醫生惋惜地搖搖頭,「看著失戀鬧自殺的患者,總是牽動我敏感的職業神經,有種針劑可以治療失戀,就是貴了點,你認為我該給他用嗎?」
方錚馳說:「生命之寶貴無以復加,我認為應該,不過還是該尊重一下他的個人意願,問他一聲吧。」
「他現在昏迷,問了也是白問。」
蘇徽開門叫護士,秦禮言用盡全身力氣「騰」一聲坐起來,面無表情地僵直不動,冷冷瞪著蘇徽。
蘇徽一把扯下他頭上的針,疼得秦禮言齜牙咧嘴,「捨得起來了?你節約糧食的方法卓有成效,值得推廣。」
秦禮言沒理他,轉眼傻愣愣地看著方錚馳的笑臉,遲疑地開口:「方總,關於鋼琴……」
方錚馳打斷他,「這個待會兒再說,我帶你去吃飯。」
拉起秦禮言付了錢,出醫院,坐在一家粥店裡。
秦禮言帶著那種絕望的平靜表情機械地嚥了碗粥。
方錚馳問:「好點兒了嗎?」
「我們還是談談鋼琴的事吧。」
方錚馳極其無奈地嘆了口氣,「也好,這事總要解決。」
「鋼琴到底多少錢?」
「……四十萬。」方錚馳想想自己幾天前聽到鋼琴有九十二萬是多麼的興高采烈,今天就連這四十萬說得都有些於心不忍。
秦禮言激激靈打了個冷戰。「能……能分期付款嗎?」
方錚馳給他添了碗粥,說:「其實……其實……鋼琴已經修好了,音色不錯。」
秦禮言猛一抬頭,嘴唇咧開無聲地笑。
唉!你就不能表現得含蓄一點嗎?笑得太早了吧,這不擺明了觸動方錚馳那無處不在的惡劣因子嗎?
果然!方錚馳往椅子上一靠,「修理費六萬,鋼琴折舊費就算四萬吧,如你所願,分期付款。」
秦禮言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心中悔恨交加,額頭直冒冷汗。
方錚馳慢悠悠地吃了兩根小菜,接著說:「房產市場價格虛高不下,泡沫經濟正在形成……」
秦禮言暈暈乎乎地聽,眼睛直了,心說:你扯得還有邊兒嗎?
方錚馳喝了口茶,說:「所以央行多次加息,我們也該順應時代潮流,你覺得我們按照最新利息來計算怎麼樣?」
秦禮言身體直抖,哆嗦著嘴唇說:「您饒了我吧!」
方錚馳一攤手,「可以!」
秦禮言心裡一喜,臉上沒敢露出來,悶聲悶氣地說:「有什麼條件您說。」
「利息可以不算,但你暑假得全天候到飯店上班,每週休兩天。」
秦禮言腦袋像斷掉似的點了一下,又猛地抬起來,「薪水怎麼算?」
方錚馳笑著湊近小言,「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還有十萬沒還,你說薪水怎麼算?」
就是說我做的是白工!秦禮言敢怒不敢言,耷拉著腦袋默認了。
方錚馳伸手抬起他的頭,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笑瞇瞇地說:「我不會讓你義務勞動的。」
秦禮言太驚喜了,傻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
唉!我們可憐的小言言啊,被笑瞇瞇的方先生捉弄得一驚一乍的。
方錚馳收回手,吃了口粥,轉話題,問:「你還有幾年畢業?打算找什麼工作?」
話題轉得太快,秦禮言愣了好一會兒。
方錚馳笑著說:「我要是你,會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
吃的虧還少嗎?確實該立刻回答!「還有兩年半畢業,能留校當老師最好,不能就到雜誌社工作。」
方錚馳沉吟了一會兒,問:「你吃飽了嗎?」
這話題換得也快,秦禮言遲疑著點點頭。
方錚馳拉著他站起來,往外走,「我送你回去,明天早點到飯店報到。」
開車把秦禮言送回學校,一路上秦禮言都惴惴不安,十萬啊!得還到哪一天?
方錚馳回飯店去了。
傍晚,李群和高偉成走進小言的宿舍,高偉成劈頭打了他一巴掌,「你從醫院出來幹嗎不說一聲,害得我和李群被蘇師兄好一頓糊弄。」
「你那倒霉師兄真不是東西!以後我要是再生病,死了都別把我送他那去。」
李群幫腔:「該貼張大字報,揭露他的本來面目,提醒大家擦亮眼睛。」
高偉成笑,「沒那必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本性,他也不想隱瞞。」
「行了行了,」李群苦著臉,「別提他了,我倒胃口,你們誰跟我一起出去改善改善伙食。」
「我去。」
「我就不去了。」
另兩人不由分說架起秦禮言就出門,在樓道裡四處招呼:「誰出去吃飯?」一呼百應,拉拉雜雜十幾個人,圍坐在搖搖晃晃的小桌子邊吃火鍋,不停地呼喝老闆:「上啤酒上啤酒!」
鬧騰到九點半,一個個面紅耳赤大唱變調歌曲。
秦禮言身體不太舒服,沒吃什麼,回宿舍翻出盒餅乾,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嚼了兩塊,眼前閃的全是「十萬十萬……」。爬上床怎麼都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