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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是這樣欠下的》第10章
10.

  秦禮言一路哭喪著臉回到宿舍,梳洗完畢,躺在床上死活睡不著,肯定是那幾杯咖啡起了作用。

  秦禮言打開電腦玩紙牌,一邊玩一邊算計:在飯店彈琴兩個月只有1800,還有可能被扣掉,電腦公司的錢還不確定,就兩個星期,最多1000,還差這麼多,上哪裡找去?

  這麼心不在焉,就連傳統的紙牌都老輸,一局沒贏過。

  關了電腦又爬上床,輾轉反側了大半夜,臨天亮時終於睡著了。

  所以,當秦禮言到達電腦公司時,大家全都吃過了午飯。店長死死地盯著秦禮言,盯得他無地自容,店長說:「你來上班是為了好玩?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難道連最起碼的紀律都不懂?」

  秦禮言急忙道歉,深刻挖掘自己內心深處原本沒有的罪惡根源。

  店長忙著呢,沒工夫理小言,直到兩個多小時後,偷個空對他說:「今天第一次先算了,再有下次就扣張程的工資!」秦禮言千恩萬謝,然後開始痛恨昨晚的咖啡,連咖啡的主人順帶一起痛恨。

  這一下午,秦禮言仍然幫忙打打雜,心情惡劣地去了飯店。

  剛進大廳,看見方錚馳從電梯裡出來,秦禮言趕緊躲到拐角處,過了五六分鐘,估計方錚馳走遠了,剛轉出來,方錚馳正笑瞇瞇地看著他,秦禮言硬著頭皮扯出個笑容打招呼。

  「你這麼討厭我?」

  秦禮言乾笑,打哈哈:「您說的哪裡話?」

  「既然這樣,一起吃飯吧,」方錚馳看看手錶,「你還有二十幾分鐘才上班。」

  秦禮言剛想推辭,再看看眼前之人,還是拉倒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跟他對著幹沒半點好處。秦禮言也不客氣,說:「我身上只有一張公交卡,一分錢都沒有,就等著九點鐘吃員工福利。」

  方錚馳笑著拉著他肩膀往中餐廳走。

  餐廳裡一個客人都沒有,服務員拿來菜單問:「總經理,您想點些什麼?」

  「隨便吧,什麼快就上什麼。」轉頭問小言:「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燕翅鮑肚!!「我也隨便。」

  飯菜三五分鐘就上來了,秦禮言埋頭苦吃,跟方錚馳待在一起簡直是酷刑。

  方錚馳嘆了口氣,平時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容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你覺得這樣悶聲吃飯很有意思嗎?」

  「『食不言』這是聖人說的,他老人家還說……」

  方錚馳又笑了起來,「好了,我知道你研究文學的。你還有幾年畢業?」

  「幹嗎?」秦禮言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方錚馳看看他,又嘆了口氣,生平第一次良心發現認真反省自己是不是逼得太厲害了?「你這專業找工作不太容易。」

  我就算餓死也不到你這裡工作!!秦禮言敷衍地「嗯」了一聲,繼續吃飯。飯菜到嘴就下肚,沒一會兒碗就見了底。他一推,說了聲「我去上班了。」也沒等方錚馳表態,站起來就走。

  方錚馳一個人坐在餐廳裡,拿筷子撥弄著飯粒,眉頭皺了半個多小時,然後自言自語:「得恩威並施!」堅定地站起來走出餐廳。

  服務員們個個覺得奇怪,問餐廳經理:「總經理今天是怎麼了?沒見他笑啊!」那中年婦女怒斥:「快去工作!」等服務員散光了,她自己也納悶:是啊!今天他怎麼這麼嚴肅?

  秦禮言雖然心情欠佳,但昨天才剛吃了虧,今天絕對不敢輕舉妄動,老老實實五首曲子交替演奏了一輪又一輪。音樂果然有平復的作用,即使是些單調的練習曲也一樣,等到客人走完之後,秦禮言也平心靜氣了。

  吃福利時,秦禮言想起跟方錚馳一起吃晚餐的情景,好像不大恭敬啊!他會不會再找點莫須有的罪名出來?秦禮言把盤子一推,心情驟然跌到谷底。

  正當此時,方錚馳走來用餐,秦禮言急忙悄悄地從椅子上滑下來,貼著牆根無聲無息地往門口蹭,方錚馳剛轉過背,秦禮言「呼啦」一聲像離弦的箭一般直射出去。出了門深吸一口氣,晚上的空氣真是清新又芬芳!

  方錚馳真是無奈之極,後背對著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確定小言已經走遠了才轉過來。生平第二次開始反省自己的人緣怎麼會差成這樣的?

  秦禮言回宿舍倒床便睡。第二天星期一,一大早到教學區聽了一節課,然後趕往電腦公司,剛進門就被店長叫到小辦公室裡。秦禮言心說:瞧見沒?來了吧!前兩天忙,今天終於逮到機會了。

  果然,店長第一句話就是——「你到底是學什麼專業的博士?」

  「古代文學。」

  店長為之氣竭,「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以為張程跟你說過了。」

  「能被你害死。你們倆都不是一個專業,怎麼稱同學的?」

  「博士生比較少,所有人都互相認識,大家稱兄道弟,一律是同學。我住張程的隔壁宿舍,他臨時找不到人頂工,把我拉來的。」

  「我把你分到裝卸組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我以為裝卸組是裝貨卸貨的。」

  「裝貨卸貨?是裝卸系統、程序!」店長氣得臉都白了。

  秦禮言心裡直哆嗦:完了完了!工作要丟了,黑眼鏡能要了我的命!

  「算了,你也不是正式的員工,等張程回來再說。」店長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問:「推銷你會的吧,到推銷組沒問題吧?」

  你最好把我分到真正的裝貨卸貨組!

  秦禮言點了點頭,心裡萬分急切地盼望黑眼鏡能早點兒回來。

  這些天為了賺錢還債,秦禮言簡直疲於奔命。白天在電腦公司,傍晚又要趕往飯店,學校裡還有課要上。星期三早上接到雜誌社編輯的電話,說稿件該交了否則雜誌就得開天窗。小言忙得把專欄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經他一提醒,心急火燎,這可是大生意啊!固定的生活來源,這工作可不能丟了。

  急忙跟店長請了一天假,店長同意了,反正也沒指望秦禮言能創造什麼經濟收益。

  早上坐在電腦前一步都沒挪開,斟字酌句地寫文章。一早晨寫了兩千多,真是字字璣珠、文白兼備,跟他那階段性論文以及兩篇講稿比起來是天壤之別。

  下午時,猛然想起今天星期三,還要到土木工程系去上一節明清小說選。氣得秦禮言把老頭罵了上萬遍,可罵完了還得去,否則系教務處能追在後面懲罰個沒完沒了。

  秦禮言拎著電腦捧著資料出門上分部。

  把電腦往講台上一放,板著臉問底下的學生:「作文寫了嗎?」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哀號:「真寫啊老師!您就高抬貴手吧!」

  秦禮言滿意地笑了起來,「不寫也行……」

  學生個個喜笑顏開,「老師,我太愛你了……」「你真是大好人!」

  「學分扣掉!」

  學生們靜了兩秒鐘,緊接著一聲慘叫:「啊!~~~~」連綿不絕久久迴盪。

  秦禮言突然發現方錚馳為什麼這麼喜歡大喘氣了,果然成就感十足。

  秦禮言偽裝出和藹可親的表情,緩緩搖頭唉聲嘆氣,似乎對他們不寫作文的行為十分痛心疾首,「同學們!唉!叫我說你們點兒什麼好?當人類的祖先直立行走的時候,就注定了人類與禽獸的本質區別越拉越大。先民在摸索中積累了知識,知識造就了文明,文明的社會從來就不曾離開過知識的創新,知識又從實踐中得到驗證。這是個螺旋向上的過程。」

  學生們呆呆地聽著,忘了眨眼,忘了哭嚎,說不定連呼吸都忘了。

  「所以,同學們……」秦禮言清了清喉嚨接著說:「你們的作文是在充實人類的精神寶庫,是在為人類的實踐活動指引正確而光明的方向。」

  「啊?~~~~~」學生們互相張望張望,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背負起傳承人類文明的重任的。

  「老師應該創造機會讓你們適時記錄自己的思想,以免智慧的火花稍縱即逝後才來追悔莫及。這節課有四十五……呃……只有三十五分鐘了,一千字的作文應該能寫好。」

  前排那個小個子男生站起來哭喪著臉說:「老師,你說了這麼半天聽不懂的話,我們還是要寫啊?」

  秦禮言笑著說:「我說過可以不寫的,可你們不願意。」

  教室裡頓起嘈雜,轟轟嚷嚷激烈控訴秦禮言的暴行。

  秦禮言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說:「再不乖就改成六千字。」

  陡然靜了兩秒,噪音一下子變小了,但唧唧喳喳一直沒斷過。

  秦禮言翻資料寫文章,心說:你們不寫作文,我就得上課,我上課了就不能寫專欄文章,不寫文章就沒錢,沒錢我吃什麼?

  在雜亂的環境裡思緒是無法連續的,秦禮言半個多小時才寫了四百字。眼看完成不了了,急得遍體生寒。

  糊完土木工程系的學生,拎著電腦回市區,下了校車,衝進一家小麵店胡亂對付了碗蘭州拉麵,匆匆趕到飯店。

  直接上西餐廳經理辦公室,問:「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請假?」

  經理問:「你能找到代替的人嗎?」

  秦禮言撓撓頭,「找不到。」

  經理拿起電話打給方錚馳,放下電話說:「總經理叫你上他辦公室。」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哪壺不開提哪壺。秦禮言進了總經理室,站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方錚馳見他左手拎電腦右手捧書本,很奇怪,問:「這是幹什麼?寫論文?」

  「算是吧,對方催著要。要不然也不來請假。」

  方錚馳往辦公椅裡一靠,好整以暇地明知故問:「賺外快?攢書還是投稿?」

  你管得著嗎?想想,他還真管得著!秦禮言皺著眉頭,腦袋裡開始搜刮大道理,「我這不算賺外快,這是嘗試,學校教育具有巨大的不可逾越的局限性,我只是在用實際行動嘗試改善教育格局,以更廣闊的方式教育更廣闊的人群。」

  方錚馳正在喝茶,聽他這麼說,極為錯愕,愣了兩秒,然後繼續慢悠悠地邊品茗邊點頭,「你說得對極了,我深有同感。這種教育方式顯然給受教育者帶來了愉悅的精神享受,同時也給教育者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收益。」放下茶杯,斬釘截鐵地下定論:「雙贏!理想的境界!」

  秦禮言臉通紅,拉了把椅子想坐下,猛然意識到自己策略上的錯誤:這傢伙可不是土木工程系的半大孩子們,糊弄他等於自取其辱。又把椅子拉開,覺得還是站著好。

  方錚馳好笑地看著秦禮言,「如果阻止你為知識殿堂添磚加瓦,我會良心不安。可今晚剝奪客人享受音樂的權利,我會更加良心不安。你說怎麼辦?」

  秦禮言頹廢地把電腦和書朝地上一撂,「就是找不到代替的人才來麻煩您。」

  「我能找到!」

  噢?秦禮言臉上一喜。

  「不過……」又來了又來了,秦禮言一聽他這樣講話就緊張。方錚馳給秦禮言倒了杯茶放在辦公桌上,示意他坐下。

  「您還是接著說吧,我寧願站著。」

  方錚馳笑了,「不想知道我找的是誰嗎?」

  我還真不想知道!「請問是誰?」

  「我。」

  秦禮言吃驚不小。

  方錚馳繞過辦公桌,勾著秦禮言的肩膀走向長沙發,拉著他一起坐下,「我這樣幫你,你怎麼謝我?」

  啊?秦禮言張著嘴瞅著方錚馳,還要謝啊?

  方錚馳見他一臉傻樣,很滿意地笑了起來,「這樣好了,你先欠我個人情吧,等我有什麼困難找你幫忙時,你別推辭就行了。」

  「欠你人情?」秦禮言像遭了電擊一樣,「騰」一聲站起來,瞪著方錚馳好一會兒。開玩笑!這種人的人情債是能欠的?他能利滾利利滾利,滾到你把自己雙手奉上!

  可不欠又能怎麼樣?這臨時上哪兒找人頂替?秦禮言又跟霜打的茄子般癱坐下來。

  方錚馳笑瞇瞇地等著,「決定了嗎?」

  秦禮言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很好!我相信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秦禮言帶上全部家當走出辦公室,仰頭盯著明晃晃的吊燈僵立不動後悔不迭,「我剛才是不是簽了賣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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