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秦禮言坐到那架大鋼琴前,把昨天那單調的曲子彈了一遍,一個服務員趕過來說:「喂!秦禮言,趁現在還有點時間,你快找首簡單的曲子練練,別再讓我們受那份罪了。」
秦禮言覺得此言有理,把琴譜翻了翻,找到一首,又照例開始了痛苦的產前陣痛。服務員們忍受著穿耳魔音,個個行色匆匆。當客人進入餐廳時,他終於練熟了。
顯然,今天的客人比昨天的幸福很多,至少他們能聽到兩首曲子而不再是一首。
秦禮言恬不知恥地讚揚自己:我是個多麼為顧客著想的服務行業從業者啊!
挨了四個小時,順利完成任務,所謂順利,就是沒遭人投訴,也沒見到方錚馳。秦禮言在享受員工福利時,要了份金槍魚和一杯紅酒,瞧瞧菜單,飯店損失了四百多塊,心裡舒坦了。
這些天,秦禮言過得還是比較愜意的,白天玩遊戲,偶爾想起來就寫寫講稿,湊齊了字數傳給小林;晚上彈鋼琴吃免費大餐。以一天一首的速度練習簡單的鋼琴曲,到星期五時,服務員們驚奇地發現,客人已經可以聆聽四首美妙的樂曲了。
星期六一大早,秦禮言趕往電腦公司,剛到門口,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原本門可羅雀的店堂今天居然人山人海,秦禮言心裡直嘀咕:我難道遲到了,這店不是八點半開門嗎?一看手錶才七點四十五。
進入工作間,立刻就有人招呼:「秦禮言,過來,來生意了。」
秦禮言擄起袖子充滿幹勁,問:「什麼牌子的電腦?」
「聯想。」
秦禮言立馬往倉庫走去,那人哎哎地叫住他,「你去哪?到那兒去。」朝一個小門指了指。
秦禮言「噢」了一聲,原來人家買好了要搬下樓送上車。
秦禮言進了房間,店長說:「你來得正好,那台聯想筆記本你裝一下。」
秦禮言抗起電腦就出門,一個學生模樣的女生急得直叫:「你幹什麼?我還沒裝系統呢?」
店長直皺眉,「秦禮言,裝XP。」
秦禮言傻眼了,什麼叫XP(某人正用著Vista,低一級的就沒放在他眼裡)?這要怎麼裝?
店長一把將電腦從秦禮言肩上擄下來,打開包裝盒,指著一個黑匣子說:「快點,今天忙,還有好幾部台機等著你。」
秦禮言看看筆記本,看看黑匣子,再看看那女生,愁眉苦臉地問:「你自己會裝嗎?」
那學生火了,「你們這是什麼破電腦公司?」
旁邊一個同事看不下去,把電腦打開,把黑匣子插上,秦禮言也沒看清往哪兒插的,他奇怪地問:「你不是張程的同學嗎?怎麼連這個都不會?」
這一天,看著別人熱火朝天地忙活,秦禮言閒得痛苦,站哪兒哪兒礙事,偶爾有人叫:「秦禮言,幫忙把電腦搬下樓。」他會欣喜若狂,覺得自己還是有點用處的。
到下午四點五十的時候,秦禮言瞅空問店長能不能走,估計店長也覺得秦禮言在這只能幫倒忙就同意了。
秦禮言心情鬱悶地來到飯店,也顧不上吃飯,翻著曲譜無精打采,也沒人提醒他該練習了。
客人漸聚漸多,一個光頭從二樓欄杆上探下來,居高臨下地喊:「小子,別傻愣著,彈首歌來聽聽。」他的同伴跟著哈哈地笑,「這小子就是個傻蛋。」
秦禮言「騰」一下就火了,憋了一天的怨氣源源不斷往腦門上衝。翻開書居然找到《保衛黃河》,秦禮言手指重重敲在琴鍵上,一邊彈還一邊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節奏混亂、聲嘶力竭、五音不全。
「你抬槓是吧,你彈這個誰吃得下?」那群客人裡,明顯是個首腦的人探下身子怒斥。
秦禮言也不廢話,翻翻書換了一首,「登登登登」——居然是《命運》。
這下可好,《保衛黃河》相對來說還簡單一點,這《命運》可是高難度啊!就秦禮言那水平,前四個音還能聽得出來就是奇跡了,後面的簡直就是噩夢。
樓上直叫:「經理!經理!你們經理呢?」
一個很溫和的聲音在秦禮言耳邊響起:「秦禮言!」
秦禮言一哆嗦,急忙住手。站起來陪笑:「方總經理! 」
方錚馳笑瞇瞇地說:「你的情緒宣洩得很徹底啊!深得《命運》的精髓!」
秦禮言還想嘴硬,「是他們……」
「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想狡辯是他們挑起戰火的?好好想想自己的行為,不覺得是在無理取鬧嗎?」
方錚馳拉起秦禮言的手上樓來,站在餐桌旁,按著秦禮言的頭鞠了一躬,說:「你得道歉,秦禮言。」
秦禮言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聲對不起。
那首腦笑著說:「你小子火氣挺大呀,全撒在我身上了吧。照我以往的脾氣早拎著你脖子扔到窗戶外頭去了。」
秦禮言一聽,心裡顫了兩下,被方錚馳按著又鞠了幾個躬,說了無數的對不起。
「好了好了,別道歉了,不情不願的,我聽著牙疼。」
方錚馳拉著秦禮言下樓來,邊走邊說:「你運氣不錯,這人很大度,否則你的眼前虧肯定小不了。」
秦禮言頻頻點頭,心裡後悔不迭。
方錚馳接著說:「下了班,到我辦公室來。」
秦禮言慌忙止步,緊張地問:「去幹什麼?」
方錚馳靠在扶手上,笑看著秦禮言草木皆兵的表情,直到秦禮言開始冒冷汗了才說:「看樣子你還有點剩餘的理智,知道緊張了?很顯然,你並不瞭解服務行業的艱辛,我得把員工守則跟你逐一解釋清楚。」
「關於……關於什麼方面的?」
「關於拖累了營業額如何賠償的事項。」
秦禮言七魂散了六魄,頹廢地下了樓坐在鋼琴前強打精神演奏,還全是些歡快的曲子。
樓上那位沒事找事的客人叫服務員跟秦禮言說:「他想聽《東風破》,你會彈嗎?」
秦禮言心說:不會!不會!本少爺現在什麼都不會!手上卻裝模作樣地翻看曲譜,很無辜地說:「沒有,叫我怎麼彈?」
「我們也沒指望你會彈。」服務員走了。
秦禮言對著樓上笑了笑,看上去充滿了歉意。突然想起自己會彈《月亮代表我的心》,雖然不太熟。於是,一整個晚上,秦禮言就彈這一首,服務員和客人們又重溫了一遍幾天前的噩夢。那位愛找茬的客人居然沒意見,別人也就得過且過了。
直到九點鐘的時候,秦禮言練得很流暢了,可也得去見方錚馳了。
秦禮言拿著塊酥餅磨磨蹭蹭地嚼,過了好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三兩口吃完,頭也不回地進了總經理室。
方錚馳坐在沙發上喝咖啡聽音樂。秦禮言心說:你到是會享受!他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他對面。
方錚馳站起來把員工守則拿來,順便給小言倒了杯咖啡。
秦禮言把守則翻來倒去地看,往茶几上一扔,端起咖啡一口氣灌下去。
「你很緊張?」方錚馳笑問。
「直奔主題吧,要來就來痛快的。」
「我記得……」方錚馳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拿小勺攪了攪,秦禮言大氣都不敢出,等得汗都冒出來了。
「我記得你第一天上班時跟你說過,服務行業的大忌……」
「是被人投訴,我知道。可我今天沒被人投訴,你不能扣我薪水。」
「是沒有。」方錚馳終於攪好了,放下小勺,看著秦禮言的眼睛,說:「可你跟客人起了衝突,而且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你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說?」秦禮言終於明白了一句至理名言: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方錚馳並沒如小言所願,依舊慢條斯理的,「你一時興起,做出過激行為,短期內似乎危害並不大,可你能算出如果他出去大肆惡意誹謗,我們將失去多少潛在客人嗎?你說這損失由飯店承擔,飯店是不是很冤枉?」
秦禮言瞠目結舌,「你連那些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客源都打算賴在我頭上?」
「很受教!」方錚馳往沙發上一靠,翹起二郎腿。
秦禮言怒不可遏,轉身打開門就衝了出去,「砰」一聲巨響,門框差點被震塌了。
方錚馳不慌不忙地說:「想一走了之嗎?別忘了,你簽了合同,違約金十萬。」
秦禮言又衝回來,可憐的門又「砰」一聲被震了一回。往對面一坐,惡狠狠地瞪著方錚馳。
「你太衝動!」
「認識你之後我才被逼得這麼衝動。」
方錚馳笑說:「我真榮幸!」
「行了行了!別拐彎抹角的,有話快說,有……」方錚馳突然抬起眼,視線越過鏡片落到小言臉上,秦禮言也覺得自己實在粗魯,住了嘴。
方錚馳又柔和下來,「你不想跟我談談今天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自己的事情,沒必要跟你說,你就告訴我該怎麼處罰就行了。」
「真遺憾!如果你理由充分,我原本打算從輕發落的,既然這樣那就公事公辦吧。」
秦禮言心裡大聲嗤笑:你會從輕發落?騙三歲小孩兒呢?你是個比楚耗子精還厲害的笑面虎。
「按章程,你今天的工作所得將被全部扣掉。」秦禮言鬆了口氣。
「而且……」秦禮言一聽他大喘氣就頭皮發麻,皺著眉頭等。「而且,鑒於你今天的行為致使飯店形象受損,可能失去大量的潛在客人,你得延長工作時間。」
「守則裡還要我維護飯店形象?」秦禮言又拿起守則顛來倒去地翻。
方錚馳大大地嘆了口氣,「你讓我覺得自己剛才說的全是廢話,任何一家公司的職員都得維護公司形象,這是常識。」
秦禮言心說:你說的本來就全是廢話!!!
「怎麼個延長法?」
方錚馳站起來,端來咖啡壺,把兩隻杯子都斟滿,坐下來微笑著說:「你覺得每天中午也來彈四個小時怎麼樣?」
秦禮言端起咖啡杯,又一口氣灌下去,說:「不可能,我白天要到電腦公司上班。」
「你打兩份工?」方錚馳皺著眉頭,盯著小言的眼睛,「你真這麼缺錢?」
秦禮言癱在沙發裡,一臉沮喪,「你管得真寬!」
方錚馳又給他加滿咖啡,「公司很人性化的,我可以預支薪水給你應急。」
秦禮言根本不為所動,這種人,他不來佔你便宜就該慶幸了,你要是佔了他一星半點,他能讓你傾家蕩產。
「你不願意就算了。」方錚馳攪著咖啡思索,遲疑了很久才開口:「我作為管理者,該一視同仁,不能老對你網開一面。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什麼時候都沒空!!!當然,這話秦禮言沒敢說出來。想了想,還債期就兩個月,兩個月後就暑假了。「暑假吧。」
「好。暑假就暑假吧。薪水翻倍。」
方錚馳以為秦禮言會面露喜色,可他並沒有,方錚馳有些意外。
秦禮言當然不可能高興得起來,暑假又不用還債了,連工作都不必找,還要來上班就意味著假期的出遊計劃全得泡湯,是個人都高興不起來。
「要沒什麼事,我先走了。」秦禮言端起咖啡,一口喝光。
方錚馳收起員工守則,靠在辦公桌邊說:「差點忘記告訴你,下下個星期三,西餐廳包給一家公司開週年慶祝會,今天他們就來查看場地了。到時你得工作到十二點。回去多找點交際舞曲練練。」
秦禮言「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心裡懊喪之極。
門裡的方錚馳也很懊喪,今天的談話並沒有如他預期地進行。他只是希望小言中午也來彈琴,顯然,天不如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