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秦禮言抬頭仰視了一會兒,「這飯店不小啊!」
「四星級的。」
進了飯店,找到大堂經理辦公室,看見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在應徵,秦禮言打起了退堂鼓。李群瞪了他一眼,「你怕什麼,我們的後台硬著呢。」
秦禮言和那男孩一起被叫了進去,大堂經理問:「姓名、年齡、學歷、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那男孩搶先回答:「趙名,21,大專在讀,從五歲開始學琴的。」
秦禮言一聽人家五歲就學了,心裡砰砰直跳,硬著頭皮答:「秦禮言,27,博士研究生,七八年前學的琴。」
經理猛一抬頭,問秦禮言:「你就是方教授介紹的學生?」
秦禮言點點頭,那男孩明顯瞪了他一眼。經理帶他們倆來到大廳,周圍工作人員和住店旅客很多,秦禮言不動聲色,心跳卻像擂鼓一樣,不停地喃喃自語:「完了,這回丟人丟大了。」
大堂經理一聲令下:「每人彈一段。」
趙名彈了段《藍色多瑙河》,很流暢。
秦禮言戰戰兢兢地坐在鋼琴前,抹了把冷汗,使勁搓著手,試圖阻止它們無謂的顫抖。皺著眉頭冥思了好一會,人群都快躁動不安了,他才終於磕磕絆絆彈了段《月亮代表我的心》,還錯了好幾個音,引來一陣竊竊嘲笑。秦禮言老臉掛不住,恨不得落荒而逃。
經理很詫異:「你真是方教授介紹的?」
秦禮言又點點頭,這回明顯底氣不足。
趙名悄悄地走到秦禮言身邊,面無表情地說:「沒本事有後台也沒用,你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秦禮言氣得灰頭土臉,可就是沒法反駁。
經理指著趙名當場宣佈:「你被錄取了。」
趙名很興奮,秦禮言很沮喪。
「李經理!」一個聲音響起,大家轉頭觀看,一個三十歲左右戴眼鏡的男子從樓上下來,步履輕緩面容溫和,大堂經理趕忙迎上去,「方總,那小男孩彈得不錯。」
總經理微微一笑,「可我認為,很多時候,一些看似飄渺不實際的東西比有形的能力更為重要。」
所有人都一愣,包括秦禮言在內。
秦禮言心說:你這話本身就夠飄渺不實際的。但行動上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往趙名身邊靠了靠,耀武揚威地說:「瞧見沒,飄渺不實際的東西比實力重要。知道什麼東西最飄渺嗎?裙帶關係!」
這回氣得趙名青筋暴露沒法反駁。
總經理走出老遠了,大堂經理才想起來要追,他跟在後面焦急地說:「方總,真要錄取秦禮言?他實在太差了。」
「我知道,我聽到他彈琴了。不過,你應該換個角度思考問題,當你找到更合適的人選時,可以這樣對他說:『客人對你製造的噪音到達忍無可忍的地步了,你該如何賠償這些天來的營業損失?』」
說完,正好走到前台,方總經理停下來查看電腦記錄。
大堂經理很受教,恍然大悟,「原來總經理誰都不打算錄取,只是想挑一個好打發的先用著。」
秦禮言眼睛不好使,耳朵卻非常靈敏,無巧不巧,倆人的對話他一字不落地全聽見了。臉上按兵不動,心裡卻暗暗唾罵。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首先、這總經理是方教授的兒子;其次、方教授的孫子方鑫是個愚蠢到家的玩劣小孩。由此推斷,此不良總經理就是教育界惡夢方鑫的父親!
秦禮言呵呵地笑,「根源!這就是根源!基因是多麼神奇的東西!」
趙名皺著眉毛,把秦禮言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人類之所以能延續下去,完全仰仗於遺傳因子,劣質本性在傳承過程中被一代代加強。方總經理為我的論斷提供了不容質疑的證據。」
趙名聽得雲裡霧裡。
方總經理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秦禮言,而後笑了笑,說:「忘了跟你討論待遇問題了,我們到辦公室裡細談。」
秦禮言心說:這人眼睛不好使,耳朵也挺靈敏的嘛。
方總經理很耐心地等著秦禮言走到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率先在前面帶路。
進了總經理室,秦禮言坐在沙發上,盯著辦公桌上的名牌,上書三個大字——方錚馳。
方錚馳說:「你可以跟我談談你的要求。」
秦禮言說:「我希望,在你找到更合適的人選時,能直接通知我,而不是誣陷我拖累了飯店營業額。」
方錚馳往辦公桌上一靠,笑了起來。秦禮言聞到他身上飄來淡淡的古龍水味,心裡的鄙夷又加深了一道:一個大老爺們擦什麼香水啊!這臉上還指不定抹了幾斤化妝品呢,難怪都有個上初中的兒子了,自己看起來卻只有三十歲的模樣,把精力全花在這肉身皮囊上了吧!秦禮言試圖在他頭上找到锃明瓦亮的發油來支持自己的理論,可惜事與願違。
方錚馳笑說:「既然這樣,明人不說暗話。不用等到那時候,你現在就可以帥氣地對我說:『我看不上這工作,你另請高明吧。』」
「行了!別老想著把責任往我身上推,你不想得罪你父親,而我不想丟了這工作,大家各取所需,就這麼混著吧。」
被人戳破伎倆,這人一點都不覺得尷尬,仍然表現得若無其事。
「也好。」方錚馳說,「鋼琴師薪水按小時算,每小時五十塊,每天工作四小時。」
秦禮言立刻在頭腦中計算,50乘4等於200,200乘30等於6000,再添4000就夠了。秦禮言陡然目光炯炯喜笑顏開。
「不過。」方錚馳在秦禮言笑得最燦爛的時候突然說。一聽這話頭就知道接下來肯定沒什麼好事。
「不過……」方錚馳拖了很長時間,直到秦禮言明顯不安的時候才接著說:「你很清楚自己的演奏水平,付你這麼高的薪水是對其他鋼琴師的不公平。你覺得每小時十塊錢怎麼樣?」
秦禮言面無表情,但眼中冒火。
「當然,你現在還是可以很帥氣地對我說:『我看不上這工作,你另請高明吧。』」
秦禮言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腦袋裡快速地計算:每天40,一個月1200,總比沒工作強吧。他又走回來,往沙發上一坐。看著方錚馳的眼睛說:「什麼時候上班?」
「晚餐時間,從下午五點到九點。今天就開始。」
「行。」秦禮言又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方錚馳在身後補了一句:「你最好找點時間練習一下,否則拖累營業額就不是我誣陷你的了。」
秦禮言沒理他,打開大門走了出來,隱隱約約聽到方錚馳自言自語:「我父親還有這麼個學生?」
秦禮言在飯店外面找到李群,他問:「怎麼樣?錄取了嗎?」
「錄取了,裙帶關係起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你老闆的兒子和你老闆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群哈哈大笑:「那當然!這就是親緣,基因是很神奇的。」
「神奇的基因還延續到了第三代!」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回學校十點多了,李群去泡圖書館,秦禮言跑到公告欄前一張張地看招聘小廣告。絕大部分都是請家教求撰書的,還有措辭隱晦請求代寫論文的。這都是需要大量時間的工作,秦禮言現在打兩份工,每天上班十二個小時,只好作罷。
回宿舍時去張程屋裡伸了個頭,他正在打包收拾東西。秦禮言驚奇地發現他居然往旅行箱裡塞了條板凳腿。秦禮言問:「你揣這個幹嗎?」
「以備不時之需。」
秦禮言恍然大悟,「對付楚副教授的?」接著誇張地搖搖頭,滿臉笑容地說:「真是要不得!你也不想想,現在他就這麼囂張了,你要真打了他,讓他逮到把柄,你還想有舒坦日子過嗎?」
黑眼鏡皺著眉,思索了好一會,「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你就這麼肯定楚副教授會欲行不軌?」秦禮言心知肚明楚副教授肯定會做點什麼,但還是促狹地問了出來。
果然,黑眼鏡滿臉通紅,秦禮言瞧著心情很是愉快,吹著口哨回自己屋,留張程一個人傻站著。
打開電腦,開始寫小林的講稿,好歹也是三百塊錢的生意。
這種原本就不打算精工細作的文章是很容易拼湊的,把以往的論文點開,整篇整篇地截取,翻開書本,胡亂尋找理論支持,再打開網站,大段大段地抄錄。一個多小時後,兩萬多個字就被堆砌出來了,夠老頭在座談會上鬼扯三個小時的。
看看時間不早了,到隔壁約上黑眼鏡一起去吃飯。
下午先到教學區聽了一節課,秦禮言回宿舍的時候差不多兩點半了,正打算繼續炮製垃圾講稿,李群走了進來,說:「你跟方總經理簽合同了嗎?」
「我就是個零時工,用不著吧?」
「人家好歹也是合法生意,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剛才我老闆打電話來,叫你下午早點去,把合同簽了。」
秦禮言點點頭。
「那好,」李群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忙著,我繼續去泡我的圖書館。」
「怎麼這麼拚命了?」
「你的階段性論文交了,我的還沒交呢。」
時間太倉促了,垃圾還是留著有空再製造吧。秦禮言把這幾天積攢下來的髒衣服一股腦泡好、清洗、上架,拎到公用陽台掛在竿子上。
一切忙完之後,快四點了,秦禮言匆匆忙忙上圖書館借了幾本鋼琴入門曲譜,圖書管理員小美眉笑著問:「秦師兄,不借黃書,改成培養藝術氣質了?」
「對。我還要去演奏給別人聽呢。」
小美眉呵呵呵地笑,一臉的不相信。
秦禮言捧著一堆書出學校上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