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方先生的志向是什麼?
沒人問,他也沒說!
我們的方先生不為人知的齷齪事兒還少嗎?
首先、作為一名卓有成就的罪惡資本家,他那些血腥的原始資本是怎麼積累起來的?
其次、此人向來標榜自己體貼,可就是不把這宗旨執行得更為徹底,比如——減輕秦同學的痛苦,讓他當丈夫!
當然,秦禮言都不在乎了,我們這些站在岸邊上瞧熱鬧的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吧,計較得了那麼多嗎?
倆人吃完晚飯,秦禮言躺在陽台躺椅上吹夜風,望著遠處憧憧樹影突然抖了一下。
「冷嗎?」摸摸他的手臂,皺眉,「全身汗濕。你怎麼了?」
秦禮言呵呵乾笑了兩聲,「還是進去吧。」不由分說扶著牆壁往裡走。
方錚馳愣了都沒一秒鐘,笑了起來,「下午看的恐怖小說起作用了吧。」
「你還說?白天倒沒什麼,一到晚上我看什麼都能聯想到鋼筆。」
「咎由自取!」從背後摟住他的腰輕輕往上提,「你完全沒必要害怕。恐怖小說作家無非利用黑暗、鮮血、鬼怪、屍骨、懸念、突如其來的異常現象達到驚悚的效果,翻不出新花樣,只不過是過度刺激讀者對死亡的未知。」貼上耳垂,輕笑,「實在害怕就鑽到我懷裡,保證安全又舒適!」
秦禮言一肘子撞在他胸口,「你少說風涼話。我就不信你看恐怖小說不害怕!說不定還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很顯然,你不夠瞭解我。我害怕的時候向來縮在我媽懷裡哭,從小到大哭了二十幾年,效果好極了,你要試試嗎?」
「行了行了吧,盡使些坑蒙拐騙的下流招數。我沒那麼懦弱。」秦禮言率先爬到床上,一眼看見櫃子上放著支鋼筆,立馬拉起被子蒙住頭。
方錚馳哈哈大笑,連被子擁住他,「小說讓你感到驚恐,作者的目的就達到了,想想看,作者深知自己通篇鬼扯,卻引來讀者信以為真,他可能正在遙遠的挪威抿嘴竊笑。他恐嚇大眾,而大眾卻在娛樂他。你又何必讓他得逞?」
秦禮言拉下被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嗯,有道理。」嘴上這麼說,其實臉色依然煞白。
方錚馳失笑搖頭,上床摟著他,秦禮言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已經是星期二了,秦禮言根本不理會學業問題,其實就是想理會客觀條件也不允許。心安理得地享受新婚第二天的優雅生活。
所謂「優雅」,是因人而異的,至少秦同學的理解跟方先生的就不能相提並論。
十點多鐘才起床,秦同學認為充分享受自然醒是對人性的尊重。對於「懶覺」被降格為「自然醒」,方先生點著頭表揚:「好極了!兩頓並一頓,會摳門!連腸胃的消化吸收功能都節省了!」
這並起來的一頓裡有霉乾菜燒肉,掌勺大廚特地加了胡椒粉。就著二兩五糧液,秦同學美!說:「就差一個活色天香的布菜小姑……」在方先生微笑的眼神注視下,「娘」字沒敢說出口。
下午,睡午覺、讀小說、看電視……就沒離開那張長沙發,過得極其頹廢。
傍晚,秦同學在老闆的默認下直接忽略曠了很久的工作,眼巴巴地等著垂涎已久的大骨湯隆重登場,還有素餡水餃,秦同學夾了一個餵進方先生嘴裡,笑說:「這就是優雅的家庭生活。」
因此,他的理解就是——不幹活吃乾飯。
方先生認同?誰知道啊!反正他沒提出反對意見。
晚上,躺在床上,秦同學嘆氣,方先生問他怎麼了,秦同學說:「明天星期三,我一大早要去老白菜梆子那裡上課。」
方先生拿起電話,「你要是拉不下臉,我幫你請假。」
「方錚馳!你敢!」秦禮言立刻劍眉倒豎,「老頭肯定要問為什麼我有事卻找你幫忙請假,你叫我怎麼回答?」
實話實說!當然,這話方先生沒挑明。
第二天一大早,方錚馳把秦禮言送去了學校,秦禮言敲開白教授辦公室門時,老頭很意外,「你不是向學生處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嗎?他們剛轉告我。」
「啊?」秦禮言傻了,猛然意識到是方錚馳請的,立刻誠惶誠恐,偷眼瞧瞧老頭的臉色。
「傷痊癒了嗎?要是沒痊癒就回去靜養吧。」
秦禮言的臉「唰」一下黑了半邊,什麼叫「傷」?你就不能編我「生病」了?
秦禮言呵呵乾笑了兩聲,剛想扯幾句混過去,卻聽白教授說:「身體是本錢,方家小四子說你……」
秦禮言腦袋「嗡」一聲轟響,手上捧的書嘩嘩啦啦灑了一地,驚恐地瞪著老頭花白的頭髮。
白教授詫異,打量他捏得死緊的拳頭,皺眉,「你怎麼了?」
秦禮言抖著胳膊收拾書籍,急忙說:「教授,我還是回醫院躺著吧,確實沒好清。」
白教授點頭同意,秦禮言如蒙大赦,一步跨出了辦公室,長長舒了口氣,關門前,猛聽見白教授嘆息:「還是老方頭說得對,這可憐孩子怎麼就被小四子看上了?」
「轟~」秦禮言眼前漆黑一片,寒戰陣陣,冷汗淋淋,緩了半天,臉色蒼白全身乏力地挪出了辦公樓。
坐在梧桐樹下發了兩三個小時的呆,拿樹枝無意識地畫圓圈。
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漫無目的地亂走,拐了個彎,眼前是一片絢爛的茶花林,秦禮言這才意識到快出校園了,慢吞吞轉身。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愉悅地大笑,「哈哈……我又勝了,你說你都下不贏我們家小四子,還敢厚顏無恥挑戰我?」
小四子?秦禮言一愣,扭頭觀瞧,方教授正與一個地質學教授下圍棋,方教授贏了,仰天長嘯神采飛揚。
秦禮言急忙往樹後面躲,可惜——遲了。方教授一晃眼,放下棋子招手,「過來坐過來坐,這花挺香的。」
秦禮言只好從樹後轉出來,低著頭沒敢看他滿臉的笑容,尷尬地扯謊:「教授,我馬上……」
「要上課是不是?」方教授微笑,「去吧去吧。」
秦禮言暗鬆一口氣,說了兩遍「教授再見」急忙撤身,卻聽見方教授輕輕嘆息,「其實十幾分鐘前才打的上課鈴。」
另一個胖老頭問:「這是誰?」
「白祈生的學生。」
「你很喜歡他?」
「是啊!是個好孩子,我們家小四子跟他……」
秦禮言身子一栽,差點倒地不起,扶著牆定了定神,遠遠傳來胖老頭不屑一顧的嗤笑聲,「哦?~~~」這個字拖得長長的。
秦禮言一拳頭砸在磚頭上,「方錚馳!你們一家全是好搬弄是非的無聊之徒!」
其實,秦禮言完全斷章取義,這就是心中有鬼關心則亂,他只聽到「小四子」就慌了神,方教授的原話是——我們家小四子跟他是棋友,這孩子技藝高著呢,你這老小子肯定不是他對手。
秦禮言回了宿舍,趴在床上,心頭不停地叨念:我馬上就要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午飯沒吃,午覺也沒睡,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死掉的吊蘭發呆。
手機突然鈴聲大作,秦禮言被嚇了一大跳,伸頭看去,是方錚馳,秦禮言無名火「騰」一下就竄了上來,狠狠掐斷,往旁邊一扔。
瞪著手機冷笑,「它馬上又要響!」
可惜,秦禮言並沒猜對,電話一直都沒響過。
秦禮言氣餒,什麼事情都不想做。
此時正值初夏黃梅季節,雖然最近幾天天清氣爽,但宿舍裡依舊有一股濃烈的霉味,牆壁上生出了好些長長綠毛、點點黑斑。
秦禮言嗓子眼兒堵得慌,起床倒水,手指碰到水瓶才想起個把星期沒住了,只好端著杯子出門上對面李群屋裡。
李群正在玩遊戲,見他進來,驚訝得張著嘴半天合不上,捏著秦禮言的臉扯了又扯,「你……你還……活著?容我想想,容我想想……」皺著眉頭敲著腦袋故作冥思苦想,「我有多長時間沒見到您老人家了?」
秦禮言沒理他,自己動手倒了一大杯水,轉身就出去。
李群一把逮住他,「想跑?沒門兒!」死按在椅子上,左右端詳,「你小子混得不錯啊!紅光滿面的!沒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吧。老實交代,誰把你小子伺候得……」
哪壺不開提哪壺!秦禮言憋了一早上的氣源源不斷往腦門上衝,抬腳狠踹。李群慌忙躲閃,一臉不可思議。
秦禮言奪門而出,站在門口怨恨:「全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介紹這倒霉工作,我會認識那混帳?」
門內的李群跌在椅子裡,摸摸自己的臉,「誇他難道不好?他希望我說面黃肌瘦蒼白慘綠?」
時隔大約一小時,方錚馳發了條消息: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上課嗎?現在在幹嗎?
秦禮言當作沒看見,從桌上拿了本「肉書」慢吞吞地翻。
又過了將近半小時,方錚馳又發消息:我四點鐘來接你。
秦禮言考慮了一下,回答:你別過來,我今天睡宿舍。
電話立刻響了,秦禮言接通,方錚馳笑問:「下課了?」
秦禮言沒接話茬,「你別過來,我今天睡宿舍。」
「懶得跑郊區了?」方錚馳輕笑,「我認為我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比天天接送更好的辦法。」
「哦?」秦禮言剛表現出好奇就立刻醒過神來,突然想起第一天去別墅時說的話,於是冷笑一聲嗆著聲音說:「是不是要給我買車?你的車檔次太低我看不上眼,我喜歡寶馬跑車,閔榛的那種,我覺得我表現得極其露骨。」
對面半天都沒說話,秦禮言正想掛電話,方錚馳幽幽嘆了口氣,秦禮言心頭一顫,驚覺自己語氣太沖,良心開始不安,「你……」
「你今天聽到閒言碎語了?還是白教授詢問我們倆的關係?」
秦禮言心裡「咯噔」了一下,「你……你連這個都知道?」
一聲苦笑,「我們新婚燕爾,兩天來你很愉快,這是我們的蜜月期。現在你對我說話這麼不留情面,只能有一個解釋,有人在窺伺我們的關係,而你並不希望別人知道。你的這種想法我早就發現了。」
「白教授……他知道你是……」
「很多人都知道,我雖沒四處宣揚,可也從沒刻意隱瞞過。小言……」過了很久都沒說話,秦禮言滿臉灰敗,方錚馳悠遠地嘆氣,「如何才能讓別人正真喜歡自己?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遲疑良久,「沒有……」
「是人格魅力。其它因素在人格魅力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當一個人被你的魅力征服之後,一切細微的缺憾都會被忽略不計。」
秦禮言沒說話,靜聽對方沉穩的呼吸聲。
「小言,回來我們談談好不好?」
「我想自己好好想想。」
「好……」
秦禮言不想掛電話,方錚馳微微一笑,「一有事情你總跟自己的胃過不去,是不是煩惱得中午沒吃飯?晚上可不能這樣。」
「嗯。」
「在你考慮問題的時候,記住『人格魅力』四個字。」
「我不知道我……」
「你很有魅力!很多人喜歡你,包括白教授。」方錚馳微笑,「你征服了我。」
秦禮言微笑點頭。
可惜——方先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