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秦禮言的困惑只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傍晚捧著枯萎的吊蘭回了家,在門口換鞋時方錚馳意外極了,「我的人格魅力居然這麼大?三兩句話就把你勸回來了?」
秦禮言舉著花盆問:「你有沒有仙人掌?我都養死三棵吊蘭了。」
「沒有,」方錚馳勾著他脖子拉進屋裡,「換些土,陽台上有吊蘭,再剪一枝插上。」
吃完晚飯,倆人趁著夜色的掩護,偷偷摸摸跑到草坪邊上,秦禮言把風,方錚馳匆匆挖了一盆土,慌忙往回跑,抹了把冷汗,擠眉笑說:「偷竊行為如果敗露會損害我的名譽,我為了你違背了多年來的道德修養,你是不是該給點補償?」
「可以!~」秦禮言樂呵呵地攀上他肩膀,「我覺得『補償』這詞用得不好,該是『獎賞』才對。」瞧瞧他的臉色,沒出現吃驚的表情,秦禮言有點失望,心說:同樣的話要是他對我說,我早驚慌失措了。接過花盆,說:「在『獎賞』之前,先給你個機會澄清老白菜梆子是怎麼知道我們在談戀愛的。」
「哦?白教授居然這麼神通廣大?」
「你少來這一套!趕緊坦白。」
「我確實不知道,你不能逼供,」秦禮言舉花盆作勢要砸,方錚馳急忙閃身進屋,「你更不能對我使用暴力。」
秦禮言甩門進來,神情一頓,想起白教授提到的人似乎是老方頭,怒從心頭起,「你爸是怎麼知道的?」
「我父母都知道,他們問了我很多次什麼時候帶你回家,」拉他進衛生間,歪著腦袋問:「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
秦禮言轉身,「我把花放到陽台上。」
方錚馳對著他的背影微笑,喃喃自語:「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先斬後奏才是上上選擇。」
理論依據是充足的,但施行起來卻難度頗大,至少六月份快要結束的時候,這次「拜見之旅」都未能成行。
其間發生了幾件小事。
其一:
某天,某大學附屬醫院來了個病人,見到了醫學院的集體偶像——蘇大醫師,蘇徽慢吞吞地翻閱檢查報告,微微一笑,「真遺憾,不是惡性腫瘤,良性的,現代醫學太發達,這種病已經死不了人了。」
病人瞠目結舌驚訝之極。
蘇徽掃了掃病人簡歷,「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前半生拿命換錢,後半生拿錢換命。以後有個大災小痛直接上我這兒來,只要給錢,本人能包治百病。」
說完走了。
病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目送他離開,微笑,「世上還有這樣的醫生?有意思!」
於是——
奇跡發生了,蘇大醫師的崇拜者居然突破了「學生」這一人群範疇,從小眾奔向了大眾。
此病人謹遵醫囑,三天兩頭上腫瘤科報到,有病要看,沒病造病也要看。比如,洗完頭,吹風機吹乾了頭髮,然後對著眼睛吹,眼眶紅腫淚流不止,此人樂呵呵地上腫瘤科開了兩瓶眼藥水。
長此以往,蘇醫生冷冰冰地說:「我告訴你一個好辦法,把腿打斷,傷筋動骨一百天,我能讓你躺三個月。」
病人笑嘻嘻地咨詢:「我能在你辦公室裡住院嗎?」
呵呵!!毒舌鬼遇到了厚臉皮!
其二:
某日,方錚馳帶著閔榛去給秦禮言送結婚禮物,秦禮言在電話裡大聲喊叫,試圖蓋過嘈雜的喧嘩,「我在某某火鍋店……喂喂喂!給我留點兒……不說了不說了,我快什麼都撈不著了!」毫不猶豫掛斷了電話。
十幾分鐘後,倆人進了火鍋店,見到一群吆五喝六火拚爭搶的悍匪,一個個恨不得站到桌子上。
秦禮言笑嘻嘻地介紹:「這是某房產公司的老總,叫閔榛。這是他的朋友,叫方錚馳。」
閔榛疑惑。
方錚馳失笑。
時過片刻,閔榛驚奇地發現,在這窩蝗蟲裡居然端坐著一位斯文雅致的翩翩君子,面對轟然搶食的同伴,此人撫額輕嘆神情痛惜。
閔榛目不轉睛地感嘆:「世上還有這麼溫文爾雅的人?」
於是,開始認真思索方錚馳的「偽君子理論」。首先,莊重的地方果然能找到理想的終生伴侶;其次,他是不是同道中人完全可以不列入考慮範圍;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追到手。
可惜,閔先生不知道——
他眼中那位潔身自好不同流合污的謙謙君子這幾天上火,智齒發炎,疼得什麼都吃不下,要不然誰能搶得過這位仁兄?「搶火鍋」這一專業術語就是為此人量身定做的。想當年轉戰各大火鍋店,此人所向披靡,橫掃飯桌無人能敵,至今仍被奉為只能仰視不可挑戰的巔峰。
我們期待閔先生識破此人的廬山真面目。
當然,至於識破之後,他還會不會繼續執行「不擇手段」這一宏偉計劃,我們就不好隨便提出建議了,畢竟關係到人家的終生幸福。
呵呵!!奸商遇到了君子(?)!
其三:
方先生認為沒有蜜月旅行的婚姻是遺憾的,於是提出了一個方案,怎奈秦禮言負隅頑抗,此方案還沒來得及擺上議事日程就無疾而終了。
很顯然,方法使用不當,同樣的錯誤,方先生這麼有見地的人是不可能犯兩次的。
「只能做不能說」這一理論再一次被得到了驗證。真理果然經得起千錘百煉,運用多次仍然頗具成效。
方先生買來兩輛自行車,對秦禮言說一起到後山轉轉,秦同學同意了。
上了賊船還想下來?
這「後山」多遠啊!!花了一天半才到,中途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住了一夜。
到達蘇州,買了張旅遊地圖,盡找鮮為人知的園子遊覽,比如耦園、半園……
吃甜甜的蘇州菜、學軟軟的蘇州話、品香香的蘇州茶……
倆人喜好美食,特地騎到陽澄湖參觀了大閘蟹的生活家園。
秦同學附庸風雅了一回,聽了段蘇州評彈,雲裡霧裡昏昏欲睡。
方先生也附庸風雅了一回,買了個宜興紫砂壺,自作主張地斷定:「紫砂壺,碧螺春,絕配!」
單車游蘇州,方先生心情舒暢,秦同學由最初被騙的惱怒漸漸轉化成意外的驚喜。
蜜月旅行果然溫馨浪漫。
回來後的第三天,秦禮言剛聽完一節課,出了教室居然看見方錚馳站在牆角對他招手,秦禮言跑過去,問:「你怎麼來了?」
「帶你去大開眼界。」
「哦?」秦禮言一陣心樂。
拐出教學區,秦禮言驚覺正往教工宿舍區走,急忙撤身,方錚馳哈哈一笑,從背後抱住腰,「過門不入多沒禮貌!你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難道連這道理都不知道?」
秦禮言拚命掙扎,「你那張嘴還好意思談禮貌?你快放手!」
方錚馳側過頭,輕笑,「這裡人來人往,我倒是很樂意來一段更激烈的肢體糾纏。」
秦禮言立刻僵硬。
方錚馳鬆手,拉起他的胳膊,「我父母從前天就開始準備了。他們希望你喊一聲叔叔阿姨。」
秦禮言調過臉去,嗓子裡咕噥了一聲,心說:叔叔阿姨?你巴不得我喊爸爸媽媽吧。
秦禮言被連拖帶拽拉上了五樓,站在門口悔不當初,脖子耳朵通紅一片,狠狠踹了方錚馳一腳,轉身就跑,方錚馳剛掏出鑰匙,伸手沒撈著,急忙匆匆按了一下門鈴,緊趕幾步一把抱住。
秦禮言惱羞成怒,「方……」「喀嚓」門開了,老頭探出身子來,笑說:「來啦……」轉頭對屋裡喊:「他們來了。」
方夫人擦著手走出來,笑容滿面,「進來進來。」摸摸秦禮言的頭,「多精神的孩子!」
進了門,秦禮言窘迫難當,連手背都紅了,方教授笑瞇瞇地拉他,秦禮言結巴:「教……教授……」
「你下一節還要上課嗎?」
「教……授……」
方錚馳故意微不可聞地嘆息,然後對秦禮言抿嘴一笑,秦禮言一愣,遲疑了好一會兒,低著頭,「叔叔,阿姨。」聲音小得比蚊子哼有過之無不及,兩老居然還能聽得見,老頭哈哈一笑,「別老站著呀,坐坐坐,小四子泡茶……噢,對了,你喜歡喝開水。」
老太太把他按到沙發上,命令方錚馳,「小四子,把水果端出來。」
方錚馳對秦禮言癟嘴,「瞧見沒?有了兒媳婦,兒子就成奴隸了。」
秦禮言敢怒不敢言,狠狠瞪他一眼,方錚馳莞爾,趁他發火之前急忙閃進廚房。
方教授取出三四本影集,「小傢伙,來看看小四子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倒霉樣。」
秦禮言趕緊站起來,接過影集,等老頭坐下,閃目觀瞧,只見十幾歲的方錚馳捲著一隻褲腿,膝蓋上貼著塊大膏藥,額頭青紫一片,還捋了一撮頭髮遮著掩著。
秦禮言想笑沒敢笑,臉憋得絳紫,老頭仰天長笑,「哈哈……人來客往我都拿這照片給大家看,沒見過吧……」低下聲音湊過去咬耳朵,「這小子也有倒霉的時候,大快人心吧。」
秦禮言頭點到一半急忙頓住,尷尬。
方錚馳把茶杯和水果放下,對著照片哈哈大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指著自己十幾歲時的腦袋,「我的頭歪著,知道為什麼嗎?被閔榛打錯了位,學朱時茂學了半個多月。」
「轟」客廳笑成了一片,老太太拎著鍋鏟探出頭來,「書房還有一張更漂亮的,小四子二十歲生日剃了個光頭,學陳佩斯學了快兩個月。那是小四子這輩子最帥的暑假。」
秦禮言扯扯他衣服,「你幹嗎剃頭髮?頭上長虱子了?」
老頭一愣,抖著手暢笑,「一語中的!可不是嗎!」
方錚馳無語對蒼天,轉身,「媽,我幫你摘菜。」
「落荒而逃!」
老太太喊:「老頭,過來,把飯煮上。」
三人擠在小廚房裡,老太太說:「別把人嚇著,這孩子夠可憐的了。」
老頭說:「你硬拉來的吧,平常滿肚子壞水關鍵時刻怎麼就發揮不出作用了?」
「出去出去,」老太太推方錚馳,「擠死了。」
很想問她老人家:確實擠,可您怎麼不推老頭的?
方錚馳剛出來,「喀嚓」門響,方鑫進來,「爺爺奶奶,我放學了,下午還要……嗯,四叔?……呵呵呵呵……秦先生,您也來啦……哈哈哈哈……」擠眉弄眼地跑到方錚馳旁邊,渾身頭動尾巴搖地喊:「四~~叔~~」
「不知道叫人嗎?」方錚馳笑瞇瞇地摸摸他的頭,噩夢急忙正顏厲色,方錚馳扳過他的胖身子,「叫小叔。」
噩夢畢恭畢敬地喊:「小叔。」心裡撇嘴:叫什麼小叔啊?叫小嬸才是正經!
秦禮言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雙手揪緊褲腿又放開,留下兩排濕濕的手指印。
趁方錚馳關門之際,方鑫「滋溜」躥到秦禮言身邊,憋著嗓子怪聲怪氣地說:「您可來了,我們盼了快一個月了,小~~叔~~」
秦禮言勾著他脖子,「你減肥很成功啊,現在只剩下三百七八十斤了吧。」
噩夢大怒,卡著手要掐他大腿,方錚馳撫著脖子靠在餐桌旁,方鑫猛然回神,四肢僵硬,跳起來往廚房逃竄,「爺爺奶奶……」
「咣當」把門關上,噩夢問:「我能不能叫他小嬸?」
老頭點頭同意:「嗯,應該能吧,要不然你去試試?他可能不生氣。」
方鑫翻白眼,心說:不生氣?不生氣才有鬼!他一發火,順帶著四叔也得生氣,四叔生氣了還得了?他能一臉慈悲地把我從五樓扔下去,還沒人敢攔著。
方鑫抖著滿身肥肉跑出來,沖秦禮言喊:「小~~叔~~」這兩個字就像崎嶇的盤山小道,蜿蜿蜒蜒,一路迴環向上,鑽到秦禮言耳朵裡時,已然從山底爬上了頂峰。
秦禮言聽得渾身直哆嗦,一巴掌拍過去,「你離我遠點兒,我寧願你跟我打架。」
方教授端著湯出來,招呼:「小四子,擺碗筷。小鑫,排板凳。」
秦禮言剛站起來,老太太招手,「來,吃飯。」
秦禮言一磨三蹭地過去,方錚馳輕笑,「你早該來享受上賓之禮了。」秦禮言表面不動聲色,底下一腳踢過去。
宴席極其豐盛,秦禮言愛吃的筍燒肉、魚湯、大骨湯下水餃……樣樣齊全。
秦禮言咬了一口筍片,眉頭聳動,瞟了方錚馳一眼,方先生微笑。
老頭夾起一隻蝦放進秦禮言碗裡,秦禮言誠惶誠恐滿臉通紅,連聲說:「謝謝謝謝……」
方錚馳竊笑,秦禮言怒瞪,方先生塞了根菠菜進嘴慢條斯理地嚼。
小方鑫唧哇鬼叫:「我看中的蝦怎麼跑到你那裡去了?我要吃蝦!」
「可以!」方錚馳微笑,把一盤蝦子全端到他面前,「蝦肉不會增胖,你是該多吃點兒……」噩夢鼓著眼睛一動不動,等著聽下文,「其實,我覺得我原來的辦法減肥效果更佳,不如……」
方鑫一蹦三尺高,趕緊把蝦放回去,燦笑,「小叔,全是你的。」
一頓飯,其樂融融!
可惜——這是表面現象,秦禮言戰戰兢兢,拿筷子的手瑟瑟發抖,不拿筷子的手冷汗淋淋。
一個小時後,倆人出門,老頭老太一直送到樓下才回去。邊走邊討論,老頭說:「這兒媳婦好,比兒子都好。」
老太急眼,然後又笑呵呵地點頭,「是好,比小四子好。人老實靦腆有禮貌,哪像我們家那兒子,表面一套背後另一套。你說人家這兒子是怎麼養出來的?」
老頭長長嘆氣,「唉!好孩子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落到小四子手裡了?」
老太也跟著嘆氣,舉目眺望倆人背影。
方錚馳笑說:「今天我生日,我三十歲了。」
「啊?都六月二十八了?」
「你打算怎麼幫我慶祝?」
秦禮言心說:不是慶祝過了嗎?剛才我苦成那樣還不夠你樂的?
方錚馳拉起他的手腕,「我有個好主意,跟我來,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又開?」秦禮言抽手就跑,還有什麼妖蛾子沒使完啊?「我忙著呢,快放假了,我要幫教授編講座記錄。」
「哦?拿回來我幫你編,我幫我爸編了將近十年,這方面的業務我駕輕就熟。」
秦禮言沒理他,方錚馳也不追,只是笑著說:「晚上早點回來,記著帶禮物……」秦禮言已經跑不見了,方先生自言自語:「……不帶更好!」
秦禮言逃出幾百米遠,陡然看見楚副教授和黑眼鏡一人拖一個旅行箱從樓上下來,秦禮言高聲喊:「張程,楚老師。」
「小言啊,這是從哪兒來?」
秦禮言呵呵訕笑,沒往下接,問:「這是上哪兒?旅行嗎?」
楚副教授笑瞇瞇地扶扶眼鏡,「回老家。醜媳婦總要見公……啊!」
秦禮言立刻僵住:我……我剛才……那算不算是……丑媳……呸!誰是媳婦?
張程唉聲嘆氣,一把抱住秦禮言,「小言啊,等我活著回來給你買禮物,要是死了,你記著清明去拜祭拜祭我。」
「兩樣小言都用不著做,你會半死不活地回來。」楚副教授把他從秦禮言身上扒下來,揮揮手,「走了,再見!」
秦禮言好了傷疤忘了痛,幸災樂禍地喊:「張程啊,你要保重啊~~」
氣得張程甩下行李箱就衝過來,被楚越凌一把摟住,只能黑著臉叫囂:「秦禮言,你混蛋!你別得意,我就不信你用不著見他父母!」
秦禮言心說:我剛見過,差點要了我半條命,你還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