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二天星期一,秦禮言七點多鐘起來,抓了個冷饅頭邊啃邊往外跑,含糊不清地嘀咕:「住這兒我遲早累死在半路上。」
方錚馳伸手摟住,「吃完飯我送你去。」
「別吃飯了,現在就走。」拖著他出門。
剛到校門口,車還沒停穩,秦禮言一隻腳就跨了出去。方錚馳一把拽住,笑問:「就這麼走了?不用行動表示一下感謝?」指指自己的臉,「要是親在嘴唇上我會更高興。」
秦禮言一巴掌推過去,惡聲惡氣地說:「你找死!看清楚地方!」一步跳出兩米遠。
方錚馳嘆氣,對著背影說:「我要走了……」秦禮言揮揮手,「走吧走吧!」
「我真的要走了,我要去……」秦禮言拐進大門消失在人群裡。
方錚馳額頭抵著方向盤沉默了半個多小時,抬起頭,發動汽車,微笑,「心軟得夠久了,優柔寡斷可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回家之後,先給閔榛打電話,「計劃改一下,我要提前去重慶……不,今天就走,能幫我買到機票嗎?……好,中午我去拿。謝謝,再見。」
收拾好行李,進廚房做了很多菜放進冰箱,故意把手機放在茶几上,中午到閔榛的公司取了機票,下午兩點多鐘,飛去了重慶。
秦禮言吃完午飯沒多久,白教授通知他學生處找,秦禮言心裡「咯噔」了一下,懸著心戰戰兢兢站在主任面前。
死板的中年婦男沉著臉問:「你撕壞了珍本還試圖隱瞞是嗎?」
秦禮言剛說了個「不」,主任突然抬起眼,精光四射,秦禮言脖子一涼,冷汗橫流,低頭承認。
主任扯唇,「情節嚴重,按規定,你的兩分道德品質分要全扣掉。下學期到法學院跟大一學生一起選修思想品德。」
秦禮言失魂落魄地出來,沒心思上課,在校園裡晃了兩個多小時,心臟裂了條大口子,嘩嘩往外淌鮮血,那哪是學分?那是錢啊!兩分一扣,獎學金立馬從每月五百多陡降成一百多。
一腳蹬在不知名的小樹上,樹葉殘花紛紛飄落,灑了一身,迷了眼睛,秦禮言頹然坐在樹底下,掏出手機,翻出方錚馳的號碼,剛按下通話鍵,沒過三秒,又趕緊掐斷。
捻著螞蟻大的小花朵眼睛發直,過了半晌,發了條短信過去,煩心事能找到人傾訴,陰霾頓時消散了不少,甜滋滋地想:他會不會笑咪咪地講一堆大道理安慰我?
可是,等了十幾分鐘,沒電話也沒短信,秦禮言心涼了半截,站起來拍拍滿身落花,回宿舍睡覺。
一覺醒來四點多了,翻手機,沒未接電話也沒短信,「難道忙得沒聽見?」沒好意思打電話確認,在儲存的短信裡找了條特別好笑的發了過去,又等了十幾分鐘,渺無回音,「可能在開會。」嘴上雖然這麼說,內心深處卻在反問:他根本就不重視飯店,懶成那樣,還會開會?
沒吃晚飯就去了飯店,在大廳遇見下班回家的秘書,秦禮言問:「方總今天是不是很忙?」
「總經理一天都沒上班。」
「啊?」
立刻打電話,通了,可就是沒人接。
坐在鋼琴前,撐著腦袋發呆,吳經理沒敢去拔老虎嘴上的毛,隨他愛幹嗎幹嗎。
樓上一個尖銳的聲音笑著說:「小子,別傻愣著了,彈啊。」
秦禮言猛然警醒,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掀開琴蓋彈《小丑滑稽曲》。
九點鐘,點了飯店最貴的大龍蝦,外加一杯酒,冷笑,「你就鬼混去吧!」
吃完回宿舍。
第二天早晨聽了節枯燥的中國哲學發展史,鈴一打秦禮言比教授跑得還快,拐上主幹道,看見方教授和學生正邊走邊討論問題。
秦禮言跟在老頭後面走了幾步,方教授回過頭來,先一愣,笑咪咪地招招手,「過來過來。」
秦禮言臉通紅,乾站著,垂著眼瞼結巴:「教授,我……下一節要上課。」
「哦?」方教授走過來,摸摸他的頭,「去吧去吧。」
秦禮言沒敢看他,說了聲「教授再見」轉身往回走,躲在牆角偷看,方教授眺望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秦禮言出校門,坐在公交站台上,每一條路線的汽車都過去了三四輛,秦禮言一拳打在站牌上,「你不理我難道還指望我上趕著倒貼?」
起身回去,到圖書館泡了一下午。晚上彈完琴,一時沒忍住,問服務員:「你們總經理在辦公室嗎?」
「啊?我想想,好像兩三天沒上班了吧。」
秦禮言臉立刻拉了下來,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怒氣源源不斷地往腦門上衝,站在門外吹夜風,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鬼混吧!最好死在外面!」跳上汽車揚長而去。
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睡不著,往左翻了個身,看見櫃壁上那條「真理」,恥笑:「遇到這種事,向前看根本沒用,要不然眼不見為淨,要不然乾脆斷了。」往右翻身,睡著了。
第二天到老白菜梆子辦公室上了節課,臨走時白教授說:「小言,下午跟我去市圖書館,有空嗎?」
「呃……教授,我有點私人事情,能不能改成明天?」
白教授同意了。
秦禮言坐上開往東郊的公交車,瞥著窗外不停地自言自語:「我去拿電腦,還有衣服,我沒衣服換了……」
進了門,樓上樓下找了一大圈,無影無蹤,秦禮言叉著腿站在客廳,捏著拳頭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是來拿衣服的!!!」
剛轉身,不經意瞧見了茶几上的手機,翻開一看,兩條短信,十四個未接電話,除了自己就是閔榛,秦禮言手直抖,「難道……難道出事了?」冷汗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踉踉蹌蹌倒在沙發上。
腦袋嗡嗡響,給閔榛打電話,響了一聲對方就接通了,「你終於肯接電話啦,我跟你說……」
「他人呢?人在哪兒?」
「嗯?秦禮言?手機沒帶過去?」
「帶去哪兒?」秦禮言「噌」站起來,「他去哪兒了?」
「重慶。他沒跟你說?我找他兩天了。」
「你怎麼沒去?」
「我馬上就出發……」
秦禮言沒等他說完,「你把他的手機帶去吧。」
也就過了十幾分鐘,閔榛來了,拿走了手機。
秦禮言躺在沙發上,盯著茶几中央的花瓶半天不眨眼,瓶裡的樟樹枝枯黃零落,抽出來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哪來的清香?你盡騙人!」又插了回去。
站起來,把房子的每個角落都繞了一遍,打開所有的門,趴在樓梯欄杆上喘氣,「死在外面最好!」坐下來,煩躁地蹭了兩下地毯,氣終於喘勻了,腦袋枕著膝蓋,喃喃:「他……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中午,肚子餓,打開冰箱,吃了一大驚,抵著門呵呵地笑。端出魚湯、魚香茄子、炒芹菜,熱了熱,就著饅頭,慢條斯理地吃。
下午什麼事情都不想做,上樓,特地換了方錚馳的睡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這次午覺一直睡到五點半,既然已經遲到了,還不如不去,又熱了點飯菜,吃完接著上樓。
聽了會兒音樂,沒意思關了,躺到左邊又滾到右邊,最後趴在方錚馳的枕頭上,到臨晨兩三點總算是睡著了。
第二天十點多鐘才起來,被小林一通電話催去了市圖書館,師徒四人在飄著油墨味的書海裡摸爬滾打了三四個小時,頭昏眼花,老頭抹了把汗說:「走吧,去吃飯。」
吃完飯,老頭偷懶,支使三個學生繼續受苦受難,自己回了學校。
秦禮言掏出手機看了十萬八千遍,除了一條廣告什麼都沒有,「難道我的電話又欠費了?」查了下話費,餘額居然有五百多,秦禮言嚇了一跳。
「閔榛坐火車去的?怎麼可能?」剛揣上手機又慢吞吞掏出來。
秦禮言抓起一本書慢慢地翻,終於讀完了,至於什麼內容根本沒在意,「砰」把書合上,下定了決心,撥過去,居然……居然關機!秦禮言火「騰」就竄了上來,狠狠掛斷,「你最好一輩子別回來!就死在重慶吧!」
故意磨蹭到五點半才吃晚飯,臉朝著飯店的方向冷笑:「本少爺不伺候了!」
臨睡前找出十幾個大塑料口袋。
第二天聽完課跳上車直奔東郊,進門就收拾東西,衣服揣了三四包,進書房,也不管什麼書,堆在桌上碼齊了直接往口袋裡擄。
裝好往肩膀上猛甩,「砰」一聲巨響,筆記本重重砸在地板上,秦禮言還沒醒過神來,又「砰」一聲巨響——充電器砸在了電腦上。
秦禮言傻了半天才想到要撿起來,抖著手移開充電器,表面沒什麼損傷,正暗自鬆了口氣,卻忽然看見它順著縫隙往外淌液體,一屁股癱在地上,眼圈發紅鼻息扇動,液體沾上了褲子,秦禮言突然抓起充電器扔了出去,怒罵:「我就這麼好欺負?一個充電器都欺負……充電器!!充電器!!!」秦禮言「嘩啦」站起來,繞著電腦轉了好幾圈,終於靜下心來,撐著桌子嘆氣,「手機……手機也要充電器。」
沒心思收拾東西了,進廚房泡了杯茶,坐在樓梯上慢慢喝乾,挑出茶葉輕輕地嚼,「他就不能用公用電話打給我?」
過了好一會兒,低低地笑,「十一位數字誰能記得住?我就記不住他的。」
進廚房洗好杯子又出來,神色一凜,陡然止步,「為什麼不打家裡的固定電話?」
靠著牆站了半個多小時,望著微風吹捲窗簾,關上窗,鼻子貼在玻璃上,「他……他打了,肯定……打了……我不在……沒接到。」
頭腦裡不停地給方錚馳找借口,掏出衣服掛起來,書也放回架子,跪在地上擦洗粘稠的液體,脫下褲子使勁搓洗,浪費了半包洗衣粉,褲子毫無起色,秦禮言頹然靠在椅子上,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扔了。
吃過午飯,無所事事,打開方錚馳的書房,一片狼藉,秦禮言斜著眼睛走過去,伸腳踢了踢,「比我還懶,這也叫有情趣?」拿起桌上的《毛澤東思想概論》,大聲嗤笑,「後悔了吧,一枝梅小姐把你當王子供著呢。」一抬手,扔進了書堆裡。
轉出去沒幾分鐘又轉進來,脫掉外套,捲起袖子,抱怨:「沒品味!嗯?居然還有《營養食譜》?瞧你這點出息!……這書這麼重,還沒看完手先斷了。……怎麼只有二、三、四冊?第一冊呢?」
忙了三個多小時,累得腰酸背痛,第一個架子都沒整理好,秦禮言挪到桌旁倒在椅子裡,臉色潮紅額滲薄汗。
面前放著《天龍八部》的最後一本,秦禮言微笑,「真沒想到你也是金迷。」
翻開,書籤翩然飄落,秦禮言彎腰撿起來,唇角上揚,「我曾經還讚揚王語嫣是……」卻見題字旁又多了一行——我無法承諾婚姻,但我會給你終生。
秦禮言身形巨震,時間停滯,淚滴滾落,哽咽:「我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