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倆人渾身顫抖,一個抬頭一個扭頭,方錚馳正笑瞇瞇地站在飯店門口,周圍聚著一群看熱鬧的。
方鑫一縮脖子,怯生生地喊:「四叔!」往秦禮言背後一躲,抱著他的腰,手直抖。
秦禮言扳著他的手指一點一點摳下來,推著他的胖身子擋在自己面前,噩夢帶著哭腔大叫:「四叔,我知道錯了,我坦白,我以後再不這樣了,您饒了我吧!」
方錚馳微微一笑,「哦?我不明白你做錯了什麼。」
方鑫立刻轉身給秦禮言鞠躬道歉,然後往旁邊挪了挪,說:「四叔!他脖子上的傷真的跟我沒關係,要不然您問他自己。」
方錚馳一臉惋惜地搖頭,「你就是這麼坦白的?」順手撿起一件衣服,「這鞋印是誰的?」
那麼大鞋碼一看就是方鑫的,方鑫扯著秦禮言的衣角悄聲哀求:「你幫我求求情啊!」
秦禮言冷哼一聲,「求情?我的頭髮你白扯了?我巴不得他往死裡整治你。」
方鑫惡狠狠瞪他。
方錚馳把衣服朝地上一扔,四周環視一圈,點著頭開口:「這地方不錯,寬敞平整,天氣也不錯,風和日麗,非常適合打架,車來人往,觀眾豐富。你們倆有眼光,值得表揚!」
倆人面面相覷,方鑫實在抗不住了,知道逃不了,往前挨了兩步,「四叔……我……」
「『我』什麼?」方錚馳非常友好地彎下腰,笑著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孩子,完全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沒關係,我諒解未成年人記憶力不好的年齡特徵,一會兒我再給你仔細說一遍。」
噩夢立刻號哭,「四叔!……」
方錚馳摸摸他的頭,柔和地說:「上去!到我辦公室裡站著去!」這胖孩子抹了把眼淚,一副泫然的表情走了。
秦禮言靠在柱子上,看著方鑫的背影,心肝一陣顫抖,心說:馬上就輪到我了,還指不定怎麼處治我呢!
方錚馳指著滿地衣服,「我的衣服挺適合當地毯的。」
秦禮言趕緊撿起來,裹了裹,塞進塑料袋裡。
「你們倆的感情真是深厚,見一次打一次。100%的概率!」
秦禮言生氣,「方錚馳!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是你侄子見到我就打,我都不知道為什麼。」
「很好!終於開口說話了。」方錚馳拉著他的手腕進大堂,拇指摩挲著他被掐的紫印。
秦禮言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方錚馳顯然沒想到,一挑眉。
「時間到了,我去彈琴。你說過不能瀆職。」
「又想逃避?」方錚馳歪著頭,笑盈盈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該給你們倆發獎金,今天你們開創了本飯店武術表演的先河,你說這門口會不會有幸成為打架滋事的熱鬧場所?人氣旺盛,生意才會好。」
關我什麼事?去找你侄子算帳!我倒是盼著這破飯店早點倒閉!當然,這話只能想,沒敢說。
方錚馳又拉起他的手腕,「你常年坐著是該運動運動了,你選擇的運動方式雖然處於小眾,但絕對能活動全身的肌肉和關節,還是值得推廣的。」
「方錚馳!」秦禮言受冤枉,大怒,「不是我選的,我是受害人,別老袒護你侄子。」
「我個人認為你該去問問那些還沒散盡的圍觀者,看誰會把你當成受害者。」
秦禮言氣極了,拚命甩手,一包衣服兜頭扔過去。
方錚馳並不堅持,秦禮言轉身就往門外跑,方錚馳也不追,輕聲輕氣地說:「敗壞飯店形象,間接拖累營業額,我得想想合同上違約金是多少。」
秦禮言陡然止步,面目可憎地衝回來,叉著腿站在大廳中央,渾身上下熊熊火焰節節飆升。
方錚馳微笑,「我說的吧,非得叫我找點大道理你才聽話。」
「廢話!你不公正誰服氣?」
方錚馳笑著走到他面前,「很好!你的態度好極了!」伸手扯著秦禮言的臉頰,「下屬對上司就該是這個態度!負債人對債主更應該是這態度。」
秦禮言「唏溜溜」倒抽一口涼氣。這涼氣的威力真是大得無邊,秦禮言像火焰山一樣的身體,不到一秒溫度驟降,突然變成了南極腹地。
「你啊!什麼時候能成熟一點?」
你成熟!就你最成熟!你都熟得快爛了!
方錚馳順手撿起衣服,勾著秦禮言的肩膀,「你動不動就生氣,生了氣就到處亂衝,跟孩子打架,嘴上說一套行動上做一套,著急的時候六神無主,你說哪一樣是個成熟穩重的人該做的?」
方錚馳把他拉進一個小房間,鎖上門,抱著他查看頭髮,頭皮破了,輕輕揉了揉,「很疼吧?」
「疼!疼……」……不死你!秦禮言毫不客氣地把手伸進方錚馳衣服裡,抱著他的腰,隔著襯衫作勢要掐,比畫了半天——就是……沒敢!
方錚馳嘆了口氣,語氣明顯溫和下來,「居然又跟孩子打架。無論錯在哪一方,別人只會指責你,因為你是成年人。你能肯定今天圍觀的人裡就沒人詆毀你的名譽?」
「是你侄子一見到我就打,不是你說不能站著挨打嗎?」
「你還記著?」方錚馳失笑,嘴唇貼著他的耳朵,「那是私底下!兩個人的時候,誰能做見證?但大庭廣眾之下絕對不行!無論對方是誰都不能有過分的肢體衝突,會落下話柄。」
秦禮言突然笑了起來,「噢!~~人前一套人後另一套。你真夠成熟的!」
「不錯!明白了!明白了就要執行。」方錚馳似有若無地吻吻他的耳垂。
「要是有人非要在人堆裡打我呢?打完左臉伸右臉?」秦禮言耳垂酥癢,退開一步,樂呵呵地等他出洋相。
方錚馳也不傻,知道他感覺到了,慢條斯理地走到沙發邊坐下,「過來,讓我親一下,我告訴你。」
秦禮言笑容頓失,朝前走了兩步,突然抄起椅子狠狠劈過去。
方錚馳趕緊往旁邊一閃身,斷定——果然只能做不能說!這是指導思想!
「把椅子放下來。」
秦禮言面皮緊繃,高擎坐椅根本不為所動。
「好了好了!讓一個人對你又敬又怕不能靠拳頭,要用言語!理智的威力遠遠超過暴力。所以,你不能對我使用暴力。」
秦禮言極其受教地放下椅子,頹然坐下,「你……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我說的一直都有道理!」
這話真夠厚顏無恥的!秦禮言撇嘴,抬起頭,「是是是!你說得都對!你是我人生的導師!沒你我活不了!」
「哦?我居然這麼偉大?」方錚馳哈哈一笑,拍拍他的後背,「出去彈琴吧。」
又不處治我?秦禮言疑惑著走了出去。心說:難怪這人處世圓通,真是不得不佩服他。
方錚馳跟著走出房間,進電梯上辦公室,那裡還站著一個呢。
秦禮言今天出盡了風頭,從小房間到西餐廳只有短短半分鐘的路程,所過之處卻引起一片紛紛議論:「真不要臉,跟個十幾歲的小孩兒打架。」「彈琴沒本事,打人的本事倒是大得很!」「我要是總經理,有人打我侄子,早讓他滾蛋了,再硬的後台都沒用。」……
秦禮言快氣死了,「砰」一拳頭捶在琴蓋上,三姑六婆嚇了一跳,急忙四處潰散。
五點都過了二十幾分鐘了,秦禮言還在枯坐著,撐著腦袋生悶氣。
「登登登」一陣腳步聲,到秦禮言跟前停了。秦禮言掀了下眼皮,嗯?方鑫?秦禮言「唰」一聲站起來,剛想伸手給他兩下子,環視周圍,硬生生停下來,黑著臉問:「你想幹嗎?」
方鑫必恭必敬立定站好,雙手下垂,行了個標準的日本式九十度大鞠躬,「秦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下回看見您……我……一定……一定……」「一定」了半天,下文沒了。
秦禮言還在氣頭上,冷笑一聲,「『一定』什麼?一定打得我滿地找牙?」
噩夢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慌忙搖手,「一定主動跟您打招呼,幫您拎東西,給您讓座位,扶您過馬路……」
秦禮言趕緊打斷他,「行了行了!我還沒老,用不著你扶。」秦禮言突然笑起來,眨著眼睛問:「你四叔怎麼處罰你了?」
方鑫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聽他這麼一說,立刻橫眉倒豎,「全是你害的,姓秦的,你……」突然閉嘴,明明滿臉怒容,卻裝出可憐兮兮的語氣,「四叔說話太有道理了,他讓我學到了許多書本上沒有的知識。」
秦禮言哈哈大笑,初中的孩子就是沒水平,講出來的話全是老一套。
都沒等秦禮言笑完,這胖孩子青筋暴露,抬腳想踹,左右瞟瞟,扭頭就走。
秦禮言心情好多了,打開琴蓋開始彈琴。
噩夢剛轉出去,餐廳頓起嘈雜,琴聲沒入耳,閒言碎語倒是一大堆:「多懂事的孩子呀!就是胖了點!」「要我說啊,還是總經理最大度,親侄子被打了,還要叫他來道歉。」「這就是素質,教授家庭長大的人,從小受熏陶,哪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我們這些人也就算了,某些讀到博士的也不見得素質高多少。」「你說這書讀多了怎麼越讀越混帳?」「總經理!唉!總經理怎麼就沒缺點呢?」……
秦禮言渾身直抖,肺快炸了:好你個方錚馳!拿我當反面典型襯托你的光輝形象來了!你素質高!你素質真高!沒人比你素質高!你個虛偽成性表裡不一的偽君子!
秦禮言伸出食指,使勁敲最高音的琴鍵,「你沒缺點!你哪來的缺點!缺點還沒聞到你的味兒,繞著三十公里就落了荒了!」
過了一會兒,「你大度!你太大度了!你對我最大度!你比宰相還能耐,你的肚子裡能開航空母艦!」
又過了一會兒,「方錚馳!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
混蛋的方錚馳正站在門口,看著秦禮言一臉煩躁不停手地敲最高音,微微嘆口氣,走過去,「秦禮言。」
秦禮言還在唸唸叨叨,一聽「混蛋」就在耳朵邊上說話,後背一挺,驚慌不已,「方……方總!」
方錚馳微笑,「你彈了好幾分鐘最高音了,客人正在皺眉頭。」
秦禮言面無表情地坐下來,嘩啦嘩啦翻琴譜。
「別把情緒表現在臉上,更別把情緒發洩在無辜的人身上,這是遷怒。」方錚馳在琴凳上坐下,輕輕地說:「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他們見你生氣會更加變本加厲地嘲諷,不良後果既然已是事實,就不能讓它變得更糟糕,最好的方法是——滿不在乎,至少表面上得這樣。」
秦禮言心裡「咯噔」了一下,剛想說兩句,方錚馳站起來走了。
方錚馳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凝視黛墨的夜空,微不可聞地嘆息,「兩害相權取其輕,成見已經形成,我又何必讓他在我這裡再受委屈?」
唉!先嘆一口氣!
忍不住想提醒方先生,您的作戰部署裡明明寫著「恩威並施」,現如今怎麼光見「恩」?「威」上哪兒去了?親侄子被您大義滅了親了,對秦禮言也太溺愛了吧,您難道還打算把他教得跟您一樣?就秦禮言那發育不良的先天胚胎,根不紅,苗不正,再加上後天讀朽了書,能學得了您那兩面三刀的絕活兒嗎?就不怕適得其反?都這麼袒護他了,可惜,人家顯然不領情,盡把您往壞處想。唉!您啊!果然是個菜鳥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