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陸驚風後來才慢慢兒知道, 林諳的另一個分身(暫且說是分身)只有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才會出現,它強大得不可思議,每每力挽狂瀾扭轉乾坤,如天降神兵,所向披靡。但過於強悍的技能總有代價,事後林諳會虛弱上一段時間,氣血不足, 昏昏欲睡,好轉之後隨即又陷入長久的沉默,萎靡不振。
一個人的魂體為什麼會被一分為二, 互相獨立又彼此牽連?陸驚風推測其中必定涉及林家不為人知的辛秘,東皇觀林氏在更久遠的以前一直亦正亦邪,如若繼續往前推,據傳曾是個徹頭徹尾的黑巫家族, 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秘術不足為奇。
林諳不說,陸驚風也不問。
刨根究底顯得不闊氣, 沒意思。
只是陸驚風再也沒把枕邊人叫成「林汐涯」,他現在更喜歡「林諳」這個開玩笑瞎幾把取的名字,以前覺得難以啟齒,牴觸得很, 這會兒倒叫著挺野,挺帶勁。
林諳說每次聽他這麼叫他,他都想操他。
呵,年輕人。
沒事兒應該多喝點枸杞降降火。
張祺仍然身處追妻火葬場, 在愛情的油鍋中煎炸烹煮,跌宕起伏,苦苦煎熬了三年,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茅楹那妮子的心就跟滴水不漏的不銹鋼鍋一樣,也不知道何年馬月能大發慈悲裂開一條縫兒,好讓乖祺早日脫離苦海,修成正果。
天字一號緝靈組在魚霄案之後便開始招兵買馬,這會兒除去雷打不動的組長,成員數量刷新了歷史上限,足足有五個人!陸組長很欣慰,成天拍著肚子吹牛皮,說自己兵少但精,隨便拉出來一個,都能頂玄字一號整個組。
費天誠氣得直哼哼,眼紅的。
陸驚風確實誇大其詞,但他手下那五員虎將也確實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厲害,林諳天花板就不說了,茅楹這幾年開了竅,看著實力突飛猛進,新晉的三個小夥子也是罕見的一流高手,個人業務能力超強。費組長摸著越來越光可鑑人的腦袋,望著自己手下的歪瓜裂棗,思來想去,放下身段,紆尊降貴地跟陸驚風取經。
怎麼才能獨具慧眼,發掘出大隱於市的高素質人才呢?
陸組長很不人道地扯出微笑,拍拍自己的臉:靠顏值。
呸!死基佬,臭美!
玄字一號跟天字一號於是又槓上了。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臨下班前,陸驚風走過來,拿鋼筆敲了敲某人嶄新珵亮的鏡面桌子。
天字一號緝靈組換了辦公地點,搬進了市中心一座剛落成的商業大廈,黃金地段,貴氣頂樓,佔地面積要多寬敞有多寬敞,要多奢侈有多奢侈,空調冰箱微波爐一應俱全。
當然這全要仰仗樂於奉獻的熱心市民,比如東皇觀觀主的獨家贊助。
「喂,醒醒,要不要讓咱爸再給你捐一張席夢思來?」敲了半天桌子也沒反應,陸驚風有點惱火,踹了一腳椅子,「能不能好了,給新人樹立點光輝形象行不行?」
「昨天晚上抓那隻老水鬼的時候,本人的形象已經夠光輝了。」林諳揉揉發青的眼窩,將兩條大長腿從桌子上移下來,安置到地上,頭也不回地問,「小顏,你說是不是?」
顏步今年剛進組,意外特招進來的,曾經是林諳小時候的手下敗將,本事不錯,脾氣也沖,同樣是世家子弟,免不了遊手好閒的毛病,某天與林諳當街偶遇,一言不合打了起來,然後……然後就稀里糊塗被威逼利誘進了組,在組裡誰也不服就服林諳,陸驚風索性把他直接劃給了林諳當跟班。
「是。光輝,偉岸,正義。」顏布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冰山臉,淡漠,疏離地——舉著抹布擦窗玻璃。擦得格外認真,一點灰塵都不放過。
陸驚風:「……」
「擦完就回吧,今天不加班。」林諳吩咐完,伸了個懶腰,拿了外套轉出來,「走,先去取蛋糕。」
路上,陸驚風搗鼓著新買的遙控汽車,安電池,測試性能。
「那小子不喜歡這種東西。」林諳瞥了一眼,目光轉回前方擁堵的車流。
「男孩子不都喜歡車嗎?我小時候就很喜歡。不對,我現在也喜歡。」陸驚風摸來摸去,愛不釋手,「就是真的太貴,沒錢買。」
「那是正常男孩子。他不正常。」林諳的語氣裡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戒備與偏見。
陸驚風的手一頓,滾了滾車輪胎:「林諳,他現在就是個普通人。你別忘了,陳啟星跟魚霄三年前雙雙赴死,與塌陷的墓穴一道被掩埋,我們是這麼上報的,也是這麼親眼見到的。」
林諳沒說話,不置可否。
良久,他徐徐呼出一口氣:「是的,一切都過去了。」
藍天孤兒院是陸驚風當年考察過的一眾孤兒院中軟硬設施最齊全的一家,環境單純,人員簡單,坐落在城郊,開車過去僅需四十分鐘。三年來,每到這特定的日期,他們倆都會如約來這裡看望一個叫陳星星的小男孩,給他過生日。
三年前的這一天,陳星星五歲,今年,陳星星小朋友就八歲啦。
陸驚風一下車,一手拎著蛋糕,一手拎著遙控汽車,還沒站穩,一團小小的身影就從不遠處疾射而來,咚地砸進懷裡,伴隨著脆生生甜滋滋的呼喚:「陸叔叔!」
「哎。」陸驚風勉力平舉著雙手,生怕蛋糕塌了,笑道,「星星一直在門口守著嗎?」
「是啊。」小男孩從懷中抬起頭,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嘴角帶笑眼含委屈,裝模作樣抽了抽鼻子,「怕你們忘了,或者不來了。」
「陸叔叔是信守承諾的人,既然跟星星拉過鉤,就不會食言。」陸驚風蹲下來,把蛋糕遞給從車頭繞過來的林諳,大大的手掌揉了揉男孩的小腦袋,「陸叔叔得向你道歉,今天繞路去取蛋糕,路上又堵車,沒能按時到。這樣,待會兒滿足你一個小願望,好不好?」
陳星星的小眼睛一下子亮了,點頭如搗蒜:「好!不用待會兒了,我現在就許願。」
陸驚風挑起半邊眉:「什麼願望?」
「我不要上學。」
「哦。不行。」
「……」陳星星不滿地噘嘴,「陸叔叔騙人,還說要滿足我的小願望!」
「換一個,這個願望比天還大,一點都不小。」
「好吧。那……我要吃炸雞。」
「唔……也不行。」
「……」陳星星怒了,小眼瞪圓,「這也不行?」
「垃圾食品要少吃。」陸驚風理所當然,戳戳他的小肚子,「你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了?院裡的伙食是不是太好了?還是你又搶別的小孩的飯了?」
陳星星出離憤怒了,含羞帶臊地跳出他的懷抱,揮舞著小粉拳:「我這不叫胖!玉兒說我這是魁梧!」
陸驚風嗤笑:「那是因為在玉兒眼裡,你長成什麼樣都帥。」
小星星氣得不想說話,屁股一撅,扭身跑進去了。
「這孩子的性格怎麼越長越偏,跟你一樣了?」林諳無語搖頭,扭頭問,「玉兒是誰?」
陸驚風笑瞇瞇:「邊兒去,這是我跟星星之間的小秘密。」
「哦?」林諳陰陽怪氣地笑了,「小秘密啊。」
陸驚風寒從腳起,憑著這幾年朝夕相處、深入淺出的經驗,一般林諳用這種抑揚頓挫的腔調說話,晚上回家大多免不了一頓腥風血雨,拚搏廝殺,第二天下不來床的那種。他吞了口唾沫,慫兮兮:「陸叔叔是信守承諾的人,拉過鉤就不能出賣朋友的秘密……」
「哦?」林諳又笑了!他又笑了!「拉過鉤啊。」
三十六計走為上,陸驚風一陣風似的滾遠了,伸長手臂招喚:「星星,星星,不就是炸雞嘛,陸叔叔給你買!想吃多少買多少!不差那點錢!」
孤兒院裡每到一個小朋友過生日,那幾乎是全院小朋友共同的生日,又是窗花又是綵帶,搞得特別隆重,陸驚風買的蛋糕是雙層的,特大號的一隻,加上院方免費提供的一個,兩隻蛋糕才勉強夠分。
光吃零食沒意思,就做點小遊戲,人一多,就很適合擊鼓傳花。
塑料假花傳到林諳手裡時,剛好鼓點停了,平時負責教音樂的老院長慈祥地看他,陳星星跟陸驚風也托著腮笑吟吟地看他,期待起某人能拿出什麼像樣的才藝表演。
院裡的小朋友們個個都是最擅長看人臉色的人精,平時對林諳的印象就是個不好惹的冷冰冰的叔叔,這會兒也不敢起鬨,一個個眨巴著眼睛很忐忑。
「我什麼也不會。」林諳大喇喇地聳肩,「給你們唱首歌?」
陸驚風一怔,他自然而然地想起當年那通沒頭沒尾的視頻電話,現在想來,林諳確實什麼都不會,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花招來追人,只能用一把還不賴的嗓子忽悠忽悠陸驚風這樣的老年人。
偏偏陸驚風還很受用,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一首《紅豆》用低沉的男嗓唱出來別有一番繾綣纏綿的意味,糅雜了太多只能意會的情感,飄進耳朵,沉進心窩,份量實在太足,把心田裡那些又酸又甜的汁水都給壓了出來,盈滿整個身體。
長久的對視中,陸驚風移不開目光,許許多多記憶中的情景浮上心頭,跟這個深情吟唱著的男人之間發生的那些點點滴滴,每一幕都彌足珍貴,值得收藏一輩子。漸漸地,他感到自己的眼眶發燙,耳朵發燙,身體也發燙,是被濃稠的愛意熏染的。
他想到很久以前第一次見到林諳的那天,他抱著瘦弱的少年一步步往前走,少年冰冷的手伸進他的衣擺緊貼著他的皮膚汲取溫度,那一刻,他被激得打了個哆嗦,少年用悶悶的嗓音小聲承諾:「現在你把溫暖分享一半給我,以後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等到風景都看透
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歌聲中,陸驚風抿著唇笑了。
幸福的滋味……嗯,紅豆味兒。
孤兒院十點鐘準時熄燈,陳小星同志收到能裝滿一麻袋的手工禮物,陸驚風手欠翻了翻,彩色小卡片製作的賀卡居多,還有超現實魔幻主義的畫作、純天然的土陶製品、生澀的木雕,甚至是不知道哪旮沓撿來的小石頭,不值錢,但一個個都心意滿滿,特別溫馨。
陳星星抱著那堆禮物,在陸驚風懷裡睡著了,睡之前鄭重其事地許下冥思苦想想出來的小願望:希望明天睜開眼,還能看到陸叔叔。
「那咱們睡哪兒?」陸驚風很惆悵。
暗下來的孤兒院恬靜安然,孩子們抱著雀躍的小心臟以及香甜的蛋糕味緩緩進入夢鄉,林諳眨眨眼,湊到陸驚風耳邊,灼熱的氣息流連在耳廓頸項,「要不……車裡湊合一宿?」
明明一個挺正常的建議,非要用這麼曖昧的姿勢說。
陸驚風側頭,極快地用發紅的耳朵蹭了蹭肩膀:「行……行吧。」
昏暗中,林諳沉著嗓子低笑,肩膀聳動。
「笑什麼?」
「笑你總是跟第一次那樣害羞。」
「滾你媽的。」
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出寢室和上門,上了車,陸驚風想起什麼,不假思索地出聲喚道:「林諳……」
剛說了個開頭,他心裡咯登一聲,忙不迭抬手捂嘴,目露驚恐。
林諳的眸色瞬間轉深,俯身過來,似笑非笑:「這個時候叫我,嗯?求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