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茅楹是搭著刑警支隊的老式桑塔納來的, 同行的還有百忙中被拎來充當司機的張祺。
姑奶奶按下副駕駛的車窗,第一眼瞅見滿背桃花開、缺衣服少鞋的林諳時,張嘴就吐槽:「這是從非洲哪個部落逃荒來的難民?居然敢頂著我家林弟弟的盛世美顏沿街裸奔!」
林諳沉默著豎了個中指,把兀自發瘋、哈哈哈停不下來的陸組長塞進後座,自己也筋疲力盡地坐進去。
後背一沾上椅背就疼得他嘴角抽搐,無法,只能雙肘撐在前面的座椅上, 晾著背上的傷口,他面無表情地拍拍張祺的肩:「張隊,我要報案。」
張祺悚然一驚, 反應極大,差點掄圓方向盤:「什麼?又有案子?」
「嗯,我要舉報東皇觀觀主林天罡,對兒子實施了慘絕人寰的家暴。」林諳一副很正經的樣子, 「待會兒受害人就去醫院做個專業的傷情鑑定,麻煩你受理一下。」
張祺沒怎麼接觸過天字一號的這個新組員, 自然聽不出來這是獨有的林氏幽默,他從後視鏡打量一番林諳嚴肅的神色,遲疑地道:「你……要不再想想?法律規定,尚不構成刑事犯罪的家庭暴力, 主要以批評教育、提供臨時庇護所為主,而且你也不是婦女兒童此等弱勢群體,作為完全有自保能力的成年男性……」
「他跟你開玩笑的。」陸驚風恢復正常,看不下去了。
茅楹補刀:「乖祺你怎麼能傻到這種程度?」
林諳撇撇嘴, 額頭抵著椅背,安靜地闔上眼皮。
張祺長吁了一口氣,垮下肩膀,忿忿然:「好啊,你們一個組的,秀團隊默契是吧?聯手欺負外人是吧?各位大佬行行好,別玩兒了,這兩天我一聽到報案兩個字就高度緊張,以為又有人失蹤了,成天戰戰兢兢的,都快精神衰弱了。」
陸驚風算算邢泰巖給他的三日之期,今天就到頭了,抬眼問:「截至目前,報上來的失蹤人口有多少了?」
「不算上非離奇失蹤,十五個了。」茅楹回答,「最近漢南的所有失蹤案,經派出所統一收集,不分級不歸檔一律上報至總局,再由專人篩檢分類。緝靈局下了紅頭文件,全城戒嚴,嚴格把控輿論,禁止案情外洩,所有知情人士包括受害人家屬統統被監管,沒收一切與外界聯繫的通訊設備,一直到案子偵破為止。」
車內的氣氛一時凝重。
陸驚風盯著林諳的側顏,習慣性地揉捏起左手指節:「其他各組的進度到哪裡了?」
「這不都在等你呢嗎?」茅楹拿一隻木梳,拈著馬尾,煩躁地梳著她幾天沒洗的油頭,「邢局都急瘋了,說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倒下了,是不是成心跟他作對?三天期限是不會改的,今天過完不破案,你可以永遠躺倒別起來了。哦,對了,費老狗那邊貌似有點進展,上午跟我打聽你來著,那得瑟的勁兒,看著就來氣。」
「什麼進展套出來了嗎?」
車子行駛得很平穩,林諳貌似睡著了,陸驚風想了想,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掰過來,安放在自己肩上。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誰,情報科畢業的。」茅楹自豪地拍拍胸脯,回頭邀功,直接被後座一對偷偷摸摸秀恩愛的狗男男閃瞎眼,無聲地做了個嘔吐的表情,麻木地轉回臉,繼續講述她事業上取得的偉大成就,「玄字一號去年招進去的那個小女生田甜,是我的大學後輩,私下裡關係還行,口風也不緊,請她吃個甜點喝杯星爸爸,就能招的全招了。費天誠不是有個祖傳的羅網卦嗎?費了很大勁,不久前剛剛鎖定了陣眼,中午遞交了報告,緊急抽調人手,預計今晚行動。陣眼的具體位置是——」
「春川街小學。」陸驚風平靜地接話。
茅楹跟張祺同時驚了:「你怎麼知道的?」
陸驚風揮了揮亮著屏幕的手機:「費天誠親自給我發短信了。」
「啥?這麼好的事,他為什麼告訴你?」茅楹很是懷疑,纖纖細手流裡流氣地摸著下巴,刻薄地瞇起眼睛,「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沒安什麼好心。」
「知道這次槓上的不是善茬,想跟我聯手合作。」陸驚風回了個「好」字,把手機揣回兜裡,「成了,功勞算他的,沒成,就把我推上去做擋箭牌。」
「不答應。」茅楹腮幫子一鼓,氣成河豚,「英雄狗熊都讓他一人擔著去,咱們不摻和。」
「嗯,不摻和。」陸驚風這次顯得格外好說話,聳聳肩膀,「大不了就辭職唄,反正我也混夠了,把房子的貸款一轉讓,就去鄉下買三畝地,安心養老。」
茅楹不吭聲了。
過了幾分鐘,又弱弱地開了腔,巴巴地問:「風哥,真不去啊?」
陸驚風調整了一下位置,好讓林諳靠得更舒服些,目光投向窗外,簡潔地回道:「嗯,不去。」
.
回到公寓,茅楹跟張祺坐了一會兒,喝了杯廉價茶葉泡的苦水就被趕走了。
走之前,茅楹把陸驚風拉到小隔間,問清楚了林諳那一身傷是哪兒來的,聽完故事,淚盈於睫,唏噓不已,拉著她風哥的手諄諄告誡,說對方的攻勢又蘇又猛,忠犬不說,還霸道總裁,如今小手也摸了小嘴兒也親了,叮囑他一定守住直男最後的底線。
要是實在守不住,記得誓死做攻,一朝被壓這輩子也翻不了身,安全措施要做到位,切忌貪圖一時享樂,可千萬長點心啊,別徹底淪陷了。
老幹部基本脫節於腐文化,聽得雲裡霧裡,什麼攻什麼受,一概不知。最後揉揉太陽穴,不耐煩地一揚手,打斷茅楹洋洋灑灑的科普,把人推出門:「走走走,回局裡去,我得給他清理傷口了。」
出了門,茅楹心事重重,唉聲嘆息,張祺還不知死活地湊上來,大獻慇勤:「楹楹啊,我看風哥跟你們新來的組員關係挺親密的,你是不是吃醋啦?沒關係的,你還有我啊,我對你最好了,風哥都比不上我的十分之一。」
「……」
茅楹哀怨地賞了他一記爆栗,怒道:「你一個直男癌懂個球球!」
送走了人,陸驚風扶著半身不遂的林諳回臥室趴著,打開空調,拿來醫藥箱,裡面治療跌打損傷的各種藥品應有盡有,翻開來仔細一看,還是陸驚風那次受傷,林諳路過快倒閉的藥店,正巧碰上清倉大甩賣順手批發的。
「就算沒遇上大甩賣,我也會給你買的。」
擦碘酒的時候,林諳嘶嘶吸著涼氣說。
陸驚風微微一笑,沒搭腔,手下放輕了一些。
細心地處理完傷口,擦乾淨血漬,林諳吃了消炎藥和止痛藥,繼續趴著晾傷口,晾著晾著就睡著了。
陸驚風出門去超市買了菜,回來熬了一鍋粥,做了幾道小菜。
粥裡什麼都有,切碎的藕丁,過油煸過的雞丁,嫩綠的豌豆,打了蛋花,撒上香蔥和薑末,熱氣蒸騰,濃稠鮮鹹。
陸驚風一個人過了很久的日子,早先還沒有外賣這種方便快捷造福單身漢的傑出發明,也不能頓頓下館子,就只能自己琢磨著瞎做,什麼黑暗料理都嘗試過,後來圖省時省事,他開始熱衷於各種大亂燉。
陸組長深信著這樣一句話,世上必定有他打不過的惡靈,但是沒有他不敢搭配著一道燉的食物。
瞎瘠薄燉了十來年,再怎麼欠缺廚藝上的天賦,也能在一次次失敗的教訓中總結出幾道能下嚥的菜譜,今天這頓就是僅存的幾枚碩果。
一大海碗的粥,搭配熗拌的海帶、木耳、黃花菜,還有蒜苗豆瓣爆炒的回鍋肉,林諳吃得心滿意足,腹內蕩漾,不聲不響一掃而光,吃完還收拾了碗筷,主動承擔起飯後洗碗的職責。
林大少打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驕縱任性地長大,別說洗碗,蒜頭也沒剝過一瓣兒,洗個碗辟裡啪啦的一陣脆響,陸驚風生怕自家的碗碟一著不慎粉身碎骨,不敢讓尊貴的少爺在廚房窩著了,撈起袖子衝進去攆人:「還是我來吧,傷殘人士去乖乖躺著就好。」
林諳跟盤子較上勁,洗得特別認真,不讓,頎長的身軀往逼仄的小廚房裡一杵,把人嚴嚴實實地擋回去。
「你這廚房太小了,一個人都嫌擠。」他估計屬於那種幹點家務就愛抱怨的類型,看什麼都不滿,「現在不都流行開放式廚房嗎?那種的看上去就敞亮些。」
「開放式的容易滿屋子油煙味。」陸驚風倚著門,雙手插在寬鬆居家服的褲兜裡,「我不喜歡。」
「那你不喜歡的東西還挺多。」林諳道。
「有嗎?」陸驚風歪著頭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向挺隨和的,沒什麼特別的喜惡,「沒有吧。」
「有,真有,要我舉例嗎?」林諳掰著手指數,「不喜歡別人的名字叫林諳,不喜歡見死不救,不喜歡長相特別醜的惡靈,不喜歡別人捨命相救,不喜歡搞曖昧,不喜歡接深夜視頻,不喜歡用別人的杯子……」
數到後來,兩隻手都不夠用。
林諳這會兒穿著陸驚風的家常T恤、運動褲,他個子更高,相應的衣服就都小一號。T恤穿在陸驚風身上是oversize款,穿在他身上就剛剛好,還能凸顯出流暢有致的線條,寬肩窄腰,挺拔如標槍。腿太長,褲腳吊著,索性挽起來當七分褲,露出一截小腿和骨骼突出的腳踝,腳上拖著他從家裡唯一帶出來的名牌單品——黑白格子拖鞋,修長的手指上全是洗潔精豐富的泡沫。
這樣的他落在陸驚風的眼裡,是懶散的,安逸的,又蟄伏著危險的性感。
「還要繼續嗎?其實也不很多,我大概能說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林諳眨眨眼睛,打趣道。
陸驚風瞇著眼睛靜靜地聽他說話,看他衝自己笨拙地拋媚眼,這一秒,心跳如鼓,轟隆隆的,一聲又一聲,如雨夜劈開夜幕的雷電,陸驚風清楚地明白他應該是完了。
他動心了。
淪陷了。
他十分迫切地想體驗兩個人的生活了。
陸組長慎重保守,但絕不拖泥帶水,一旦確定了心意,就很果斷乾脆。
「你說得好像我很難伺候。」他從容走過去,抓起林諳兩隻滿是泡沫的爪子,把盤子奪過來,斜睨著,「那你再說說看,我喜歡什麼?」
林諳冥思苦想狀沉吟良久,最後得出結論:「除了給人灌心靈雞湯和不要命地飆車,好像也沒第三件特別喜歡的了。」
兩人一離得近,林諳就開始心不在焉,蠢蠢欲動,他試探著伸出手,看陸驚風沒躲,就壯著膽子刮了刮他的鼻子,把指尖的泡沫蹭了上去,蹭完心情極好,抑揚頓挫地嘆氣:「嘖,拿什麼挽救我們陸組長乏善可陳的生活。」
陸驚風鼻尖上頂著泡沫,有點可愛,居然沒惱,沖洗著碗碟,淡淡地道:「不止,第三件特別喜歡的最近出現了。」
「嗯?是什麼?」
林諳接過他洗乾淨的碟子,用乾燥的吸水布擦拭,直擦得光可鑑人,能倒映出自己那張俊臉才罷手。
陸驚風轉身,兩隻手濕淋淋的,捧著滿滿的泡沫,拍上那張驚訝挑眉的臉。
細碎輕盈的泡泡雨中,他眉目含笑,湊至耳邊輕聲呵氣:「喜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