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陸驚風懶散地靠著窗檯,手裡捏著那把一寸來長的水果刀,轉筆一樣地轉著。
薄薄的刀鋒閃著寒光在指間上下飛舞,回回都驚險地擦著突出的骨節掠過,離剮皮削肉也就毫釐之差。
他邊耍帥邊漫不經心地開口,「再說了,林小姐,咱們這才第一次見面你就……」
一句話剛開了個頭,「咻」地一聲,有尖銳的利器劃破了病房清涼的空調冷氣,往正在靈活翻飛的手指襲來。
高速旋轉的水果刀叮的一聲被打中,陸驚風只覺得五指連著手腕都被震了一下,刀脫離了原有軌道,錚然落地。
低頭看過去,一根亮晶晶的銀針直接穿過刀身,釘進了地面。
再細瞧,居然是打點滴的那根注射針。
被卸了拔出來,充當了暗器。
陸驚風眉峰一挑,剛想對林諳傑出的指力拍手叫好,乾淨利落的拳頭,裹挾著勁風,就不打招呼地滑到了跟前。
他本能一偏頭,堪堪躲過。
那隻拳頭擦著鼻樑過去,陸驚風近距離注意到這人的皮膚蒼白得不似活人,靜脈也呈現一種詭異的深紫色。來不及細想,眼看那人意圖抽手,他忙以手刀下劈,格住那條纖細的胳膊,另一隻手隔著長袖攥住對方手腕。
一拉一扯間,讓那記暴戾的右勾拳有來無回。
陸驚風不明白怎麼就動了手,正打算開口說幾句軟話,挽回一下場面,眼角餘光裡卻倏地掠過一道黑影,有什麼東西從那條胳膊的衣袖裡躥了出來,角度刁鑽,靈活得恍若活物。
一時避之不及,還沒退出半步,一根涼涼的黑線就已然勒在了喉結上。
黑線的觸感很奇怪,冰寒入骨,一起一伏像是有自己的呼吸,甚至還在緩慢地蠕動。
陸驚風口水都不敢咽一下,生怕這個瘋女人一個手抖就給他割了喉管,血濺當場。粗略在心裡組織了一下求和的言辭,再一低頭,他猝不及防地落入一雙殺氣騰騰的幽深瞳眸。
電光火石間,他彷彿看到一匹磨尖了利爪和獠牙的惡狼,正不動聲色地蟄伏在這具平凡的軀殼裡,隨時準備突然躍出,撕開敵人致命的胸腹。
「easy,calm down~~~」學渣陸組長硬生生被逼出了第二種語言。
「惡狼」壓低了嗓音警告:「勸你別惹我。」
頓了頓,又補上了一句經典狠話,「會死得很難看。」
「那我很怕怕哦。」每次面對威脅,陸組長都忍不住要皮一下,好緩解一下緊張。
於是纏在頸項上的黑線就毫不客氣地勒緊了一分,劃破了外面一層油皮,滲出一行鮮紅的血滴。
溫暖的血液甫一離開毛細血管,就被那根黑線吸收殆盡。
陸驚風感覺到脖子上的東西一見血就興奮起來,蠕動的速度加快了一倍。酥酥麻麻的癢意混雜著星點疼痛襲擊了中樞神經,大腦感知到危險,全身的肌肉自發繃緊。
氣氛沉默下來,二人僵持著,此時只要有一人有所動作,廝殺一觸即發。
走廊上,幾位查房的醫生風風火火地經過。
「四號床那個緊急送進來的病人醒了沒?」
兩人對視一眼,林諳手腕一轉,黑線戀戀不捨地鬆了開,重新爬回袖口。
一進門,領頭的主治醫生就察覺出這房裡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她的目光在那一對鬧彆扭的小夫妻身上逡巡一遍,瞭然於胸。
在婦產科任職的年頭長了,什麼破事都見過:保小不保大的混賬男人、重男輕女的刻薄婆婆、獨自一個人過來生娃的單親媽媽……由此煉出一雙火眼金睛,只消一眼就知道這家有啥過不去的坎兒:這不是明擺著嗎?都以為孩子沒了,互相慪氣呢。
「行了,兩口子置什麼氣?」醫生推了一把陸驚風,把林諳趕上床,「都是一場烏龍。你那是假孕,做了B超了,根本就沒懷,沒懷哪有的掉?有啥可吵的?」
廢話,要是真有了那還得了?林諳雙手環胸,面若寒霜。
「老公安慰安慰,再接再厲就行了。別的沒什麼毛病,就是身體各項指標都不大好,特別虛,掛幾瓶營養液,明兒個就出院吧。回去好好養著,不然就這個身體狀況,怎麼耕耘都難結出果子來。」
陸驚風全程賠著笑臉:「好的,醫生。謝謝了,醫生。慢走啊,醫生。」
「耕耘?」林諳氣出冷笑。
「哈哈哈哈,姑娘別介意,實在不行,要不你再劃我兩道?」陸驚風捂著自己脖子,一臉真誠,「反正我皮糙肉厚。」
「姑娘個屁,老子是你大爺!滾蛋!」
陸驚風:「……」
出師未捷就掛了點彩,陸驚風悻悻地去藥房捯飭了一個創口貼把那道淺淺的傷痕貼上。創口貼還是走萌萌噠卡通路線的,粉紅小豬佩奇。
嘖,凶什麼凶?誰還不是個社會人?
回去的路上,他大人不計女人過,打包了一頓晚飯,兩菜一湯再加一份水果拼盤。對於窮逼陸驚風來說,這頓就很豐盛了,因為那個犀利醫生說了,新組員身體不好,得補充營養。
他默默地在心裡盤算,這新組員吧,真名不肯吐露,性別也不明,脾氣態度還惡劣,哪兒哪兒看著都不像正常人。但從剛才交手的那兩招來看,身手敏捷速度一流,貌似還有秘密武器,實力是一等一的不錯。
對目前的天字一號緝靈組來說,實力強比什麼都重要。在績效和破案率面前,在年終獎和房貸面前,其他都算個屁。
這麼一想,這位新組員的加入簡直就是雪中送炭,有了他,小組想要重振雄風,指日可待!
越想心裡越美滋滋,陸組長覺得邢泰巖總算靠譜了那麼一回,掏出手機就想發一通溜鬚拍馬的感謝信。
短信剛編輯到一半,走廊裡轉了個彎,半邊身子就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狠狠地撞了一道,直撞得他肩膀發麻,手機脫手,飛出去老遠。
番茄雞蛋湯當即灑出來一半,幾片蔥花沾上襯衫的前襟,隨著重力在純白的布料上蜿蜒出幾道油乎乎的小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沒事吧?」中年醫生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戴著副瓶底厚的高度近視眼鏡,他連忙把手機撿回來,滿臉歉意,「緊急剖腹產,我趕著去做手術。您看看手機摔壞了沒。」
陸驚風皺著眉撣了撣襯衫,接過手機,抬頭的時候,瞥見對方面皮底下與脖子的相連處,有一圈淺淺的紅痕,面色倏地一變。
醫生見他臉色不虞,又是撓頭又是搓手,加上要趕著去手術室,語氣有些焦急:「先生,要不我給您一個聯繫方式,您的手機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或者衣服要送去乾洗,都由我來賠付?」。
陸驚風瞥了一眼他的胸前掛著的名牌,面色恢復如常,和氣地擺手:「手機就蹭破了點外漆,便宜衣服搓搓了事。還是手術重要,快去吧醫生。」
那人連連點頭,說了好幾句抱歉,又道了好幾句謝謝,才跺著碎步子小跑著離開。
陸驚風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等轉回病房,他放下飯盒,對床上躺著閉目養神的人說:「林大爺,快填飽肚子,等著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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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整。
隔壁病床七個月身孕住院保胎的大嬸突然發作,羊水提前破了,滿床的被單全都濕透,抱著大肚子在床上痛得哭天搶地。
她那老公光看面相就知道是個膽小畏縮的,狂按了幾下護士鈴就抱著頭滿屋子打轉,嘴裡唸唸有詞一通,什麼佛祖菩薩耶穌上帝真主阿拉,甭管什麼宗教,全都拉來臨時充數。
「個殺千刀的,你離我那麼遠作甚?老娘生孩子這麼疼都是為了誰?!還不快過來!」大嬸就算疼得死去活來,教訓懦弱丈夫的力氣還是有的,扯著嗓子怒罵。
可憐的男人一被罵就縮起了肩膀,哆哆嗦嗦地走近了些,被老婆一把薅了過去,一波陣痛來了,就被揪著頭髮瘋狂亂甩。
病房裡一下子成了男女混合嚎叫。
林諳摀住耳朵,額角青筋一跳一跳,直想衝過去把兩人的嘴用泥巴給封死。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值班醫生跟護士長總算趕了過來,陸驚風拉開一角床簾。
不出所料,今晚的值班醫生就是走廊上撞他的那個。
「就他?」林諳歪著頭,從縫隙裡看出去。
陸驚風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
「剖吧,你這算早產,順產的危險可是很大滴。」醫生隨便溜了一眼,直接提出建議,還不忘恐嚇一番,「看看,羊水都快流乾了,再不剖孩子就悶死在裡面了。」
「不行,說什麼我也要順產,醫生你別嚇唬我,我心裡有數……」大嬸掐著老公的手臂,疼得脖子上那根青筋漲起老高,卻仍然堅持己見。
醫生跟她說不通,轉頭問老公:「家屬,你怎麼說?」
「剖剖剖……還是剖吧老婆,我擔心啊……」那男人一聽有危險,嚇得肝膽俱裂,一咬牙,這輩子就硬氣了這一把,「剖!聽我的!醫生,咱們剖。」
那產婦此時就是不依也沒了話語權,家屬直接替她做主簽了手術同意書。
「行,那護士長你去準備手術室,趕快把人推過來吧。」
背過光,醫生扶了扶眼鏡,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十點差一刻。
他舒了一口氣,一抹得逞的冷笑一閃即逝。
「他會掐好時間,讓那孩子在十點二十準時出生。」陸驚風合上床簾,「一個八字純陰的孩子就這麼人為產生了。」
「你們緝靈局不是驅鬼緝靈嗎?怎麼連活人也管?」林諳低頭玩起手機,隨口提醒了一聲,「那個醫生,是個活的,歸重案組管。」
「有時候活人的執念更深,比陰魂惡靈更可怖。那邊一時半會兒管不了,就這麼放任不理,這世道不得大亂?」
「怪不得你說你們組績效低下,合著都是組長愛多管閒事。」林諳冷聲譏諷。
陸驚風笑了笑,也不辯駁,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掏出一卷泛黃的舊繃帶,繃帶的邊緣已經被磨得毛糙脫線,他用牙齒叼住一端,拉緊,右手慢慢地給左手纏上。
「你手怎麼了?」林諳從微信聊天裡抬起頭。
陸驚風難得的沒有有問必答,只是扯了一個苦笑,比哭還難看。
交淺不言深,這是最基本的社交禮儀。
林諳垂下眸子,不去深究。
叮咚一聲,微信裡邢泰巖回了消息。
【邢太嚴】:你居然不知道天字一號的陸驚風?這些年林老爺子是把你扔進深山老林閉關苦修了嗎?
【不姓林】:呵。再提林天罡。恩斷義絕。
【邢太嚴】:得,你們父子兩的事我不摻和。不過我還以為你是知道陸驚風這號人物,才答應去的天字一號緝靈組呢。嘖,你們組長當年可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等等,我給你個提示啊。
「11樓手術室。一起去?」陸驚風纏完繃帶,把襯衫的袖子放了下來,遮住。
他攤開手掌,一小簇藍色火苗飄飄忽忽地從他食指指尖升起,一開始還掌控不到位,時而火光大勝,時而又嗶剝一聲熄了,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穩定下來。
林諳盯著那點妖異的火光,和火光映襯下那張沉靜的側臉,一線熟悉感在心頭縈繞,若隱若現,總覺得哪裡似曾相識。
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這次是言簡意賅的四個字
【邢太嚴】:焚靈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