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二人對視一眼, 各自看到對方眼中掠過一抹匪夷所思。
「這形狀這麼特殊……我沒認錯吧?」陸驚風拎著符紙,用力猛瞧了一頓,幾乎要把兩隻眼珠子黏在上面,最終猶疑著開口。
林諳摸了摸下巴,語氣很難得的謹慎到近乎謙虛:「我記不清具體細節,不過大致上應該沒錯。」
紙上的那串符咒扭曲乖戾、一氣呵成,飽溢的邪氣透過凌厲的筆鋒彰顯得淋漓盡致, 不用細看,光憑感覺就能猜出,這絕對不是什麼驅邪避禍的有益符咒。黃符的邊角浸了血, 上面的硃砂褪色,顯然已經被使用過一次,現在徹底失了效。
陸驚風不動聲色地將它原樣疊好,重新塞回那隻紅布袋, 揣進兜裡,拍拍手上的香灰, 把那柄玉匕首收了刀鋒,還給林諳。
林諳接過匕首,展開柄上小洞裡穿著的黑繩,撩開風衣, 神態自若地將其串在了銀製的皮帶扣上。
陸驚風看得稀奇:「你就這麼對待你們家的傳家寶?直接拴褲腰帶上?是不是有點太不尊重它了……」
「它從很久以前的封建朝代流傳下來,本來只是個掛在腰間的裝飾玉珮,因為被一代又一代後人供奉瞻仰,就飄得沒邊兒。我這麼做, 就是要讓它返璞歸真、重新認知自我。」林諳分開風衣,雙手插進褲兜,本來就高,還非得揚起下巴垂著眼簾看人,把紈褲公子哥的形象詮釋得不能更到位。
陸驚風盯著他黑洞洞的鼻孔看了一會兒,覺得沖這人翻白眼都是在浪費力氣。
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警車和救護車相繼趕到,陸驚風跟強森打過招呼,扔下某公子哥,帶著茅楹一道搭上救護車,蹭著順風車回去了。
回到市區後分道揚鑣,陸驚風先回家洗澡換衣服,他一夜沒睡,加上又突然接收了一大堆驚喜交加的核彈級信息,腦袋裡亂成一團錯綜複雜的毛線,好不容易擇出個線頭,沒思考上兩秒,又冒出來另一根更重要的線頭亟待解決……到後來,他索性分門別類地耐心歸置起來,無關緊要的私事統統先扔進儲存箱,以後再慢慢處理。
這麼一安排,條理終於清晰起來,整個人頓時清爽不少。
叼著塊快過期的麵包,他急匆匆趕回辦公室,一進門,還沒把背包放下,邊拿著杯子去飲水機接水邊扯著嗓子喊:「茅楹,你們家那本符篆圖典呢?」
「哪本?我們家關於符篆的藏書太多了。」
「最全最厚的那本。」室外高溫駭人,陸驚風口乾舌燥地灌進一大杯涼水,擦擦嘴角抬起頭,「再聯繫一下張祺,問問馬巍的案子轉過來沒……嗯?咳咳,你怎麼在這兒?」
他這才發現辦公室裡多出一個人。
原先酷姐的辦公桌上,此刻跟以前一樣擺放著一雙交疊的腿,姿勢、方向、連角度,都跟酷姐如出一轍,只不過這雙腿明顯看著更修長。
長腿主人霸氣側漏地歪在椅子上,朝被水嗆著的陸驚風小幅度擺了擺手,算是打過招呼。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他怎麼在這兒?」茅楹抱著雙臂,倚靠在飲水機上小口啜著咖啡,一雙美目裡射出精明無比的鐳射光線,能把那位帥哥的臉皮直接燒穿,「而且,這人身上有種甚為懷念的感覺。很像是……」
沒等她說出猜測結果,陸驚風火速放下背包,兩步搶上前,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推著出了門。
「你又回來幹什麼?」
走廊上,他鬆開林諳,有點煩躁地揪了揪頭髮。
「回來上班啊。」林諳一臉理所當然,「我是個很有契約精神的人,既然跟緝靈局簽了五年的勞務合同,怎麼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呢?」
「簽合同的是林諳,性別女。」陸驚風一手叉著腰,一手撐在牆上,頓了幾秒,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直視對方,「不是你林汐涯。」
昏暗的走廊裡,天光從盡頭入口處漏進來,把這破舊的樓道襯托出幾分斑駁和滄桑。
僵持著的兩人各自貼著牆,視線在半空中激烈交鋒,火光四濺。
林諳彎起標準的桃花眼,勾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眼波流轉,故作驚訝:「啊呀,怎麼就暴露了。不過陸組長既然猜到了也決口不提,我還以為你會一直這麼揣著明白裝糊塗下去呢。」
「你給的線索太多,又是冥龍式獸又是林氏崑崙玉,我想裝糊塗都裝不下去。」陸驚風認命地嘆氣,「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讓我親口承認我已經猜出了你的身份,那毫無疑問,你成功了。而之前我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確,林先生一身絕學,人中龍鳳,實在不必屈就於此,良禽擇木而棲,閣下另謀高明才是睿智的選擇。」
這就是變相地在辭人了。
林諳嗤笑了一聲,目光登時冷如玄鐵:「走當然可以,不過你先得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突然間就態度大變?不用否認,我再怎麼遲鈍也能感覺出來。而且如果我的直覺沒錯的話,轉折點應該是從你猜出我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怎麼,你難道跟林家有仇?還是說,你純粹就是不待見我林汐涯?」
「都不是。」陸驚風想也不想,快速否認。
林諳不依不饒地追問:「那是為什麼?」
「你就不能什麼都不問,乾脆地離開嗎?」陸驚風有點惱,說出來的話也很不中聽。
「不能。」
林大少這輩子沒這麼在意過別人對他持有什麼態度,而一旦在意了,就像是拐進死胡同不知道轉彎的大傻帽,不撞個頭破血流不罷休。
察覺到對方強硬的意志,陸驚風低頭沉默了起來。
這期間,到了嘴邊的話,幾次三番在喉口翻滾一圈又都嚥了回去,舌頭被秘密之火灼燒著,他氣鼓鼓地瞪了姓林的足足有五分鐘,最後在對方委屈又憤怒的眼神下無可奈何地洩了氣,投降認輸。
「行,你想回來繼續上班就回來吧,茅楹那邊就自己找機會解釋。」他來回踱著步子,不斷做著深呼吸,不知道在焦灼些什麼,「我這邊沒別的要求,就一點希望你能遵守。」
「不要惹事?」林諳還記得當初他提過的對新組員的唯一要求。
「不是。」陸驚風搖頭,似乎對接下來的話很有些難以啟齒,嘴巴張張合合幾個來回,吞吞吐吐了半晌,也沒吐出什麼所以然來。
「你啞巴了?」林諳催促。
「就……怎麼說呢。」總算下定決心,陸驚風一拍手,歉然一笑,「麻煩你能不能……不要太靠近我?」
等了半天等來這麼一句的林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什麼玩意兒?」
「最好呢,不要看我,不要碰我,不要跟我說話。」陸驚風語速飆得飛快,看得出來自己也覺得尷尬,「當然如果你非要跟我共事,以上都不可能做到。那我就只能籠統概括一下,請務必時刻牢記,儘可能跟我保持距離,OK?」
態度不可謂不誠懇,一本正經的樣子到真像那麼回事兒。
林諳愣了愣,笑著走近一步,「幹什麼,你是什麼天煞孤星嗎?誰跟你關係好就克誰的那種?」
「怎麼可能,我八字挺好的。」陸驚風自覺退後一步,「雖然我這人從來不信邪,但有些事還是防患於未然比較好。既然我都挑明說了,你就記著吧。別到時候後悔,反過來怪我。」
「有些事是什麼事……」
林諳還欲再刨根問底,陸組長已經腳跟一轉,避之如蛇蠍般,撒開腿快步奔逃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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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你要的東西。」
回到辦公室,茅楹已經把那本符篆孤本找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遞給陸驚風,還不忘叮囑,「記得翻頁小心點,這可是古董級別的冊子,翻壞了我沒法跟爺爺交代。」
「行。我知道。」陸驚風彎腰從抽屜裡取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又從背包裡翻出那隻紅布袋,把裡面的符咒取出來,攤在桌面上。
茅楹看他直接倒著從圖典最末頁翻起,好奇道:「你要找的是什麼煞符嗎?」
這本符篆圖典大全,前半本全是良符益咒,後半本則是罕見的煞符禁咒。
「嗯。」陸驚風一頁一頁翻過去,看得專注,「我懷疑我遇到了……」
正說著,剛巧翻到目標頁。
陸驚風停下來,把馬巍事故現場尋出的那張符咒跟把書上的樣本放在一起,仔細比對。
「陰兵符啊。」茅楹湊過來瞄了一眼,情不自禁念了出來,這三個字從口中漏出來又回到腦子裡滾了一圈,意識到什麼之後她差點咬著自己舌頭,「我的親舅老爺,陰兵符?」
她一把搶過那張符紙,反反覆覆看了幾遍,震驚的表情放出來就有點收不住,「真的是耶,一模一樣!天吶,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親眼看到有人畫出陰兵符?」
不怪她吃驚得像沒見過什麼世面,陰兵符這一類煞符禁咒,鮮有真跡。你可以把它畫在任何地方,但不能把它畫在凝聚法力的黃符紙上。一是不能畫,二是畫不出。
不能畫是因為它是禁咒。陰兵符,顧名思義,召喚地府陰兵以用之。其之所以被列為禁咒的原因有三:一是恐奉祀不力,陰兵譁亂,傷了召喚者元陽而折壽;二是恐召喚者突然暴斃,陰兵四散為禍;三是恐陰兵過盛,被心術不正者利用,輕則謀財奪命,重則戕害時局。
而畫不出則是因為,僅憑一般術士的那點法力,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畫完陰兵符的一個符頭,業界能完整將其畫出來的人物鳳毛麟角,而那幾位屈指可數的大能皆是德高望重之輩,根本不屑做這種遭人唾棄的陰邪之事。
「有意思。」陸驚風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手套取下來,喃喃自語。
茅楹一回頭,在她佛了很久的組長眼裡,久違地見到了躍躍欲試的興奮光芒,忍不住打了個驚悚的冷顫,好意提醒:「風哥,你上次露出這種眼神還是在五年前,玩一個破網遊,把手機砸了,不只砸了自己的,還拿我跟午暝的接著玩,接著砸,然後吃了一個月的土。」
往事不堪回首,陸驚風抽了抽嘴角,為自己辯解:「那次真不怪我,你玩遊戲碰到那麼一個千載難逢的神經病你也砸手機,無緣無故的,我飛到哪兒他就提刀追著砍到哪兒,正面剛不過,躲也躲不贏,段位還蹭蹭蹭往下直掉,真把我給憋屈得不行。丫的非主流名字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什麼『天涯斷腸人』,哎呦……以後別讓我見到這個名字……」
「見到了你能怎麼樣?」門外突然響起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林諳倚著門,興致盎然地瞥向他,「不好意思,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你說的那個千載難逢的神經病……很不幸,應該就是我。」
陸驚風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驚掉一地下巴。
「非主流名字?」林諳嘲諷地嘖了一聲,「幸會啊,『風會告訴你我愛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