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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18章
第十八章 寶藏

  次日清晨,唐戴斯回到法里亞的牢房,看見這位獄中的同伴神情安詳地坐著。

  一束陽光從牢房窄小的視窗射進來,只見老人的左手拿著一張攤開的紙,讀者想必還記得,他現在只有左手還能活動了。紙張先前一直是捲起來的,這會兒還微微捲曲著。

  長老不作一聲,把紙遞給唐戴斯。

  「這是什麼?」唐戴斯問。

  「你好好看看。」長老微笑著說。

  「我眼睛睜得大大的,」唐戴斯說,「可就看見一張燒掉一半的紙片,上面用一種奇怪的墨水寫著些哥特體的字母。」

  「我的朋友,」法里亞說,「我已經考驗過你,現在我可以把事情全都告訴你了。這張紙就是我的寶藏,從今天起,寶藏的一半歸你所有了。」

  唐戴斯的額上沁出了冷汗。他和法里亞已經相處很久了,他一直避免跟老人提起寶藏的話題,因為他知道,人家說可憐的長老發瘋,說的就是這事兒,這是瘋病的病根。艾德蒙憑著本能的敏感,從來不去觸動這根痛苦震顫著的弦。而法里亞也始終絕口不提這事。艾德蒙一直把老人對此事的沉默看成理智的恢復;今天,老人在那可怕的病剛剛發作過後,又說起這件事兒,莫非他的神經又錯亂了。

  「你的寶藏?」唐戴斯結結巴巴地問。

  法里亞笑了。

  「是的,」他說,「你確實是個心地高尚的人,艾德蒙。瞧你,臉色發白,渾身顫抖,我明白你此刻在想什麼。不,放心吧,我沒有瘋。這個寶藏是有的,唐戴斯,雖然我沒能擁有它,你卻完全可以擁有它。這兒沒人肯聽我說,沒人相信我的話,他們都以為我瘋了。可是你,你應該知道我沒有瘋。請先好好聽我說,你現在不相信也沒關係,以後你會相信的。」

  「唉!」艾德蒙喃喃自語,「他老毛病又犯了!我也就差沒得這病了。」

  他對老人說:

  「你發病以後一定很疲倦,不想休息一會兒嗎?明天,假如你願意,我再來聽你講,但今天我得小心看護你,別的事都不管了。再說,」他笑著說,「寶藏這事兒真有這麼急嗎?」

  「非常急,艾德蒙!」老人回答說,「誰知道明天,或許後天,我會不會第三次犯病呢?想想吧,到那時一切都完了!這些珍寶,能使十戶人家變成巨富,是啊,我常常想,就讓它永遠埋沒吧,那些迫害我的人休想得到它,這樣想的時候我會在苦澀中感受一絲快慰:這個想法滿足了我的報復心理,深夜待在牢房裡瀕臨絕望的時候,我就慢慢體味其中的快意。可是現在,我因為對你的愛而寬恕了世界,我看見你這麼年輕,前途無量,想到我說出這個秘密以後將會給你帶來的幸福,我就生怕耽誤了時間,不能確保把埋藏在地下的巨大財富交到真正值得享有它的人手中。」

  艾德蒙扭過頭去歎了口氣。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艾德蒙,」法里亞說,「還是不願意拿我的話當真嗎?我知道,得拿出證據給你看才行。那好,這張紙我從沒給任何人看過,現在我給你看。」

  「明天吧,朋友,」艾德蒙說,他不想讓老人一個勁地瘋下去,「我們不是說好這事明天再談嗎。」

  「是明天再談,但你今天先看一下。」

  「別惹他生氣吧。」艾德蒙心想。

  於是,他拿起那張想必是不小心燒著過、缺損了一半的紙,唸了起來:

  時維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

  大六世教皇陛下宴請,因慮其

  慊,為謀取吾之財產,或將使

  帕達、班蒂伏裡奧後塵飲

  與受遺贈人。蓋吾曩將所

  石、金剛鑽、首飾埋

  基督山島;知其處者,唯

  當二百萬羅馬埃居之

  由東首小灣數至第二十塊岩

  洞有兩處入口:財寶位於第二

  贈吾侄吉多·斯帕達。

  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愷

  「看到了吧?」法里亞等年輕人唸完,問道。

  「我看到的,」唐戴斯回答說,「只是一些斷斷續續、連不成文的句子,有一半字給燒掉,意思沒法看懂了。」

  「你是第一次讀,我的朋友,所以對你來說確實是這樣。但對我來說就不同了,我成夜不眠,反反復複地研究它,已經把句子都連綴起來,把意思都補全了。」

  「你是說你知道另外半張紙上寫些什麼了?」

  「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聽我說了就會明白的。不過,你還是先聽聽這張紙的來歷吧。」

  「別出聲!」唐戴斯輕聲說,「有腳步聲!……有人來了……我得走了……再見!」

  說著唐戴斯像遊蛇似的,鑽進狹窄的通道,他慶倖自己可以不去聽長老的解釋了,這樣的解釋是會讓他更加相信老人神志不清的。至於法里亞,他受了驚嚇,反倒恢復了一點活力,他把石塊用腳推到原位,並用草席蓋上,遮住移動的痕跡,因為他已來不及抹去了。

  進來的是典獄長,獄卒向他報告了法里亞的病情,現在他想親自看一看囚犯到底病得有多重。

  法里亞坐著見典獄長,避免做出任何可能引起猜疑的動作,把自己已經半身癱瘓的病情瞞過了他。長老原本擔心典獄長會動惻隱之心,給他換個條件稍好些的牢房,那樣他就得和年輕夥伴分開了。幸而情況不是如此,典獄長儘管在心底裡對法里亞有幾分好感,但他離開地牢時,相信這可憐的瘋子只是身體稍有些不適罷了。

  在這段時間裡,艾德蒙坐在床上雙手捧住頭,竭力想把思緒集中起來。認識法里亞以來,他在老人身上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睿智,那麼高尚,那麼合情合理,他不能理解,一個處處都表現出超人智慧的長者,怎麼會一說到寶藏就失去理智了呢。究竟是法里亞神經錯亂,還是世人誤解了法里亞?

  唐戴斯整個白天都待在自己的牢房裡,不敢回到朋友那裡去。他有意拖宕,延遲確信長老發瘋的時刻的到來,那個時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傍晚時分,獄卒查過牢房以後,法里亞見年輕人還沒來,就試著自己穿過他倆之間的那段通道。艾德蒙聽見老人艱難挪動身子的聲音,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知道,老人的一條腿已經癱瘓,一條胳膊也不管用了。艾德蒙只得去拉他一把,否則他就沒法從通唐戴斯這邊的狹小洞口鑽出來了。

  「我不顧一切地追到你這兒來了,」長老慈祥地笑著說,「你以為能躲開我的慷慨饋贈,可你做不到。所以還是聽我說吧。」

  艾德蒙看出自己已無退路,便讓老人坐在床上,自己坐在旁邊一張矮凳上。

  「你知道,」法里亞說,「我曾經是斯帕達紅衣主教的秘書、親信和密友。他是這個家族中最後一位親王,我這一生中享有過的幸福,都是這位可敬的主教大人賜予的。儘管這個家族以巨富著稱,經常可以聽到有人說『像斯帕達家那麼富有』,可是,實際上紅衣主教本人並不富有。但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他也就只能在榮華富貴的虛名下過日子了。他的宮邸是我的天堂。我在那兒教過他的幾個侄兒,後來他們先後死去,這世間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出於對他的絕對忠誠,竭力設法回報他十年如一日給予我的恩惠。

  「紅衣主教的府邸,對我來說很快就沒有秘密可言了。我經常看見主教大人孜孜不倦查閱年代久遠的書冊,熱切地在塵埃之中翻尋家傳的手稿。有一天,我責怪他不該經常為此熬夜,弄得自己身心疲憊,他望著我露出一絲苦笑,在我面前打開一本記述羅馬城歷史的書,他翻到題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生平》的第二十章,對我說了下面這段我終生難忘的話:

  「羅馬涅 [1] 的主要戰役已經結束了。愷撒·博爾吉亞完成他的征服大業以後,急需資金收買義大利全部國土。教皇 [2] 也需要金錢來擺脫法國的路易十二,這位國王雖然連連受挫,但仍然相當強大。所以,教皇和愷撒必得做一筆大交易來籌錢。而在當時財力幾乎耗盡的義大利,這可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教皇陛下有了個主意。他決定冊封兩位紅衣主教。

  「只要選中羅馬的兩個頭面人物,尤其是兩個有錢人,聖父就能從這筆交易中大大獲益。首先,他可以出售兩位紅衣主教屬下的重要職位和其他一些肥缺;其次,他賣出這兩頂紅衣主教高帽能有大筆進帳。

  「還有第三個好處,下面馬上就會講到。

  「教皇和愷撒·博爾吉亞物色了兩個未來的紅衣主教,其中一個是讓·羅斯皮裡奧西,他身上已有神廷中的四個至尊頭銜,另外一個是愷撒·斯帕達,他是最顯貴最富有的羅馬人之一。這兩位對教皇如此寵倖意味著什麼都有所覺察。但他們都是雄心勃勃的人物。而博爾吉亞找到這兩位以後,很快便又找到了其他職位的買主。

  「結果是羅斯皮裡奧西和斯帕達捐一大筆錢當上了紅衣主教,而另外八個人也捐錢買到了兩位紅衣主教升遷前的職位。這筆交易的賣主,錢櫃裡一下子增加了八十萬埃居。

  「現在該說說這樁交易的最後一部分了。教皇對羅斯皮裡奧西和斯帕達優渥有加,擢升他倆當紅衣主教,原先還指望這兩人為還清他這筆實實在在的人情債,會變賣家產到羅馬定居。見這一指望落了空,教皇和愷撒·博爾吉亞便邀請這兩位紅衣主教共赴晚宴。

  「關於這次宴請,聖父和聖子之間有過爭議。愷撒認為不妨就用對付他的知交好友的兩個辦法。一個是用那把出名的鑰匙。鑰匙上有一根工匠出於疏忽留下的鐵刺,席間他假意請人去打開一隻櫃子,那人使勁開啟很難打開的櫃子時,勢必會被鐵刺扎著,而且第二天必死無疑;另一個辦法就是用那只雕有獅頭的戒指,愷撒戴上這只戒指和某人握手,獅子就會咬破這只承受恩澤的手的表皮,傷口在二十四小時之後即可致命。

  「愷撒向聖父建議,要麼請兩位紅衣主教去開櫃子,要麼由他和他倆親親熱熱地各握一次手,然而亞歷山大六世回答說:

  「『對斯帕達和羅斯皮裡奧西這麼二位出色的紅衣主教,別計較一頓晚宴的費用了。我有預感,這筆錢我們還是能賺回來的。另外,你別忘了,愷撒,消化不良是馬上見顏色的,而扎一下、咬一口要過一兩天才會有結果。』

  「愷撒同意聖父的這番話。於是兩位紅衣主教被邀赴宴了。

  「筵席設在聖皮爾埃斯裡安宮旁邊的一座葡萄園裡。那座宮殿是個可愛迷人的邸宅,兩位紅衣主教久聞其名。

  「羅斯皮裡奧西此次獲得殊榮,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喜形於色地準備去美餐一頓。斯帕達為人謹慎小心,他拿出紙和筆給侄兒寫了份遺囑,這個侄兒是位前程遠大的年輕船長,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鍾愛的人。

  「隨後,他派侍從通知侄兒在葡萄園附近等他,可是侍從似乎沒有找到他的侄兒。

  「斯帕達很清楚這種宴請的含義。自從作為傳播文明使者的基督教把進步帶進羅馬之後,不會再有百人隊長從暴君那裡來對你說:『愷撒要你去死。』現在是一位由紅衣主教擔任的教皇特使,嘴角帶著微笑,來給你傳達教皇的聖諭:『教皇陛下想和您共進晚餐。』

  「斯帕達在兩點鐘光景出發去聖皮爾埃斯裡安宮的葡萄園,教皇已在那裡等他。斯帕達萬萬意想不到,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穿盛裝、笑容可掬的侄兒,顯然愷撒·博爾吉亞已經對他花言巧語了一番。斯帕達臉色刷地變白了。愷撒以嘲諷的目光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要讓斯帕達明白,他愷撒早就把一切都料到了,陷阱早已設下了。

  「眾人入席之際,斯帕達只來得及問了侄兒一句:『我的口信你收到嗎?』侄兒回答說沒有,而且頓時明白了這個問題的全部含義。但一切都已為時過晚,他方才已經喝下了一杯由膳食總管特地為他奉上的葡萄酒。與此同時,斯帕達眼見自己被另一瓶酒灌個半醉。一個小時後,一位醫生宣佈他倆因食用了有毒的羊肚菌而毒發身亡。斯帕達死在葡萄園的門口,侄兒在自家門口咽氣前向妻子做了個手勢,但她沒有明白這手勢的意思。

  「愷撒和教皇藉口尋找死者的有關文件,迫不及待地想侵吞斯帕達的遺產。可是所謂遺產,其實只是一張紙,斯帕達在上面寫著:『吾將吾之銀箱、書籍遺贈吾所鍾愛之侄,內有精裝金角日課經一冊,望侄兒善為保存,以志永念。』

  「死者的家屬四處搜尋,又把日課經也細細翻了一遍,最後把傢俱給分了。可是他們驚訝地發現,斯帕達雖說是出名的富人,實際上卻是一個最寒酸的叔父;要說財寶,半點兒也沒有:至多就是鎖在圖書室和實驗室裡的那些珍貴的科學書籍和器皿。

  「事情就是這樣。愷撒和他的聖父也在尋找、搜索、探究,但什麼也沒找到,或者說找到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價值一千埃居的金銀製品以及大約相同數目的現金。不過教皇的手下人得知,侄兒當初走到家門口時,還來得及對妻子說了這麼一句話:

  「『在叔父的書籍文件裡找,裡面有真正的遺囑。』

  「於是他們又去尋找,比正式的遺產繼承人找得更賣力。但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只剩下了兩座宮邸和巴拉丹山後的一座葡萄園。當時不動產的價值很有限,聖父和聖子都看不上眼,所以兩座宮邸和葡萄園仍然留在了斯帕達家族手裡。

  「時光一年一年地過去。亞歷山大六世中毒身亡,你知道,他是錯服了毒藥。愷撒同時中毒,像蛇也似的蛻了一層皮才保住了性命,但毒液在新長出來的皮膚上留下了類似虎皮的斑紋。他後來被迫離開羅馬,莫名其妙地死於一次幾乎被歷史學家遺忘的夜間武裝衝突。

  「自從教皇暴死、聖子流亡以後,人們普遍認為這個家族會恢復斯帕達紅衣主教時代的顯貴氣派,但情況並非如此。斯帕達家族的成員生活拮据,只是勉強支撐門面而已。那宗撲朔迷離的事件,謎團始終沒有解開,有傳聞說,愷撒的政治手腕比聖父高明,他從教皇手上奪走了兩位紅衣主教的財產;我說兩位,是因為羅斯皮裡奧西紅衣主教毫無戒心,他的財物早就被擄掠一空了。」

  「聽到這兒,」法里亞頓了頓,微笑著說,「你還沒覺得這個故事過於荒唐吧?」

  「啊不,正相反,」唐戴斯說,「我就像在讀一本趣味盎然的編年史。請往下說吧。」

  「我這就往下說。這個家族對平庸的生活已習以為常了。多少年又過去了。家族的後代,有的投身行伍,有的從事外交,有人成了神職人員,也有人當上了銀行家。發財的固然有,窮愁潦倒的更多。我現在要說的是這個家族的最後一位成員,也就是斯帕達伯爵。我曾經是他的秘書。

  「我常聽到他抱怨說他的家產和門第不相稱。我勸他把手頭的一點家產轉換成終身年金,他聽從這個意見,增加了一倍收入。

  「那本著名的日課經還留在家中,歸斯帕達伯爵所有。這本日課經在家族中世代相傳,由於在所能找到的唯一的遺囑裡有那麼一句奇怪的話,它在家族中就成了一件真正的聖物,族人懷著近於迷信的虔敬心情把它一代代地保存下來。這本書裡裝飾著典雅的彩色哥特體字母,角上包著金而分量很沉,遇有盛大的節日,總由一名僕人把它捧到紅衣主教面前。

  「我看過那位中毒身亡的紅衣主教傳下來,保存在家族檔案中的各類檔,如證書、契約、羊皮紙手稿等等。我在浩如煙海的舊紙堆裡東尋西找——在我以前至少有二十名侍從、二十名管家和二十名秘書做過同樣的事情。但不管我有多麼廢寢忘食,也不管我的信念有多麼虔誠,我什麼也沒找到。在這期間,我不但仔細閱讀了博爾吉亞家族的傳記,而且親自動筆寫了一本內容翔實的博爾吉亞家族史,把歷年發生的事件逐一記錄下來。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弄清楚那位愷撒·斯帕達紅衣主教去世以後,博爾吉亞家族的資產中是否多出了一筆財富。然而我發現,多出的只是斯帕達紅衣主教那位不幸的夥伴羅斯皮裡奧西紅衣主教的家產。

  「於是我幾乎能肯定,博爾吉亞家族也罷,斯帕達紅衣主教本人的家族也罷,都沒有得到這筆遺產。這筆遺產至今沒有找到主人,猶如阿拉伯神話裡的寶藏那樣,沉睡在大地的懷抱中,由一個精靈看守著。我無數次地翻看、核算、研究這個家族三百年來的收支情況,但毫無用處,我依然茫無頭緒,斯帕達伯爵依然坐守愁城。

  「我的東家去世了。他把終身年金留給家人,而把其餘的東西,也就是他的家族檔,那座藏有五千冊書的圖書室,以及那本著名的日課經,統統遺贈給我,另外還把他僅有的一千羅馬埃居現款也留給了我,條件是我每年為他望一次彌撒,給他編一本族譜和一本家史。這些事情,我都不折不扣地照辦了……

  「別著急,親愛的艾德蒙,我就要說完了。

  「一八○七年,我被捕前一個月,斯帕達伯爵去世後半個月,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待會兒你就會明白,這個日子為什麼會在我的記憶中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我正在整理檔資料,這座宅邸已經歸一個陌生人所有,我馬上就要離開羅馬到佛羅倫斯去定居了,我得隨身帶走我積攢起來的一萬二千利弗爾,還有那些藏書,以及那本有名的日課經。我第一千遍地翻看著那些文件,連續工作使我感到很疲倦,再說午餐吃得過飽也有些不舒服,我用雙手枕著頭打起盹來了。這時約莫是下午三點鐘。

  「我醒來時時鐘正敲六點。

  「我抬起頭,發覺周圍一片漆黑。我拉鈴想讓人把蠟燭拿來,但沒人應聲,於是我就自己去找。我已經習慣了這樣一種隨遇而安的生活狀態。我順手拿起一支現成的蠟燭,碰巧火柴盒子空了,我就用另一隻手去找一張紙,想就著壁爐裡最後那綹跳動的火苗點燃這張紙。我擔心摸黑拿到手的不是廢紙而是一張有用的紙,所以猶豫了一下,忽然我想起了,放在身旁桌子上的那本日課經裡有一張上端發黃的舊紙片,似乎是作書簽用的,這張紙片度過了幾個世紀,繼承人出於對遺物的尊重,一直留著沒動。我摸摸索索地去尋找那張廢紙片,找到以後,就把它捲攏來,伸向即將熄滅的火苗,點著了。

  「隨著火苗躥起,只見捏著的紙捲如同施了魔法一般,顯出泛黃的字跡。我嚇了一跳,趕緊吹滅火,把紙攥在手中,然後在爐子裡點燃蠟燭,心情異常激動地打開捲皺的紙片。我發現紙上的文字是用神秘的隱顯墨水寫成的,驟然遇熱,就會顯現出來。三分之一以上的紙片已經燒毀,只剩下了今天早晨你讀到的那張碎紙片。再讀一遍吧,唐戴斯,待會兒你讀完了,我再把那些中斷的句子和不完全的意思補充完整。」

  說完,他把紙片遞給唐戴斯。這一回,唐戴斯看著這些用棕色墨水寫的鐵銹似的字跡,急不可耐地出聲唸了起來:

  時維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

  大六世教皇陛下宴請,因慮其

  慊,為謀取吾之財產,或將使

  帕達、班蒂伏裡奧後塵飲

  與受遺贈人。蓋吾曩將所

  石、金剛鑽、首飾埋

  基督山島;知其處者,唯

  當二百萬羅馬埃居之

  由東首小灣數至第二十塊岩

  洞有兩處入口:財寶位於第二

  贈吾侄吉多·斯帕達。

  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愷

  「現在,」長老接著說,「你再看這張。」

  他遞給唐戴斯另一張紙,上面也有些殘行斷句。

  唐戴斯接過來,唸道:

  蒙亞歷山

  於吾之納貲心有不

  吾步紅衣主教克拉

  鴆身亡,故將藏寶處告

  擁有之黃金、金幣、寶

  於吾侄吉多·斯帕達曾同遊之

  吾一人而已。該價值約

  財寶,盡埋於此島洞窟之中,

  石,掀起即可獲至,

  洞最深處。吾將此悉

  撒·斯帕達

  法里亞熱切的目光隨著他的聲音在紙上移動。等唐戴斯唸到最後一行時,他說:

  「現在你把兩張紙拼在一起,然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唐戴斯照著做了,兩張紙片合在一起,拼成下面這篇文字:

  時維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蒙亞歷山大六世教皇陛下宴請,因慮其於吾之納貲心有不慊,為謀取吾之財產,或將使吾步紅衣主教克拉帕達、班蒂伏裡奧後塵飲鴆身亡,故將藏寶處告與受遺贈人。蓋吾曩將所擁有之黃金、金幣、寶石、金剛鑽、首飾埋於吾侄吉多·斯帕達曾同遊之基督山島;知其處者,唯吾一人而已。該價值約當二百萬羅馬埃居之財寶,盡埋於此島洞窟之中,由東首小灣數至第二十塊岩石,掀起即可獲至,洞有兩處入口:財寶位於第二洞最深處。吾將此悉贈吾侄吉多·斯帕達。

  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愷撒·斯帕達

  「嗯,你終於明白了吧?」法里亞說。

  「這就是許多人找了那麼久的……斯帕達紅衣主教的遺囑?」艾德蒙將信將疑地說。

  「對,一點沒錯。」

  「是誰把它拼成這樣的呢?」

  「我呀。我憑著這張殘留的紙片,根據紙的寬度估算每行文字的長度,再根據斷斷續續的文字的意思,推斷出另一半文字的內容。這就好比在地道裡靠頂上漏下來的一絲亮光摸索著往前走。」

  「你確信自己猜對以後,是怎麼做的?」

  「我打定主意立即動身,隨身帶著那部論述義大利統一事業巨著的開頭部分。拿破崙自從兒子出生以後,主張義大利應該統一,我因鼓吹這一觀點,早就被義大利警方盯上了。我行色匆匆,他們猜不出原因,卻起了疑心,我在皮翁比諾一上船,就被捕了。

  「現在,」法里亞目光慈祥地望著唐戴斯說,「現在,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倘若我們能一起逃出去,這寶藏的一半歸你;倘若我死在這兒,而你逃了出去,這寶藏就全部歸你。」

  「可是,」唐戴斯有些遲疑地問,「這寶藏除了我們,還有沒有更合法的主人呢?」

  「沒有了,你放心,這個家族沒有後人了。再說,家族最後一支的斯帕達伯爵指定了我做財產繼承人;他把那本具有象徵意義的日課經遺贈給我,也就把日課經裡所包含的東西遺贈給了我。你不用擔心,我們一旦得到這筆財富,完全可以問心無愧地享用。」

  「你說這筆財富價值……」

  「兩百萬羅馬埃居,按現在的幣制算大約一千三百萬吧。」

  「不可能!」唐戴斯聽了這個天文數字,仍然吃了一驚。

  「為什麼不可能?」老人說,「斯帕達家族在十五世紀是一個歷史最悠久的望族。何況,那時候既沒有金融貿易,也沒有實業投資,金幣和珠寶堆在家裡的情況並不少見,直到今天還有一些羅馬世族的後裔,窮得都快要餓死了,卻還守著價值百萬的珠寶鑽石,可那是長子世襲繼承的財產,他們不能動用。」

  艾德蒙覺得自己在做夢:他欣喜異常,卻又不敢完全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弄得有些暈暈乎乎。

  「我一直對你保守這個秘密,」法里亞接著說,「一來是要考驗你,二來是想讓你大吃一驚。倘若在我的病再次發作之前我們越獄成功,我就把你帶到基督山去,」他歎了口氣說,「不過,現在看來得由你領我去嘍。哎,唐戴斯,你不對我說一聲謝謝嗎?」

  「這個寶藏是屬於你的,我的朋友,」唐戴斯說,「只屬於你一個人,我沒有任何權利得到它。我並不是你的親人呵。」

  「你是我的兒子,唐戴斯!」老人大聲說,「你是囚禁生活賜給我的兒子。我的職業決定我只能過單身生活,上帝把你賜給我是為了撫慰一個不能當父親的人,也是為了撫慰一個不能獲得自由的囚徒。」

  法里亞向年輕人伸出還能活動的那條胳膊。唐戴斯撲在老人的懷裡,哭了起來。

  [1] 羅馬涅:古代義大利的一個省,隸屬於當時的主教國。

  [2] 指教皇亞歷山大六世(1431—1501)。愷撒·博爾吉亞的父親。參見第197頁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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