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針見血

　維爾西斯在自己的身體內沒有太久，他就感到自己的意識再次被一個力量所拖拽著向後倒退去。

　因為身體上已經完全超出他負荷的疼痛在作祟，維爾西斯本能地掙扎起來。

　然而，那股力量立刻將他完整包圍起來，就像是一個鎮定的擁抱。

　「維爾西斯，冷靜一點。」

　「老師？」維爾西斯停了下來，虛無中的力量成功令他再一次脫離開那個狼狽的身軀。

　「是我。」

　維爾西斯無法目視五維生物，因此只能憑借意識感觸游動在他身遭的力量，是熟悉的，也是令人心安的。

　他鬆了口氣，「這是怎麼回事，老師？」

　「我還沒有問你呢，維爾西斯，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你怎麼能讓自己的腹部受傷！」維爾西斯的老師以極其嚴厲的口吻訓斥著，很快，他通過一盞光球幫助維爾西斯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維爾西斯在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他的腹部不斷往外滲著夾雜著膿液的黑血，刀口周圍的皮膚也已經潰爛，而那個埋藏了一顆子彈的左肩也不由自主地向前縮著，彈孔外的皮膚緊皺到了一起，甚至開始向下凹陷。

　阿維安雖然身為皇帝，卻依然不敢觸碰維爾西斯的身體，只能焦急地圍著他打轉。

　科勒皺著眉頭打量著這一切，他在過去時空的意識雖然預知了未來，卻最終無法貫通兩個時空的意識。因此，此刻的科勒仍流露出對維爾西斯真誠的擔心，半晌，他走出聖殿，把維爾西斯的幾個學生都喊了過來。

　為首的是當初第一位湮滅的星際聖使的學生瑞夫，他已經跟在星際聖使身邊學習了很多年，行事舉止都頗有維爾西斯的模樣，「陛下、殿下，請您先暫時迴避，讓我們檢查一下老師的傷勢。」

　科勒猶豫了下，拉著阿維安離開了聖殿。

　到這裡，維爾西斯的老師也將光球收了起來，維爾西斯眼前恢復了模糊與昏暗。

　「說吧，怎麼回事，維爾西斯，你已經解決不了這一次危機嗎？」

　「這只是一個意外。」

　「你還沒有殺死那個omega？」

　「不是的老師，情況和您想像的或許有些不同，艾澤應當不是這一次星際失衡的罪魁禍首，恰恰相反，是阿克扎帝國自己出現了太多弊病，內部的腐爛催生了外部的傾頹，艾澤只不過是一個受害者，是他選擇不再忍受，推到了這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

　黑暗裡，維爾西斯的老師發出一聲哼笑：「一個殺死了萬萬億人的受害者？維爾西斯，恐怕你呆在舊時空裡呆得忘了，艾澤這十年裡毀滅多少星球，多少自然人的文明在他一念之間徹底從這個時空中蒸發。」

　「我正在試圖改變他！只要他放棄那些報復的心，只要他渴望成為星際的主宰，他自然而然就會去承擔一個統治者的責任，而不是一味摧毀……」

　「那他是如何對待試圖改變他的你呢？維爾西斯，他接受了嗎？」

　老師一針見血。

　維爾西斯理弱起來：「他……確實還沒有……」

　「維爾西斯，看來我現在必須要提醒你了，請你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我幫助你回溯時空，不是讓你去成為一個審判者，來辨別這世間永遠不可能梳理清楚的是與非，你要做的事情是結束當下時空的悲劇，剩下的一切，可以交給這個時空重新建立，重新解決。我希望你永遠記住，作為聖使，你必須要有足夠強大的信念去維持自己的信仰和立場，而不是被別人的舉止影響判斷，你需要維持的是整個星際的平衡，而不是某一個人內心的平衡。」

　低沉如洪鐘般的聲音響在維爾西斯耳邊，置身在黑暗中的維爾西斯卻感覺自己的心事反而像被曝光在了白晝之中。

　「老師，我不是為了艾澤，是我自己認為……」

　「你無須向我辯解，維爾西斯，你只需要對你的時空負責。」老師打斷了他的話，「我想你應該明白，你享受著萬民的敬仰，所以你必須維持這些最大多數的生命處在一個平靜穩定的環境下，哪怕這些人的生活與生存早已偏離了你個人的認知，你也必須去為他們服務。維爾西斯，從你成為星際聖使這一天開始，就意味著你已經放棄了所有屬於自己的念頭，宇宙不會停止運動，也不會停止變化，如果有一天你無法承受這一切，你就必須要割捨聖使的身份，割捨你的權利。」

　維爾西斯忽然感到了從他成為星際聖使以來都不曾有過的茫然。

　難道，他錯了？

　阿克扎帝國所表現的一切，都是這個宇宙所本該前進的方向？那些加諸到艾澤身上的壓迫、不公、慘痛的經歷……都只是艾澤一個人的錯覺？

　失衡的並非星際，而是艾澤的內心，而他跟在艾澤身邊所努力的一切，推動的也只是艾澤一個人的改變，對整個星際都並無裨益？

　因此，即便改變艾澤，他也無法改變當下時空的一切悲劇。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殺死艾澤，只要他殺死製造危機的罪魁禍首，所有的慘劇都會結束？

　維爾西斯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我明白了……老師。」

　「但願你是真的明白，不要再讓老師擔心了。畢竟，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沒有經歷過的小維爾了。」

　「嗯。」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送你回到過去時空了，等你回去務必要先治好自己的傷口，保重好你的身體，也是為當下星際承擔的責任。」」我知道，老師。」

　「好吧，那我先向你道別了，維爾，願你順利。」

　須臾，一陣力量推動起維爾西斯，他感受到了黑暗中湧動的風，再下一秒，他眼前開始恢復光明。

　————

　兩個月。

　艾澤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度過這麼難熬的一段日子，他冒險進入到一個陌生星球上把維爾西斯的傷口治癒，又帶他輾轉去了尼卡星檢查新機械人的製造情況，最後回到了伊裡伽爾星。然而，就是這樣漫長的一段時間，維爾西斯都沒有恢復知覺。

　alpha的身體雖然沒有失血時的冰冷，體溫卻一直涼得不像正常人。

　呼吸微弱、心跳速度極慢，若非是克洛德親口告訴他維爾西斯還活著，艾澤甚至要以為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從沒聽說過會有人因為腹部受傷而腦死亡的，艾澤著急又納悶，最後只能推算維爾西斯大約是在掌控機甲的時候暈過去的，因此造成了精神力上的傷害。

　這種損傷極難治癒，除非受傷的人能夠自己在昏迷中重新感知到外界的安全狀態，或者得到了適當的外部刺激，才有可能醒來。

　艾澤只好每天移出一段時間專門和維爾西斯說說話，希望能夠讓他早日恢復意識。

　如果不是維爾西斯的沉睡，艾澤恐怕永遠都不會發現，原來，一個人的生活竟然是這樣寂寞。

　所有想說的話在張口的一瞬間才會意識到，沒有人會傾聽，沒有人能回應。

　再智能的機械人，再仿生的他們，也永遠無法像維爾西斯那樣輕而易舉就說出令他怦然心動的話。

　原來，他也是如此需要伴侶的一個人。

　儘管如此，艾澤仍沒有停下他征服的腳步。

　新機械人的芯片被他修正了參數上的問題，正式投入了大量的製造。

　短短兩個月，尼卡星為艾澤提供了一百多個新型機械人，數量雖然不多，卻足以支撐艾澤成功佔領z07星區另外兩個居住星球，新俘虜的奴隸被艾澤大量運輸向尼卡星，輔助機械人製造更多的戰鬥軍備。

　當然，奴隸的轉移勢必會帶來反抗與矛盾，尼卡星上也爆發了幾次流血事件，艾澤無心顧及，直接命令負責整個尼卡星大小事務的機械人強行鎮壓，一切叛逆者格殺勿論，為了杜絕之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帶來騷亂，艾澤甚至讓機械人將每一個被處死的奴隸右手砍下，懸掛在俘虜營中。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背叛的下場是什麼，他們的前人已經替他們走過了這條路，這群蠢貨就該知道這是一條不可能走通的路，如果背叛我，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

　伊裡伽爾星的正午，艾澤吃完飯，照例坐到了維爾西斯床頭，趁著和對方說話的工夫也休息一下這幾天緊繃的神經。

　艾澤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維爾西斯，那張輪廓清晰的面孔依然平靜得沒有波瀾，艾澤本能地覺得，倘或他醒來，一定會反對自己這樣的決定，一定又渴望改變他。這個星際聖使的信徒，有時候總會表現出不符合一個alpha的優柔寡斷。

　艾澤有些嫌棄地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在腦補了一下維爾西斯會怎麼駁斥自己，然後又說：「當然，我也不是怕這些奴隸鬧事，殺死他們比碾死個螞蟻還容易，只要我繼續征討下去，就一定會有俘虜心甘情願做我的奴隸，至於那些一心求死的，我才不在乎。」

　艾澤輕蔑地笑了下。

　然而，維爾西斯仍是安靜的。沒有反對，沒有駁斥，甚至沒有一點不悅。

　他就那樣毫無波瀾地躺在那裡，閉著眼，彷彿與這個世界已無關係。

　艾澤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就像個笑話，他沉下臉，猛地站起身就要走。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

　那張緊閉的雙眼忽然睜開了。

　維爾西斯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像是結束了一場噩夢，「艾澤——」

　艾澤聽到聲音立刻回過身來，他一步衝到了維爾西斯床前，激動地拉住了alpha的手：「維爾西斯？你醒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

　優柔寡斷也好，信仰星際聖使也好，對那些愚蠢的人感到同情和包容也好，試圖勸說他改變也好……這一刻，艾澤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只要維爾西斯醒來，不管他做什麼事情，他都可以原諒他！

　可是，維爾西斯那雙幽黑的眼卻顯得有些霧濛濛的，艾澤等了半天才等到對方將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臉上。

　兩人目光交匯，就在下一秒，維爾西斯卻直接抽出了被艾澤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