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改變人心

　掌心是空的。

　艾澤愣了幾秒才意識到，維爾西斯竟然主動從他手裡抽了出去。

　他從來沒有這樣主動地表現過對一個alpha的關懷，卻沒想到第一次就直接碰壁。艾澤感到一陣躁怒，偏偏因為對方是剛從漫長昏厥中醒來的維爾西斯，這令他自己都不捨得出言責備對方。於是，艾澤只能尷尬地收回手，也將自己的心重新藏回安全且堅固的堡壘中，將一切試圖取悅一個alpha的心小心翼翼地掩飾起來。

　「咳，怎麼樣，還難受嗎？」

　語氣裡不再有急迫，眼神裡不再有熱切。攤開的手平靜地放在膝前。

　艾澤用從容的姿態坐回了他一開始的座位上。

　維爾西斯皺著眉頭，忍不住再次閉上了眼。

　或許是太頻繁穿梭在兩個時空裡，讓他這個屬於三維時空的身體不那麼適應了。

　受過傷的腹部居然仍有清晰的疼痛，耳邊甚至還響起了嗡嗡的轟鳴。

　太陽穴內突突的在跳，左肩裡的子彈也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維爾西斯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努力去忍受這一切折磨，他再次睜眼。

　手背上似乎還有艾澤剛開始握過來的溫暖，維爾西斯有些留戀地看過去，只是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

　「我……好多了，謝謝。」

　維爾西斯沙啞地說出恢復意識以後的第一句話，他終於抬起眼，視線追隨到了艾澤臉上，那個在他失去意識前還是溫柔而沉醉的面孔。當毫無攻擊性的艾澤依偎在他懷抱裡的時候，維爾西斯幾乎以為那就是希望了。

　那是艾澤第一次感受到比默茨試劑更強烈的刺激。

　也是維爾西斯第一次以這樣低微的姿態去取悅一個人，第一次與omega發生如此親密的關係。

　他沒敢告訴艾澤，更沒敢告訴他的老師。在那一刻，他自己的慾望開始在這個闊別私慾已久的身體內復甦，他竟然也渴望一個omega。

　渴望擁有，渴望佔有。

　那是他成為聖使以後再也沒動過的念頭，他遇到過無數omega，十二位聖使裡有omega，他的學生裡也有omega，他告誡他們要忍耐每一個發情期的考驗，也忍受過來自這些omega發情期的誘惑。但沒有一次，他曾動過這樣的念頭。

　——擁有他吧。

　而偏偏就是因為那一刻的動搖，因為他一瞬間背叛了星際聖使應有的信念，他的身體就負荷不住內臟失血的疼痛，暈厥過去，回到了那個他本該回到的世界。

　重逢了他的老師。

　維爾西斯忍不住避開了艾澤投來的目光。

　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眼下的局面。

　然而艾澤並沒有留意到維爾西斯隱藏的複雜情緒，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維爾西斯的瞳仁上。

　alpha的眼睛依然深邃的讓人無法探知關於他的任何秘密，只是，那雙比擬宇宙般的幽黑眼眸，竟變淡了許多。墨黑的瞳變作一種極深的灰，像是被雲層籠罩，再也不讓人看見裡面藏的星。

　莫名的，艾澤覺得有些恐慌，他伸手在維爾西斯眼前晃了一晃，「喂……你眼睛還好嗎？看得清東西嗎？」

　「嗯？看得清。」

　「哦……」

　「怎麼了？艾澤從維爾西斯眼底看到了納悶，但他搖搖頭，並沒有解釋，「沒事，你醒來就好了。」

　維爾西斯順著他問：「我……睡了多久？」

　「兩個多月吧。」看著維爾西斯開始嘗試恢復對現實世界的瞭解，艾澤鬆口氣，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稀鬆平常，沒有向alpha說自己當時的著急和這兩個月的焦慮，甚至還和對方開起玩笑，試圖將兩人的關係也恢復到他們還在機甲上的融洽，「我真怕你這樣下去一年半載醒不來，要是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重新給自己挑一個伴侶了。」

　兩個多月？

　維爾西斯臉色微微一變。

　過去這麼久，艾澤的新機械人一定製造完成了。

　維爾西斯試探地問：「那你是……一直在伊裡伽爾星等我醒過來嗎？」

　艾澤一怔，他沒想到維爾西斯會這麼問。他將維爾西斯的詢問當做是一種希冀來理解，那些冰冷的壁壘被短暫融化，他想起alpha說過的話，他在乎他。所以，因為在乎，維爾西斯一定希望能從自己這裡得到一樣全情投入的回饋吧？可惜，他並不是那樣肯為alpha停下腳步放棄一切的omega。

　維爾西斯注定要從自己這裡失望。

　儘管如此，艾澤也希望能回饋維爾西斯一些溫情。

　是以，他再一次主動握住了維爾西斯的手。

　「維爾西斯，你應當知道，我不是那種可以停留守候在某一個alpha身邊的omega。過去我一直在逃離，以後……我是說，等你標記我以後，我恐怕也無法成為那種你想要的樣子。我知道你一直試圖改變我，我不會阻攔你做這些嘗試，但我想，維爾西斯，我是不會改變的。」

　艾澤話說得很委婉，也如他意料之中，alpha皺起眉頭，眼神裡彷彿心有不甘，又彷彿不敢置信，他再次質問自己：「所以你離開了伊裡伽爾星？你去征伐了別的星球？」

　「唉，看來你昏迷時我說的話你都沒有聽到。」艾澤摩挲了一下維爾西斯微微曲起的拇指關節，坦白道：「是，就算你是因為我受傷昏迷，我也一直沒有守在你身邊。這兩個月裡，我佔領了z07星區的兩個居住星球，俘虜了許多新的奴隸，我命人將他們送尼卡星去做勞役了，可惜死了不少人，z07星區只剩下最後一個星區首府星球和幾個不足為提的小星球還沒有被我攻佔……不過，等到這一批新機械人製造完成，恐怕它們也都會成為撒旦上將的地盤。一年內，阿克扎帝國的版圖中將再也沒有z07星區。」

　艾澤盯著維爾西斯錯愕而震驚的雙眼，狠心道：「所以，在這期間，以及，在未來，不論你做什麼，維爾西斯，或者你和我之間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因此而停下我自己的腳步。你明白嗎？」

　這是他早已擬定好的計劃。

　不論維爾西斯出現與否他都一定會施行的計劃。

　他從沒有對維爾西斯說過，然而，克洛德就在幾天前提醒他，他身體所散發出來的omega信息素已經出現輕微的波動，這意味著，在即將到來的幾個月裡，他會再一次迎來發情期。

　艾澤覺得，他有必要向維爾西斯坦誠這一切了。

　如果他們結為伴侶，維爾西斯只能在追隨與等待中選擇，卻永遠不會得到停留。

　然而，出乎艾澤的意料，又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維爾西斯並沒有任何劇烈的表示。

　他既像是以往每一次順從於自己那樣無動於衷，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又像是徹底灰心喪氣，艾澤凝視著他的眼，竟看到了一絲……悲慼？

　艾澤有些奇怪。

　但，就在下一刻，維爾西斯再度從他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明白了。」

　艾澤一怔，繼而便聽出了alpha的聲音裡有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對著艾澤閉上了眼，關閉了那條可以窺探他情緒的通路。

　維爾西斯是真的明白了。

　原來，比改變歷史更困難的是改變一個人的人心。

　長久以來，他所有的努力根本都是一場無用功。

　艾澤從未有過一瞬間的感動，甚至從來不曾為他的溫暖而軟化。

　歷史的車輪依然按照既定的軌跡向前碾壓，依舊有無數人的生命在艾澤的手裡消逝。

　隱隱地，他似乎聽到了在昏迷時艾澤對他說的那些話——

　「維爾西斯，這些俘虜真是不知好歹，我坑埋了一批，叫剩下的人一起看著，看看忤逆我的下場是什麼！」

　「維爾西斯，這些俘虜總算老實了，不過我聽說有不少人自殺了，真是懦夫。」

　「維爾西斯，我要準備出發去攻打下一顆星球了，你要是醒著就好了，可以帶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燃燒。」

　「維爾西斯，你能聞到我身上血的味道嗎？你喜歡嗎？」

　「維爾西斯，……」

　就在這兩個月裡，因為他來到這個時空所錯置和延後的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軌道。

　死亡的人沒有因為他的悲憫而減少，艾澤屠殺的刀也沒有他所提供的溫情和快樂而不再落下。

　所以，老師是對的。

　就算艾澤有再多苦衷，他都沒有資格成為捍衛艾澤立場的審判者。

　他是星際聖使，是要推動這個星際結束悲劇、恢復平衡的星際聖使。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不是逗留在這個時空裡試圖感化一顆不可能被感化的心靈，而是扼殺所有悲劇的根源，扼殺艾澤！

　一瞬間，維爾西斯忽然感到胸腔內一陣翻湧，身體彷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碾壓，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身，猝然吐出一口鮮血。

　「維爾西斯！！你怎麼了？！！」艾澤猛地站起來，他瞪大雙眼，維爾西斯的傷勢不是已經恢復正常了嗎？怎麼會……怎麼會突然吐血！！

　艾澤忍不住怒吼：「克洛德！！」

　但維爾西斯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不……我沒事，艾澤，我沒事……」

　耳邊的嗡鳴終於停止，身體的疼痛也從這一刻忽然消減，維爾西斯逼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甚至溫和地說：「是淤血，吐出來反而好了，你別擔心……」

　儘管明知道他所付出的一切，對艾澤而言都是一場空，他卻依然無法對他惡言相向。

　艾澤所製造的殺戮令艾澤成為了一個無法被原諒的劊子手。

　而他，維爾西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星際聖使，他才是將艾澤推向萬劫不復的那個人。

　艾澤該死。

　那他又有什麼資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