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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爺》第14章
☆、嘴裡淡出鳥兒來

  退婚的理由又多了一條:口味不合。

  她朱深衣無肉不歡,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

  可他莫大少呢?

  居然看到肉就犯噁心?

  婚後的生活,一定一定不和諧。

  這一條是原則問題。

  她退婚,可不是因為她嫌棄他不良於行、脾氣不好、一個大男人還戴耳飾什麼的……

  尤其是第一條,讓她之前各種心生不忍。

  既然他是吃素的,那麼她退婚就可以退得心安理得了。

  莫七伯會理解她的,嗯。

  深衣撇開掉最後一絲良心上的譴責,吭哧吭哧把驢肉吃完。起身見到滿地碗渣流粥,想起他離去時的孤峭背影,突然心裡很不是滋味。

  明明一開始她是要去找他道歉的,為什麼到後面又吵了起來?

  她大約和他八字相沖,每次說話都定要鬧得不歡而散。

  忽然又想到,是不是她做得太過分了?

  中原人據說都保守的很,像她娘親就是。她爹在旁人面前牽一下她的手,她都會窘迫不安。

  可,可他是個男人啊,被調戲一下有什麼了不起的?一聽說她要脫他衣服,立馬化作貞潔烈婦。好在她沒站他對面,不然現在躺地上的不是那碗粥,而是她了。

  嘖。

  不可理喻。

  深衣搖搖頭,把屋子裡收拾乾淨,想了想,還是給他重新煮了碗白粥。他似乎有諸多禁忌,她真心摸不透,還是依樣畫葫蘆好。

  輕叩兩聲,不聞人語。深衣徑直推門而入,但見他一身雪白裡衣端趺坐在床上,撩起眼皮來不冷不熱地望了她一眼。

  這一眼望得深衣頗是尷尬。

  頂住那森森眼神帶來的壓力,深衣把粥碗擱在他床頭,手中兩柄乾淨勺子示意給他看,一柄放在他那邊,另一柄探到粥底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裡吞了。

  娘的,這輩子除了小時候生病,就沒喝過白粥。這簡直是對她舌頭的侮辱。

  “看清楚啦,這粥沒毒。我要害你,可不稀罕用這種下作法子。”

  拿眼風兒瞟瞟陌少,仍是一副不冷不熱的臭屁表情。

  這人傲氣呢,就算願意吃,肯定也不會當著她面吃。

  她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給他一個台階下吧。

  退出陌少的房間,深衣想起什麼來,又扒著門框探過頭去:

  “喂,你不吃就放那兒,別再摔啦。再摔就只剩一個碗了!”

  後面幾日,兩人相見無言,相安無事。

  肉早早地吃完了,深衣嘴裡淡出鳥兒來,撲棱著翅膀在她眼前亂飛。若非雙手還未全好,撐篙不得力,她早就出逃了。

  一日不見肉,如隔三秋。

  她能在湖心苑存活下來,全憑強大的精神力量。

  張子山告訴了她關於一剎海的傳說。

  這個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靖國府所在,原本是先鼎治帝在位時,逆相韓奉的府邸。

  韓奉時任左相,乃開國重臣,欺上瞞下,一手遮天。

  開國女帝早知其野心,有意借此機會鍛鍊新帝。故而早早退隱,傳位於年紀輕輕的太子,即鼎治帝。

  鼎治帝初時但隱忍不發,作出一副沉溺於新後美色和犬馬之戲的庸君姿態,暗中蓄積勢力。自他幼年起緊隨左右的九名侍讀生,雖然年少,卻個個出身名門,文韜武略樣樣不凡,成為其左膀右臂。

  韓奉自然是看不起年輕的天子和他身邊的那群“紈袴”少年。見鼎治帝一味退讓,愈發膽大妄為,竟勾結北齊、扶桑等番國,豢養家兵,意圖謀反篡位。他在府後花園中挖出一個巨大兵器庫,藏匿兵刃和火藥。

  等到時機成熟,韓奉以“府生醴泉,乃天降祥瑞”為由,盛情邀請鼎治帝入府觀泉。鼎治帝欣然赴會,只帶了時年十四的第九名侍讀生括羽。

  括羽乃是女帝從南越帶回來的一名孤子,入宮資歷尚淺,名不見經傳。

  這讓韓奉終於卸下最後的心防。

  只是他哪料鼎治帝心機深沉,天羅地網已然布下,連誅十族的伐罪詔已然靜靜躺在上書房。

  誰請誰入甕,未必可知。

  那一戰直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括羽一擊驚天,狙殺韓奉,如潮叛軍中護得天子周全。天子親軍壓府而至,將韓奉數萬叛兵盡數剿殺於高牆之內,毫不容情。

  煊赫一時的丞相府邸,一夕之間成為萬屍墳墓,從此數年荒廢成鬼丘,夜夜可聞淒惻哭號。

  這一段故事雖然聽張子山講來驚心動魄,深衣慨嘆之餘,激動得差點痛哭流涕。

  這不僅是段風雲政變史,更是她爹的出道史啊!

  她長這麼大,竟然從沒聽爹娘提及過!

  若不是聽過莫七伯叫他爹括羽,她斷不會想到她的親親寶貝好爹爹,原來真不僅僅是個船隊首領那麼簡單。

  她之前知道莫七伯是天朝的靖國公,卻不知道何為靖國公。直到來到靖國府門前,見到那霸氣無倫的石獅子、連綿不絕的恢弘樓宇,才隱隱意識到國公是怎樣金光閃閃的爵位。

  這靖國府,比琉球國王的皇宮還要氣派許多哪。

  她一直不明白她爹怎麼會有那麼多個異姓兄長,還個個都是天朝的大人物,感情他們就是鼎治帝身邊那九個侍讀生。

  可是她爹既然曾經是皇帝親信,後來怎麼離開了天朝,她就不得而知了,有心問張子山,卻又擔心露出馬腳。不過她爹爹的故事至今都還在天朝流傳,她這個做女兒的,自然與有榮焉。心中對爹爹的崇拜和迷戀,唰唰唰再度暴漲。

  然而事情並沒有隨著全殲韓府叛軍而終結。

  民間逐漸開始流傳,當年扶桑國使來朝,秘攜九煉忍刀萬餘柄,暗度陳倉獻給韓奉。

  後來韓奉垮台,一切兵器火藥全被朝廷收繳。可是最終的清單上,忍刀僅錄得四千餘,還有六千不知所蹤。

  扶桑忍刀,源於中土盛唐時期的唐刀。

  劍乃君子,刀為殺器。

  中原武道秉承儒家仁義,漸漸尊劍而抑刀。

  而扶桑武士道崛起,戮殺無情,煉刀之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忍刀成為天下最利之兵。

  天朝禁武令頒發之後,物以稀為貴,那六千忍刀更是成為無數人一心想要得到的寶藏。

  廢棄的韓府中一時亂象叢生。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怎容賊子猖狂?

  恰逢莫世靖禦敵封爵,天子親令天下第一營造師張好水建靖國府,以天軍之威鎮壓邪魔外道。

  張好水覓龍察砂,觀水點穴,生生將這大凶之地化作吉慶之宅。

  他將藏有地下武庫的後花園掘作巨湖,引西山流泉蓄於其中,與整個京城的水系連為一體。

  這湖實在是大,竟生霧聚雲,自成晦明氣候。建成之後,京城一直風調雨順。

  西山泉水甘冽清甜,遠勝河水。這一湖,自然就成為京城人新的水源。

  湖旁有千年古剎一座,京城人取名一貫省事,便呼此湖為“一剎海”。

  靖國府建成了,白沙陣布下了,重兵防守上了,誰知重利驅使之下,前去尋刀的亡命之徒仍是前仆後繼,每年死在一剎海的不下百人。

  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在一剎海尋到哪怕是一把忍刀。可人們仍舊堅信忍刀不可能不翼而飛,一定就被韓奉藏於其中,以備東山再起之用。

  深衣雖然不覬覦這些忍刀,卻不免為那傳說深深吸引,好勝心起,胸中湧起一探究竟的衝動。

  她生於水上,自然水性絕佳。尤其是潛水,又深又久,令許多老水手都自嘆弗如。既然自己有這等本事,何不去探上一探?

  過了些日子,手上硬痂脫落,裡頭新膚細嫩,水靈靈的白豆腐一般,竟比往日更要柔膩許多,令她喜出望外。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摸清了四下無人,脫得只剩上下兩件小衣,悄悄地下了水。

  水雖很涼,她仗著內力護身,哧溜溜地一路下潛。

  不行。

  太黑。伸手不見五指,她能摸到湖心苑底下光溜溜滑膩膩的土基,卻什麼也發現不了。

  倘是帶了娘親的那顆滄海夜明珠就好了。

  一剎海果然很深。一足踏底,差不多已經到了她下潛的極限。

  足底忽覺一痛,踩到一根鋒利之物。深衣心中一喜,探手將那物拔起,泅出水面。

  她大大喘了一口氣,扭頭去看手中之物,大駭!

  一根被斜斜削斷的大腿骨!

  那一頭,還連著上半身的骸骨。

  噩夢啊。

  深衣一想到每日喝的水,都是泡過死人的,不由得一陣作嘔。

  即便這樣,那些七葉琴精還生長得那麼歡快,真是變態的植物啊變態!

  深衣不死心地又待了兩天,趁著陌少白日睡覺時下潛。然而那等水深,大好陽光之下仍是烏沉沉一片,她運足目力,也只能依稀看見水底橫七豎八的插著許多屍骸。

  倘是韓奉真有埋藏忍刀,偌大湖底,又要從何處尋起?

  倘是有全套潛水的器具,或許可以再找一找。眼下她只是裸潛,不可能再多逗留了。

  算了,湖裡有沒有忍刀,其實和她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

  是時候換個飼主啦。

  陌少,咱倆有緣無分,後會無期啦。

  深衣打定了主意,回到房中將就著吃了兩個雞蛋。

  連油鹽都沒有,不然她還可以攤個雞蛋灌餅……

  寂寂人定,月色晦暗。一剎海上泛起迷濛霧氣。

  唔,是個單于夜遁逃的大好日子啊!

  深衣從小包裹的夾層裡抖出一件夜行衣穿了,匕首插入緊紮在腿上的綠鯊軟鞘。略一思索,仍將那沓被豬血糊得不成樣子的船圖收進了袖袋——起碼仍有些干淨的邊邊角角可以直接用,多少可以省些力氣。

  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利器破入隔壁窗牖的聲音。

  不好!

  電光火石之間,深衣不假思索地踢開房門,手中飛虎抓激飛而出!

  房中,一個黑衣蒙面人手中劍光雪亮,如閃電劃破長空,襲向坐在輪椅上的陌少。

  陌少定定看著那劍逼近,竟如泥塑木雕一般,不知閃避。

  深衣飛抓勾住陌少輪椅拽開,一寸之差險險避過長劍,一縷長發落地。

  “你傻了嗎!”

  就算你坐著輪椅躲不開,正常人起碼也會用手擋一擋吧!

  蒙面人忽的道:“閃開,饒你不死。”

  深衣手握匕首,擋在陌少面前,揚眉譏諷道:“好大的口氣!”

  蒙面人緩緩捻了一個起勢,周身劍氣磅礴湧起,岳停山峙,雄渾氣象。

  深衣心中一凜。

  單就這一個起勢,她就知道自己遠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

  可他又不動手,擺明了只是想把她嚇走。

  走,可保一命。

  留,或許只能和陌少一同葬身於此人劍下。

  陌少陌少,你趕緊說一句“你快走,不要管我!”

  可是身後氣息淡淡,一聲不吭。

  深衣惱火,這陌少,覺得她幫他擋劍是天經地義麼!真是個軟骨頭!

  挪開一步,收匕首於袖中,拍拍身上的夜行衣,訕笑:“我只是來湊個熱鬧。”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壯士自便。”

  說著撩足便溜。

  擦過蒙面人身邊時,猛地翻掌疾刺!

  爹教過她,不能見死不救。陌少無情,她卻不能無義。

  蒙面好似背後長了眼睛,步下滑開,長劍遽然削向深衣下盤。深衣抖匕格擋,只覺得虎口酸麻,險些匕首脫手。她這匕首本來削鐵如泥,然而那人內力渾厚,貫注於長劍之上,竟是堅不可摧。深衣一擊不中,又佔不了半分兵器上的便宜,已是駭然。

  蒙面人一招並未用盡,長劍中途變向,挾風裹雷囂囂上挑,意圖斷去深衣一臂。

  這一式轉得極快,深衣強行收勢,胸中血氣翻湧。那劍緊貼她手臂劃過,冰冷伴隨劇疼。衣袖被削去一塊,船圖飛出,被那人揚手納入袖中。

  那人一招得勢,不給深衣喘息之機,長劍如電挺刺肩胛。劍鋒倏然而至,何其之快,深衣躲無可躲,閉了眼準備生受那一劍。

  涼意透過衣衫,在肌膚上戛然而止。

  深衣睜眼,竟見那蒙面人捂了胸口,持劍破窗而出,縱身入湖水遁而去。

  形勢急轉直下,深衣愕然不知所措,扭頭去看陌少,只見他仍是端坐輪椅之上,面無表情,衣袖都不曾牽動半分。

  “你受傷了,過來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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