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南柯一夢（完）

　嘉仁帝默默的觀察著蒼天啟的神色，他以為蒼天啟會說些什麼，但事實上，蒼天啟只是怔楞了一瞬，便什麼都沒說的轉頭走了，絲毫沒有上前接觸蒼百靈的意思。

　嘉仁帝見狀，挑了挑眉，看了那還在瘋癲的蒼百靈一眼，也跟著出了這個宮殿。

　蒼天啟一路快步走著，心里卻思緒煩亂，滿腦子都是“那個人居然就這樣死了”的念頭。

　那個人明明一身不凡的氣息，怎麼會死的這麼窩囊，被人陷害什麼的，依照那人的聰明程度怎麼會毫無防備，是因為實施的人是蒼百靈的關系麼？

　想到這個可能性，蒼天啟腳步不禁一頓。

　是因為自己拜托他多照顧一下蒼百靈的關系麼？

　是因為蒼百靈是他妹妹的關系麼？

　是因為他的關系……

　蒼天啟握緊了拳頭，再次動起了腳步，嘉仁帝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心中涌起一陣不悅之情，這人憑什麼露出這樣懊悔的神色，謝茯靈與他有何干系，更遑論他妹妹還是整場事件的導火索。

　他和謝茯靈究竟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謝茯靈從來沒對自己說過兩人相識，當他听自己說起蒼天啟時那自然的神色難道是裝給自己看的不成。

　一想到這里，嘉仁帝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于是一前一後兩國的皇帝臉色都不算好看，著實嚇壞了一眾隨伺在旁的太監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深怕會惹惱兩人。

　第二日，蒼天啟便來和嘉仁帝告辭了，表示要回蒼鷹國去了。

　嘉仁帝仿佛早有預料般的隨意挽留了一下，被蒼天啟婉拒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麼。

　只不過，蒼天啟在離開之前卻說了一句讓他瞳孔皺縮的話語。

　“百靈來清國多時，受嘉仁帝照顧頗多，對此蒼鷹國上下都會謹記在心，如今她身患重病，若最終還是沒能撐過去的話，希望嘉仁帝能夠讓她重返故里，葬在家鄉。”

　蒼天啟已經親眼看過了蒼百靈，自然已經知道她並非染疾，那麼說出這種話來，唯一的意思就是告訴嘉仁帝，蒼百靈隨他處置，他不會有什麼說話，只最後能讓蒼百靈回蒼鷹國落葬便可。

　嘉仁帝心里暗自咬牙，沒想到蒼天啟竟然這麼狠，居然連曾經所說的唯一牽掛也這麼輕易的就丟棄了，難道真是為了給謝茯靈解恨不成！

　嘉仁帝忍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恐怕不成，靈妃既已嫁到我清國來，自是要葬入我皇家陵墓的。”

　蒼天啟沉默了許久，最終點頭道︰“既如此，也好。”

　嘉仁帝沒想到蒼天啟居然這麼容易就同意了，頓時如鯁在喉，有一種被陰了的感覺，這人不會是一開始就想讓蒼百靈葬到陵墓里，怕自己不肯才故意說這些話來逼他親口做出承諾的吧。

　若是如此……嘉仁帝暗自眯了眯眼，這人日後必是大患。

　一瞬間，嘉仁帝產生了“不能放這個人回去”的念頭，然而最終還是被他的理智給制止了，不管怎麼樣，他們剛剛建立了和平相處的關系，不能在這時毀于一旦。

　不過，嘉仁帝在蒼天啟轉身欲退出殿門之前，還是忍不住的問了一句︰“你真的只是把茯靈當作恩人來看麼？”

　他不知道自己問出這話是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但是他覺得如果他不問，他心里可能會永遠都留著一個疙瘩。

　蒼天啟一愣，突然回視嘉仁帝︰“我也想問，嘉仁帝你真的只把茯靈當作臣子來看麼？”

　兩人相視無言，卻突然都明白了。

　于是兩人一個冷哼著轉頭，一個冷著臉轉身走人。

　謝茯靈浮在宮中微微歪頭，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最近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勉強還能記得兩人，但卻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不怎麼能回憶起來了，所以此時他面臨了一個問題︰到底跟著誰走比較好。

　最終，看著繃著臉生悶氣，然後又默默的開始發呆的嘉仁帝，謝茯靈便朝已經走出殿門的蒼天啟那飄去。

　可能因為無聊，謝茯靈嘗試著在蒼天啟的身體上穿過，反正也踫不到，他已經對很多人做過這件事了。

　但是，今天卻有些不一樣，當他照例穿透蒼天啟的身體時，蒼天啟突然頓住了腳步，然後眼神直勾勾的盯向了謝茯靈漂浮著的位置。

　這讓謝茯靈的心跳加快了一些，莫非這人能看見自己不成？！

　不過下一秒，他便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因為蒼天啟即使在他移動了之後還盯著原先的那個位置。

　謝茯靈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卻突然听見了蒼天啟開口。

　“誰在那里？！”

　“你听得見我的聲音麼？”謝茯靈下意識的問出了聲，卻沒有得到回答。

　這是怎麼一回事？見蒼天啟看不見自己也听不見自己卻仿佛能意識到自己在這的狀態，謝茯靈嘗試著再次穿過了他的身體，果然見蒼天啟臉色一僵，又準確的看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是你麼？”蒼天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十分荒唐的想法，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紛亂的思維。

　謝茯靈知道這個“你”指的就是自己，那是一種感覺，不過他沒法回答蒼天啟，思索了一下後，他飄到蒼天啟旁邊，低頭輕輕的對著蒼天啟的袖子吹了一口氣，那袖子便搖動了一下，這是他這段時間發現的，他唯一能對現實做到的事情，沒想到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蒼天啟感覺到自己的袖子無風自動了一下之後，臉色大變，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讓自己的頭腦微微冷靜了一些。

　顧慮到現在這里不止他一個人，且已經有部分人對他剛剛奇怪的舉動產生了一絲懷疑情緒，所以他便壓低聲音道︰“你能跟我回偏殿麼？”

　謝茯靈又吹了一口氣。

　于是蒼天啟便快步回了自己的住所，急切的進了房間。

　關上房門後，蒼天啟抬頭，問道︰“你在麼？”

　這回，他放在桌子上的書頁仿佛被風吹動般的翻動了幾下。

　蒼天啟緊緊盯著那書，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沒見過鬼，也不信鬼，但現在這情況實在太過于詭異了，讓他不得不信，謝茯靈竟然真的在這里。

　“你……為什麼還會在這里。”蒼天啟不知道這話應該怎麼表達，踟躕的說了出來之後，又道，“是不是還對……不能釋懷。”

　一想到自己面對的是謝茯靈的鬼魂，他就有些說不出“死”這個字。

　然而書頁並沒有翻動。

　那又是為什麼呢？雖然蒼天啟想這麼問，但他知道些茯靈大概是回答不了的。

　“我要回蒼鷹國了。”蒼天啟沉默一陣子之後突然說道，“你能跟我走麼？”

　謝茯靈一愣，不知道蒼天啟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但他隱約是記得自己貌似是出不了這皇宮的，總算找到一個能感覺到自己的人，卻這麼快就要告別了，這麼想想還是有些遺憾的。

　蒼天啟心內忐忑，眼楮緊緊盯著那書頁，卻終是沒能等到他翻動。

　不甘心的他不由再次確認了一次︰“你還在麼？”

　書頁再次翻動了，所以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的的確確是“不”，這讓蒼天啟握了握拳頭。

　“也是，畢竟是我害死的你。”蒼天啟低聲嗤笑著自己。

　謝茯靈歪了歪頭，突然發現他竟然有些想不起來自己是因什麼而死的了，這個人說是他害死的自己，所以這人是自己的仇人麼，為什麼他面對這人卻絲毫沒有仇恨之類的情緒呢？！

　“也罷，一心想著護好百靈，卻沒有教她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我的錯誤。”蒼天啟苦笑，“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妄求原諒，不過你放心，你對我說的話我會做到的。”

　“只要我在位期間，蒼鷹國和清國絕對不會再起紛爭。”蒼天啟定定的看向什麼都沒有的空中，仿佛能看到謝茯靈那般的注視著。

　謝茯靈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有跟他說過這話了，不過他能感覺到蒼天啟此時的認真，于是便再次對著書本吹了口氣，表示自己收到了他想要傳達的訊息。

　蒼天啟微微的笑了。

　蒼天啟帶著一眾蒼鷹國的人浩浩蕩蕩出皇宮的時候，謝茯靈也去送了，他浮在眾人的頭頂，看著前頭身姿挺拔的蒼天啟，心里又突然浮現了一個人的背影，一個他已經完全想不起是誰的背影，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蒼天啟在踏出城門的一瞬間，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突然回過頭對著上方做了一連串的口型，因為沒發出聲音，所有人都是一臉驚疑不定，正在無措對望之時，卻見蒼天啟已經毫不猶豫的轉頭，大大的邁開了腳步。

　眾人紛紛跟上，心里卻仍舊還在想著剛剛發生的那出沒頭沒腦的事情。

　“我母親是清國人，姓蔣，比起蒼天啟，我更喜歡前二十年的名字，如果還能再見，我想听你換我蔣仲，可好？”

　蒼天啟的口型並沒有刻意放慢，謝茯靈卻全部看懂了，然後怔愣了。

　蔣仲？好熟悉的名字，是誰？為什麼他感覺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謝茯靈皺緊眉頭，心里涌上一股十分酸澀的感覺，這是他變成鬼魂之後從來沒有的體會，這種異樣的感覺讓他不自覺的往前飄了幾步。

　就是這幾步，已經讓他來到了城牆邊緣，本以為自己又會被彈回來的謝茯靈突然發現那股阻力竟然沒了，還沒來得及高興，他突然就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力似乎要將他強拽著拖出去，隨著一陣天旋地轉，他失去了意識。

　猛地睜開雙眼，謝茯靈定定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不是青磚紅瓦，卻是白色的漆體。

　就在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時，身邊有了一絲動靜，有人抱住了他的腰，在他身邊蹭了蹭，用著一種早晨特有的沙啞嗓音說道︰“怎麼了？做惡夢了？”

　謝茯靈微微轉頭，看向蔣仲堅毅帥氣的臉，定定的看了一會後，突然笑起來︰

　“沒有，只是時間太長的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