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元宵這天,宮中有小宴,下午的時候入宮,雲珠好不容易勸服了唐禮隨自己一塊兒入宮拜見父皇和母后。
皇上有事,雲珠帶著唐禮先到了永福宮,恰好遇上太子和太子妃都在,雲珠十分親近的黏在皇后身旁,說起太子妃的兩個孩子,語氣裡也有羨慕,「不知兒臣什麼時候也能像大嫂那樣呢。」
「這得看緣分。」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視線在唐禮那兒看了一下,繼而望著雲珠,慈和著問,「聽聞駙馬已經想起以前的事了,你有沒有問問他家人在何處,過去了這多年了無音訊的,若是有家人也應該團聚。」
「他是孤兒,並沒有家人。」雲珠神情微頓,繼而笑著道,「如今兒臣就是他的家人,母后您們也是他的家人啊。」
皇后笑了,轉頭看唐禮,「當初公主救你回來的時候還不知你什麼年紀,如今既然是想起來了,可還記得以前的事?」
皇后問話,雲珠攔不住,這給了唐禮說話的機會,他彬彬有禮的看著皇后,「回皇后娘娘的話,之前的事臣都記得。」
「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雲珠即刻打斷了他的話,撇開了話題,「怎麼不見別人呢,母后,二嫂她們人呢。」
皇后深看了雲珠一眼,「他們在你父皇那兒。」
雲珠忽然覺得今天帶唐禮過來並不是一個好的舉措,本來是想讓他入宮,不要在公主府中自己瞎想,可她卻沒辦法制止住他說什麼,他的背後是藏了一個大謎團,還包括了她當時為了和唐禮成親,瞞著父皇和母后的事。
「父皇不是有事麼。」雲珠虛笑了笑,剛剛她聽乾清宮外的人所說,父皇是有事,不能見她。
「有人告御狀,所以二弟他們留在乾清宮那裡。」坐在左側的太子說了雲珠進來後的第一句話,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雲珠,等會兒你和駙馬一起,也過看看。」
雲珠對他那一抹眼神沒有深究,而是揚著笑問,「誰呢大張旗鼓的來宮中告御狀,今天還是十五元宵,可真不會挑時。」
「一個劫後餘生的女子帶著她的女兒入宮來告御狀,求父皇恩典,把她的相公還給她,好讓他們一家團聚,不必再受離合之苦。」喬瑾銘淡淡的說著,雲珠還沒有一些頓悟,確切來說,她是沒有意識到劫後餘生的女子帶著女兒入宮,和她有什麼關係。
「那該上報到官府裡去。」雲珠笑著轉頭看唐禮,發現他的神情有些怪異,出言輕喚了聲,「唐禮。」
喬瑾銘和皇后對看了一眼,「這事兒官府是沒辦法替這母女解決了,她們要狀告的人,官府也做不了主。」
雲珠此時才對太子的話在意了起來,她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皇后,「什麼事是官府做不了主的。」
皇后定定的看著她,「雲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
屋子裡靜謐了好一會兒,雲珠臉上的神情一變,強笑,「兒臣能有什麼事兒瞞著母后您呢,沒有的事。」
「那你可知那母女二人由刑部尚書帶到宮中時,要狀告的是誰。」
雲珠的呼吸一滯,「是誰?」
皇后見她還不肯說,嘆息道,「雲珠,她們要狀告的,正是你啊。」
屋子裡又陷入了一片靜謐,雲珠眼底閃爍著,又是一抹執拗,她擡頭看皇后,「母后,兒臣救駙馬的時候可不知他是不是已經成親,兒臣與駙馬感情很好,所以也不介意他那些過去,既然唐禮是兒臣的丈夫,那麼以後也還是兒臣的丈夫,這一點,絕不會變。」
她怎麼知道雲殊是否成了親,她不知道,即便是她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二十的年紀,雲珠還是覺得他沒有成親,她才是他的妻子,不論是否失憶,不論以前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她是他的妻子。
「所以你當初瞞著我們,說唐禮是在路邊所救,從懸崖上摔下來的,還不知是什麼身份,就是為了不讓你父皇與本宮去查他的事,是不是。」皇后計較的不是現在乾清宮中的那母女倆,而是在意八年前雲珠說過的那些話。
雲珠抿了抿嘴,「兒臣不是有意瞞著母后。」
「他是當年山賊洗劫村落時活下來的人你為何不說,是怕你父皇派人去查的時候有人過來認他,是不是。」
雲珠仰頭看著皇后,神情堅毅,「母后,兒臣傾盡全力的救他,就是因為兒臣喜歡他,兒臣並不在意他的過去是什麼,也沒有派人去查過,母后,這婚事是您和父皇親自下的旨意為兒臣賜婚的。」
是賜婚的,聖旨不可廢,那就是她的駙馬爺。
皇后眼底閃過一抹失望,這邊一直坐著的唐禮忽然起身跪了下來,「求皇后,讓臣見見那母女二人。」
皇家的一張臉有多重要,皇上自己就是一個很重臉孔的人,人是刑部尚書帶過來的,後面還跟著小九夫妻兩個人,那母女二人,看起來羸弱的樣子,就是普通的老百姓。
喬瑾瑜很會挑時候,十五元宵,宮中好幾位王爺都在,魏王爺也在宮中,這大殿中站了不少人,而坐在上頭的皇上,那臉色,十分的不好看。
這麼多子女中,他最疼的就是這幾個,太子,大公主,還有小十和淑妃所出的小十一。
太子要嚴厲教導,兩個小的慣著些,女兒中,養在皇后膝下的大公主自然是更疼愛些,可就是這一份疼愛,現在讓皇上的心情好不起來,當初賜婚的聖旨是皇后擬的,他下旨賜的婚,這皇家鬧起了大烏龍,把有妻有女的人和公主賜婚了,如今人家母女倆告御狀到了宮中來,皇上這張臉,擱不過去了。
更過不去的是,公主為了瞞著駙馬的真實身份,連名都給人家改了,官府那兒查不到,都是任由公主自己說的,一晃九年,如今別人入宮來要求公主放人,不要再囚禁著自己丈夫,皇上的臉又沒處擱了。
皇家的公主什麼時候要做這麼沒臉的事情,哪家來尚主不是求著拜著要把皇家的公主娶回家去供著,那是皇家的身份。
……
大殿中的氣氛顯得很凝重,謝滿月站在喬瑾瑜身旁,擔憂的看著合香,這跪的也太久了,冷冰冰的青石磚上,合香的身子哪裡受得了。
但是皇上沒有開口說話,無人敢支聲。
良久之後,皇上終於有了動作,揮手,「去把大公主和駙馬帶來。」
話音剛落,雲珠她們過來了。
雲珠是直接奔著進了大殿,太子和太子妃還在後面,唐禮跟著她隨之步入了殿中,雲珠的眼神已經死死的盯著跪在那兒的合香和雲靈,怎麼會是她們!
轉而想到了什麼,雲珠轉頭尋找謝滿月的身影,在喬瑾瑜身旁看到了她,神情一抹怨毒,什麼也沒說,直接跪到了皇上面前,開始落淚,「父皇,求父皇為兒臣做主。」
謝滿月一愣,轉頭看跟上來的唐禮,和雲珠一樣,他先看到的也是跪在那兒的蘇合香和雲靈,但和雲珠不同的事,唐禮的視線落在蘇合香的身上後就再也挪不開了。
腦海中彷彿是有什麼要炸開來,回憶裡一直模模糊糊看不清樣子的臉終於幽了輪廓,漸漸清晰,勾勒出眼前這個人的樣子。
蘇合香跟著轉過身來,看到他的那一剎那,眼淚就從眼眶裡落了下來。
比起雲珠此刻在皇上面前的哭泣,這小小的一片地方,好像隔出了另外一個世界,只有他們三個人,蘇合香怔怔的看著他,清淚從她秀美的臉龐上滑落,無聲無息的表達著她的情緒。
而打斷雲珠在皇上面前哭訴的是雲靈的一聲喊叫。
大殿中響起雲靈清脆的聲音,雲珠轉過頭去,看到跪著的小姑娘朝著唐禮飛奔而去,撲在了唐禮的懷裡,一聲一聲的叫著爹。
一瞬的,雲珠忘記了哭,就連呼吸都要忘記掉,她眼底裡滿是那小姑娘撲在唐禮懷裡的畫面,讓令她最為崩潰的還不是這一幕,而是下一刻,唐禮微蹲下身子,把這個孩子抱在了懷裡。
記起合香就等於記起桃花庵中當初發生的那一幕,那幾個山賊把她拖入屋子中,而他最無能為力的那一段回憶。
懷裡的孩子一直在喊著爹爹,唐禮低頭看去,那一張酷似合香的臉,和小時候的合香生的十分相像。
唐禮擡手去摸蘇合香的臉,每碰觸一寸,他對她的回憶就浮現一寸,這麼熟悉的人,在他的回憶裡消失了九年,他都不曾想起過她。有時只在夜深人靜時,夢寐中會有人那樣叫過他。
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麼兩兩相望,竟讓雲珠有了那樣的錯覺,好像任何人都無法把他們拆散。
大殿之中,皇上的臉色更難看了,剛剛自己女兒還哭訴了和駙馬的真摯感情,轉眼看到這一幕,真是戳心的難受。
站在這兒的謝滿月看著這一幕,心裡頭為雲殊和合香高興,後面還隱隱參著對後面不可預計事情的擔憂,轉過身看大公主那兒,雲珠已經站起來了,不知什麼時候擦乾的眼淚,冷聲開口,「來人啊,把駙馬扶起來,別什麼不知名的人都來這兒認親,這孩子是不是駙馬的還不知道,當初桃花庵遭到山賊洗劫,她失蹤八年,誰曉得是哪裡來的野種冒充。」
蘇合香神情一怔,看大公主的眼神裡有了一抹難以置信,她單純的人生中,前十七年在桃花庵中,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後九年在大木山中,也沒有遇到過像大公主這樣心懷歹毒,用以最大惡意去揣測別人的人。
唐禮懷裡的雲靈可沒她孃親這麼溫柔,她扭頭瞪著雲珠,「你胡說什麼,明明是你搶了我的爹爹,搶走我的孃的相公,你為什麼要搶走我爹爹。」
「沒有本宮他早死了。」雲珠哼了聲,「他被人埋在墳裡的時候是我派人挖出來的,我救了他的命,那他就沒資格選擇,他的命都是我的。」
唐禮尚未記起全部的事情,但這些也夠了,他拍了拍雲靈的肩膀,把她送回到蘇合香身邊,起身看著雲珠,還是那樣溫文爾雅的神態,只是頗冷了些,「我的命是公主救的,公主若是要討,我可以把命還給你。」
雲珠一愣,剛剛盛氣凌人的氣勢直接掉了一半,淚水又再度湧了出來,「唐禮,你說什麼?」
連著謝滿月看著也為之一愣,她從未看到過大公主這樣,楚楚可憐的站在那兒,望著雲殊,急需要有人上去攙扶她一下才能站得住。
如果是半年前,她這樣唐禮一定會上前扶她,可現在,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唐禮一臉疏遠的看著她,「多謝大公主的救命之恩,若是公主想要收回,我願意把命還給您。」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想讓你死。」雲珠眼淚撲簌的往下掉,「我們是夫妻啊,你怎麼能這麼做。」
這世上就是有這麼一個人,讓大公主凶狠不起來,拿他沒有辦法,可她又放不下。
……
「雲珠。」皇上威嚴著聲音喊了聲,簡直是看不下去了,把皇家公主的臉面都丟盡了,為了這麼一個人竟然還能在大殿之上哭成這樣。
「父皇,他是我的丈夫,是您賜婚的人,您要為兒臣做主啊,兒臣並不知道他已經成親的事實,兒臣待他真心實意,這些年父皇和母后也都看在眼裡的,他只能是兒臣的駙馬。」雲珠轉身到了皇上面前求道,末了,指著謝滿月這兒,語氣裡一抹憤然,「不知九弟妹安的是什麼心,讓小九陪著她去做這些事,找來這個兩個人說是唐禮的妻子和孩子,誰都知道九年前桃花庵被山賊洗劫,早就人去財空,怎麼還會有人活著,更不能找得回這樣的人,還給唐禮生下過孩子。」
謝滿月忽然被點名,再聽她說了這麼一段,氣笑了,今天在殿上,她本來是一句話都不用說的,告御狀的事由刑部尚書受理的,皇上問了,由合香回答,可雲珠公主忽然往她頭上安了這麼一個罪名,她安的什麼心?她能安什麼心呢。
「原來大姐姐不是在山腳下救的駙馬,是不是有什麼事大姐姐忘記說了,在山賊洗劫桃花庵的之前,大姐姐已經見過雲殊很多次了,在雲巖鎮的時候,豐收節時是不是大姐姐第一次見雲殊呢,此後你好幾回在鎮上攔截雲殊,雲殊是不是有和你說過,他是有意中人,並不能跟大姐姐來兆京。」
謝滿月的聲音在殿中響起,並沒有畏懼皇上的視線,她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九年前山賊洗劫桃花庵,雲殊重傷,當時身子已經冷了,祁家大小姐趕到,以為他死了,把他埋在了桃花庵內,不知大姐姐是如何及時趕到的,還就在祁家大小姐之後,把人從墳中挖出來帶回了兆京,明知他是什麼身份,明知桃花庵中種種跡象表明他不是孤身一人住在那兒的,藉著他失去了記憶,大姐姐你為他改名,求皇上賜婚,還為他編造了一個根本不是事實的故事。」
雲珠看著謝滿月,袖口底下的手越握越緊,祁玥,又是祁玥,她又憑什麼知道這麼多關於祁玥的事。
「不僅如此,為了防止雲殊想起以前的事,大姐姐你還數次讓太醫私下開方子,對他用藥,讓他想不起以前的事,去年他想起來的時候,大姐姐又不許他離開公主府,把他囚禁在府中。」謝滿月不急不緩的說完這一切,在皇上面前跪了下來,不卑不吭道:
「父皇,兒臣受雲殊所託,前去雲巖鎮找人,打聽到微薄的訊息,才得知雲殊的妻子在大木山內,王爺冒死陪同兒臣進山,找了五六日才在一個寨子裡找到了他的妻子,當初山賊洗劫桃花庵時,她已有身孕,經歷數場解難才活下來,一個人養大了孩子,身子骨還因此虛弱不堪,兒臣把她們帶回來的時候,大姐姐還來了定王府責問兒臣,雲殊是否有請人送信給兒臣。」
皇上森著神情看謝滿月,「所以這些事,也是你安排這母女二人去尋刑部尚書,入宮來告御狀了。」
「大周朝上下誰人不知,父皇聖賢,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更是主張公允之人,幾年前廖國公府小公子的事,皇上也是明斷是非,令百姓贊同不已。」謝滿月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了一段讚頌的話,給皇上戴了一頂又一頂的高帽,
「兒臣知道大姐姐對駙馬的感情,可兒臣也知雲殊和他的妻子這些年來的不容易,他們從小相依為命在桃花庵中,若不是遭遇那一劫,應該是還高高興興的生活在桃花庵內,而他恢復記憶之後更是苦不堪言,心中對他結髮妻子的思念日益加劇,如此情深,兒臣求父皇成全他們,讓他們一家團聚。」
哭,誰不會呢,謝滿月最後眼淚汪汪的擡起頭,望著皇上,「父皇,大姐姐既知雲殊對她無意,強留亦是苦楚,何不成全了他們,大姐姐也一定能遇到真心待她之人。」
謝侯府家的二姑娘,生的伶俐動人,一雙眼眸尤其好看,隨了她早逝的爹孃。
謝滿月也就是這般懇求的看著皇上,一點兒都不盛氣凌人,一點兒都不賣弄聰明,就是求他成全這一家三口的可憐,夫妻分離,父女分離,人家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身為皇族中人,為何要以權壓人,還要強求著不肯讓人家走呢。
這會兒,皇上除了氣兒媳婦沒事找事外,還氣自己女兒那時候這麼矇騙他和皇后,再看那端看起來這麼般配的夫妻,皇上的心情很複雜。
這感覺和當初給小十賜婚時不一樣,一個是極盡疼愛的兒子,母妃被害死,自己又落了個病痛的身子,皇上恨不得把所有的父愛都給了他,自然是什麼都向著他了,再者當初賜婚是謝滿月抗旨在先,就是謝滿月犯了錯,他就有理由生氣,就算是砍了謝滿月的頭,那也是謝滿月有罪在先,抗旨不遵。
可現在,他是個明君啊。
誠如小九的兒媳婦所言,皇上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聖明的君主,朝堂上的決策哪樣做的不好,滿朝文武誰人不敬。
……
大殿上又安靜了下來,雲珠此時對謝滿月早就恨意滔天,要不是她多管閒事,唐禮怎麼可能會記起以前的事,要不是她多管閒事,誰會去大木山找人,她和他們毫無關係,忽然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太子殿下饒有興致的看著謝滿月,小九的媳婦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若不是以前見過她裝可憐,他還真像父皇那樣,是信了她這麼傷心的跪在這兒,楚楚可憐又一副見不得人家夫妻分離的樣子,和雲珠比起來有過不及。
這丫頭和小九在一塊兒,小九怎麼都不會再吃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