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認祖歸宗
謝滿月翻來覆去睡不著,躺在床上盯著丹青色的帷帳,架子床勾勒著的圖案時不時令她陷入沉思。
門口忽然有動靜,謝滿月趕緊閉上眼,能夠聽到那輕輕的腳步聲到了床邊,一雙手替她蓋好被子,好似在床尾那兒坐下了。
謝滿月沒再睜眼,從身體裡傳來的疲倦令她逐漸有了睏意,睡過去後再度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一直守在床尾的一個面生婦人瞧她醒了,放下手中的繡籃子,扶著她起來,「二姑娘醒了,小的去叫李媽。」
婦人到了外頭,很快李媽帶著另外一個婦人進來,謝滿月半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著她們,李媽笑了,指著身側瞧上去幹淨利落的婦人,「二姑娘,往後就有何媽伺候著您,過些日子再給您挑幾個利索的丫鬟。」
謝滿月下意識的要自己掀開被子下床,手伸了一半,有些僵硬的又縮了回去,仰頭看著她們,「我要穿衣服。」
李媽一點都不介意謝滿月對這些的生疏,讓何媽替她穿衣服,重新梳了頭髮,又從外頭抱過來一隻錦盒,從中拿出了一塊金玉的鎖片給她戴上,細細囑咐,「姑娘,老侯爺回來了,我帶您過去。」
謝滿月睏意掃了一大半,記憶力雖是沒有見過這個謝家老侯爺,關於他的事情她聽爹爹提起過,就一句評價,謝家老侯爺是個性情極古怪的人,和別人不是一個套路,難捉摸的很。
看李媽的態度,又是戴鎖片又是換衣服,這等慎重程度讓謝滿月認定了她要想在謝家過的好,謝老侯爺的認可必不可少。
尋思之下謝滿月已經被帶出了屋子,未見謝太夫人,李媽帶著她前往梧桐院後頭的書房,謝滿月在迴廊小徑中看到了謝老侯爺,站在小花園的石桌前,正在練字。
李媽帶著謝滿月過去,謝老侯爺恰好寫了天下二字,筆跡蒼勁有力,從中透著一股霸道。
寫完這兩個字謝老侯爺就沒有再繼續,放下筆,轉頭看謝滿月,語氣低沉,「可知寫的是什麼。」
「不知道。」謝滿月搖了搖頭,擡頭看他說的十分誠實,「我不認字。」
謝滿月絲毫不膽怯的樣子映入謝老侯爺的眼中,她倒是坦誠,也不覺得不認識字這件事有什麼可丟臉的。
謝老侯爺這才開始端詳起她的模樣,眉宇間倒是真的與三兒相像,稚氣之間還泛著高於年紀的老成,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接下來謝老侯爺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了滿月許多在別人聽起來不著邊際的話,村子裡穀子何時收,初春上山採山貨得怎麼找,家裡養的牲口買多少錢一隻,有沒有去過鎮上,平日裡吃的是什麼。
謝滿月都一一回答了,兩年來在陳家村的生活早就足以讓她回答上這些問題,更何況她還擁有這身子早七年的記憶,苦的日子,餓的肚子,摔的傷,受的委屈。
直到謝老侯爺遒勁的寫下了一紙書法,落筆,他拉了拉袖在旁邊的盆子中淨手,擦乾後轉身看滿月,「跟我來。」
沒有謝太夫人見到她時的激動神情,也沒有在陳家村謝仲衡見到她時的模樣,謝老侯爺的反應顯得很平靜,只是偶爾的,視線會在謝滿月的臉上停駐片刻。
謝滿月緊跟著他過了花園,從梧桐院的後門出去,再繞過了幾條迴廊到了一座僻靜的院落。
院子門口迎著兩個老管事,謝滿月擡頭髮現除了四叔之外還有兩個中年人在,在李媽的示意下喊了大伯二伯,門口的管事開祠堂門,由謝老侯爺領著,走入了祠堂中。
常年關著門的祠堂顯得有些陰冷,管事點了香,謝老侯爺先行祭拜,再由謝家大老爺接過祭拜,那香沒有遞到謝滿月手中而是插在了香爐中。
管事再點三炷香交給滿月,讓她跪拜謝家列祖列宗之後再帶她到了右側的兩個牌位前,身旁的謝仲衡沉聲道,「三哥,我們替你把孩子找回來了。」
無風的天祠堂裡捲起了一股輕風,謝滿月能清晰的感受到柱子旁帷帳飄蕩,手上的菸捲浮動。
她虔誠的跪了下來,看著立著的謝仲伯夫婦二人牌位,心中默唸,若是你們真的在天有靈,就請保佑我,保佑你們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原來的謝滿月摔下懸崖時已經去世,而她佔了這身子就該替她活下去,她需要仰仗的太多。
謝滿月三拜後把香遞給了管事,扶著蒲團,又給牌位磕了三個頭,門外又似一陣風吹入,在祠堂裡猶轉了一圈…
「什麼,爹這麼快就把她的名字記到族譜上了?」二房這邊範氏替丈夫換下外套,聽他說剛從祠堂那邊過來,老侯爺已經把滿月的名字添在了族譜上時,眼底掩飾不住驚訝,「不該等個日子請族中的老人過來再添麼,這也太倉促了。」
「你生遠榮的時候也沒有等日子請族中的老人過來添名字。」謝仲仁並不在意這些,那不過只是個姑娘而已,早晚是要出嫁。
「那怎麼能一樣,你就不想想這事情裡頭的真假,萬一是個冒充的,誰知那孩子是不是還活著,九年前袁州那麼大的事,那個奶孃帶著孩子就能活下來?我是不信。」範氏總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要是奶孃和孩子一併找回來了也就罷了,奶孃找不著,孩子找回來了,誰能證明她就是。
「你要是懷疑那你就去查查。」謝仲仁換了一身衣服坐下來,範氏看他這麼無所謂,哼了聲,「得,就我不相信麼,大嫂她也不信。」
「那你就看大哥他們怎麼做,咱們跟著做就是了。」謝仲仁擡手拉了她一把,「你要是真能查出個什麼來,那你就是大功臣了。」
範氏嘴角一揚,查,自然是要查…
謝滿月到謝侯府的第二天,一早何媽來給她量做衣服的尺寸,陪謝太夫人吃過早食,出梧桐院時,在小徑上遇到了謝初幽她們。
她們身後的丫鬟手上都拿著書,見謝滿月悠悠然的樣子,謝初幽身後的謝初寒開口,「二姐,你怎麼還不準備去女堂,讓老師等久了要捱罰的。」
「四妹,這你就不知道了,二姐不用去女堂。」昨天吃飯的時候吃了悶虧,謝初幽揚著笑看向謝滿月,故意拖慢了語調,一字一句的從口中蹦出來,「因為她不識字。」
「這不可能,我三歲就開始認字了。」也不知謝初寒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懵懵然不解謝滿月不識字這件事。
謝滿月往左側了一小步,剛好擋住她們的去路,笑著解釋,「我是不識字,所以不能跟著你們去女堂。」
「謝家連一個燒火丫鬟都認得幾個字,二姐,你怎麼會一個字都不認得。」用這種法子擠兌謝滿月,謝初幽駕熟就輕,鄉下來的村姑,不會吃,不識字,丟人。
「飯都吃不飽還需要認什麼字。」謝滿月淡淡的說道,「沒糧的日子裡只能上山挖樹根子來充飢,鎮上唸書一年好幾兩的束脩,窮人家給不起。」
謝滿月這話一出,謝初寒的神情就更驚訝了,她伸手捂著嘴,「二姐竟然吃不飽飯要吃樹根,那東西能吃麼,太可憐了。」
謝初寒她們身後的丫鬟沒有出聲,謝滿月身後謝太夫人指派的丫鬟也沒出聲,謝初寒的話說完,謝初幽眼底裡閃著一抹不屑,「原來二姐是吃樹根長大的。」
「不巧,我吃樹根都能長這麼大,三妹吃的這麼好也只能長這般,著實有些浪費口糧了。」謝滿月低嘆了聲,站在那兒的謝初華眉頭微皺,輕輕拉了謝初寒一下提醒,「好了,我們該過去了。」
「你懂什麼,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也敢說我浪費口糧。」謝初幽臉孔一擺,驕橫的呵斥她,「不要以為你認祖歸宗了就是謝家小姐,連個字都不認得,丟不丟人。」
「你要是覺得謝家認我丟了人,三妹你大可以去和祖父祖母說,不要總把鄉下來的和不識字掛在嘴邊。」謝滿月揚眉看著,她還需要忍她不成。
「你!」謝初幽氣急敗壞,「你就是個鄉下來的刁婦。」
她說罷前面的謝滿月輕輕擡了擡腳,一隻綠褐色的東西跳到了謝初幽的裙襬上,緊接著就是謝滿月驚恐的喊叫,「啊,好大的蟲子!」
謝初幽低頭看去,那麼大一隻蟋蟀正攀著她的裙子往上跳,頓時尖叫聲起,謝初幽跺著腳使勁的拍著裙子,「有蟲,有蟲,快幫我拿掉拿掉!」
謝滿月後退了好幾步,臉上的驚恐漸漸轉為愜意,謝初華不敢抓,謝初寒也怕,身後的丫鬟終於替謝初幽撣掉了蟋蟀時謝初幽已經嚇的淚眼汪汪。
「小姐,沒了,沒事了。」丫鬟趕忙安慰,謝初幽憤憤的朝著謝滿月這邊瞪過來,謝滿月無辜的回看過去,好心提醒,「三妹,你怎麼還不準備去女堂,讓老師等久了要捱罰的。」
謝初幽臉色一訕,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