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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朕是暴君》第24章
第24章

  儘管藺策極力在減少影響,樂昌公主與游家的婚事取消這一消息終於還是在朝中擴散開來,意料之中的引起了軒然大波。先前游彥毫無預兆地上交兵符被許多人當成是以退為進的手段,認為他是想借此向藺策示弱,從而給自己的侄子謀求那樁人人豔羨的婚事,至於兵權,等戰事再起,總還有可能回來。

  而現在,婚事突然夭折,先入為主的這些人立刻覺得游彥這次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畢竟這接連幾波下來,游彥損失了兵符不說,又沒有拿下婚事,怎麼看都像是藺策反套路了游家一波,先是以婚事作為交換,兵不血刃地收回兵符,而後再找藉口取消婚事,讓沒有了兵權的游家有苦難言。

  一時之間,朝臣們都開始猜測,這是不是一個信號。

  登基四年,隆和帝藺策雖然掌握了大權,但難免在一些事端之上受到游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影響,初繼位時,為了維繫自己的統治,需要仰仗這些世族,而現在天下太平,國富民安,隆和帝將視線轉回朝堂,這些世族就顯得有些礙眼了,想要對游家動手以捍衛自己帝王之尊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也有一些消息靈通的稍微聽說過游彥與藺策之間的關係,都覺得這也是二人感情破裂的象徵,畢竟游家能夠一路走到今日,祖先餘蔭所剩也沒有旁人想的那麼多,更是因為游彥一人以赫赫戰功在朝中立於高位,藺策對他及他背後的游家更是有意放縱,多年後宮空置更是為了這人。而現在,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藺策突然收回了游彥手中的兵權,跟著又大肆選妃,之後又結束了樂昌公主與游家的婚約。

  自古以來,君心難測。想當日遊家如此勢大,帝王恩寵由盛轉衰,也不過是幾年的時間。

  也有人覺得,藺策作為一代君主,就算為了江山社稷,後代綿延,也不至於真的對一個男人動真情。當日先帝諸子奪嫡,韓王勢微,而游彥身後是整個游家,為了獲得支持,藺策委曲求全,與游彥交好。至如今,他羽翼漸豐,已經不再需要游彥的支持,又怎麼會還為了一個男人不顧一切?

  非卿不可的感情在尋常人家都難尋覓,又何況這最是無情的帝王家?

  流言蜚語在朝中傳的已經不可抑制,不管是何想法,最終所有人都認定一件事,那就是游家要倒台了。自然也沒逃過消息靈通的兩個當事人的耳目,這一次卻不管是藺策還是游彥,卻彷彿毫不知情一般,巋然不動。

  藺策只是有國事勞碌,無暇理會,而游彥雖然賦閒,這種事他從來不會放在心上,偶爾聽見耳裡,甚至還會覺得好笑。

  比如此刻,他就靠在長樂宮的軟塌上,捧著幾張紙看得正興起,偶爾伸手拿過旁邊的熱茶喝上一口。

  暑氣漸退,秋意來臨,天氣也逐漸轉涼,自當日從西北迴來之後,游彥就一直畏寒,因此哪怕在室內,身上也披著一件裘衣,用一張虎皮的毯子蓋著膝蓋。如若不是他百般拒絕,藺策還打算在軟塌旁點一個炭盆,生怕游彥著涼。

  藺策如此小心翼翼讓游彥簡直哭笑不得,他一再表明現在是初秋,天氣只是涼爽了些,實在用不著如此,藺策才將信將疑地讓人將炭盆搬了出去,只讓人往那個本就不該出現的軟塌上堆了不少的衾被,才放下心回到書案前開始處理朝政。

  雖然不提,但游彥依舊能看的出來,藺策極其享受這樣的時候,他當日非讓人在長樂宮安置一個軟塌,打的也是這樣的主意。

  藺策為人勤勉,從來不會在書房休息,偏偏游彥卻是一個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主,置辦上一個軟塌,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在處理朝政的時候將游彥留在身旁,哪怕一整個上午的時間,二人都說不上幾句話,但只要他抬起頭就能看見那人在自己眼前,就會覺得發自內心的舒心。

  游彥自然知他所想,因此哪怕在宮中並不如府裡自在,哪怕知道二人未必有很多相處的時間,他也會時常地進到宮裡來,給藺策無聲的陪伴。

  藺策批完了一大摞的奏章,抬起頭看見游彥還在興致盎然地看那幾張紙,難得地升起了一點好奇心:「那上面到底寫了什麼,看了這麼大半天,還如此高興?」

  游彥抬眼看他,笑吟吟地招手:「這麼感興趣,不如自己來瞧瞧。」

  藺策盯著他的臉微微蹙眉,下一刻就扔下手裡的筆,起身來到軟塌前。游彥向裡挪了挪讓藺策挨著自己坐下,將手裡的紙遞過去:「給你。」

  藺策拎著那幾張薄薄地紙,先低頭吻了吻游彥的唇,才慢慢地看了起來。游彥歪過頭讓自己靠在他肩上,順手拿起自己的茶盞喂藺策喝了半盞:「勤勉地連口水都不記得喝,總要人提醒。」

  藺策從紙上分神看他,唇邊帶著笑:「不這樣的話,你怎麼會親手喂我。」說完,他抖了抖手裡的紙,「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是我讓人整理了都城之中的流言,看起來還挺精彩的,有的覺得陛下薄情寡義,翻臉無情,還有的覺得我游家自食惡果,對了,還有這裡,」游彥伸手在某張紙上點了點,「這裡還有人說,當年你是出於自保不得不委身於我,心中其實委屈至極,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才解此恨。」

  藺策在聽見「扒皮抽筋」四個字時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將手裡的紙張甩開:「整日裡信口胡說無中生有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我倒是要瞧瞧,誰那麼想被扒皮抽筋?」

  游彥安撫般摸了摸藺策心口:「不過是一些流言而已,由著他們去說又能怎麼樣,我倒是覺得有趣的很,這其中有些人其實在朝中做官還是委屈了,不如去開個茶樓,每日去說書,肯定會吸引一大批的聽眾,這才是真的造福於民。」

  藺策聽完他的話,心裡的憤懣散了不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不管別人說什麼你都不放在心上,」說著話,他將游彥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纏在一起,輕聲感嘆,「也不知道到底什麼能讓你在意。」

  「你啊!」游彥笑了起來,他動了動,乾脆將頭靠在藺策心口剛剛自己摸過的位置,聽著裡面傳來的強有力的心跳聲,「我在意的只有你啊。」

  游彥總是這樣,在說這種話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覺得羞赧,坦蕩地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的本意究竟是不是如此。藺策低下頭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你辛辛苦苦地讓陶姜培養出那麼一支暗衛,就讓他們替你調查這些,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游彥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像我這種整日裡無所事事只能躺在這兒看著陛下批奏摺的人自然沒什麼要緊事需要他們做,不過陛下卻不一樣,我早就跟陶姜交代過了,你有什麼大用儘管吩咐陶姜,他原本就是你的人,難道還怕他不尊你的命?」

  「去西北之前陶姜確實是我的人,去了西北之後,他眼裡怕是只有你這個將軍了,不然也不會放著禁軍首領的位置不要,偏偏留在軍中。」藺策一面說著話,一面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游彥的手指,「既然已經是你的人了,我就又何必去幹涉。」

  游彥仰頭看他:「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陛下的語氣裡透著酸意,是怪我當年橫刀奪愛,搶走了你手裡最忠實可靠的侍衛?」

  「酸意或許是有,但到底是針對誰,你難道不清楚?」

  游彥抬起另一隻空著的手,用手指點了點藺策的臉:「要是陶姜知道你為了他泛酸,說不定嚇得再也不敢回都城。」游彥翻過身,乾脆躺在藺策腿上,「那支暗衛裡的所有人都跟著我出生入死過,每個人都可靠至極,我之所以組建這麼一支暗衛原本就是為了你,總有些事,是不能正大光明去查,理所應當去辦的,這種時候由他們出面,最為合適。現在他們已然成型,也該交到你手裡了。」

  藺策垂眸,目不轉睛地看著游彥的臉:「現在有遲徹他們在,沒什麼需要辦的,不如你繼續幫我保管,等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找你討要,如何?」

  游彥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提及遲徹的名字讓他又想到一件事:「先前你說要遲徹去查樂昌公主的那個心上人,可有了眉目?」

  藺策皺眉,搖了搖頭:「近兩年來秀妹從未離開過皇城,外官入宮也沒人與她有過私下接觸,沒有任何的徵兆,根本無跡可尋。」

  「如果不是外官,就只能是這皇城之中的人,」游彥心中有了思量,「此人大概身份地位不高,配不上公主的尊貴,所以公主才到了如今也不將他的身份透露出來。想必最開始的時候連她自己也並不覺得二人會有可能,才會在你賜婚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出來反駁。」

  游彥說著話,打了個呵欠:「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才讓公主最終鼓起勇氣開口。不過我倒是覺得,既然公主不說,那也沒必要追查,只是讓人看著點別讓她受了什麼蠱惑。至於那人到底是不是個良人,得等他什麼時候敢站出來向你求娶公主再說。」

  藺策低低地嘆了口氣:「秀妹雖然平日裡溫柔乖順,但卻極有自己的想法,若是那人真的值得託付,我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想幹涉太多。不過若是連向我坦誠的勇氣都沒有,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懂得這個道理,公主自然也清楚,說不定她也在等著。你先等著看她的反應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裹的太暖,游彥不知不覺地就起了睡意:「大早上起來就被接進宮,現在睏得很。」說著,他側過身,摟著藺策的腰,「我要睡一會,你陪著我。」

  「好,我一直陪著你。」藺策將虎皮毯拉了過來,將游彥裹得嚴實,低下頭近乎虔誠地親吻了他的頭髮,聽著那人逐漸平緩的呼吸聲,忍不住輕聲道,「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陪在你身邊,卻只怕有朝一日你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游彥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長樂宮總是安靜的很,鼻息之間是好聞的龍涎香,跟藺策身上的味道差不多,總會讓人覺得安心。

  游彥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動了動才發現自己還枕在藺策腿上,藺策不知何時將自己的奏章都抱到了軟塌上,正藉著燭火仔細地翻看。大概是怕燭火晃到游彥的眼睛,他側著上身,遮住了大半的光線。

  藉著殘存的一點昏暗光線,游彥專注地看著藺策的側臉,看見他因為奏章的內容時而蹙眉,時而舒緩眉頭。游彥忍不住揚起了唇,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一種想要時間靜止的衝動,就這麼躺在這人懷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直到地老天荒。

  「醒了?」藺策合上手裡的奏章,終於能坐正上半身。

  「嗯?」游彥眨了眨眼,「你不是潛心政務呢嗎?我又沒有動,怎麼知道我醒了?」

  「你睡著跟醒著時呼吸頻率不一樣,」藺策摸了摸他的臉,「我讓高庸送晚膳進來。」

  游彥打了個呵欠,終於依依不捨地坐了起來,但身上還殘存著藺策身上的味道,讓他覺得心情大好,伸了個懶腰:「一覺醒來居然又天黑了,這段時日我確實是太懶散了點。」

  「懶散倒是無所謂,只怕整日這樣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覺得悶了。」藺策思索了一下,「眼下沒有什麼旁的事,過些日子就到父皇的忌日,要去皇陵祭祀,正好去行宮住上幾日,順便去圍場打獵。」

  游彥想了想,估算了一下日期,點了點頭:「正好趕得及。」

  「什麼趕得及?」藺策疑惑。

  「李埠李尚書的生辰快要到了,每年這時候他都會在府裡設下素齋,款待上門祝壽的同僚,同時還會在北城門外舍粥濟民。」游彥勾著唇角,「我已經讓人替我爹送了拜帖,到時候我陪著他老人家一起上門向李尚書祝壽。」

  「李埠……」提及李埠,藺策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游彥收到的那份名單他自然也收到了,李埠當日對選妃一事如此積極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只是畢竟有著潤筆一事當假象,因著藺策的原因,名單上參與選妃的人也並沒有得逞,借此發作的話,及其容易被他們逃脫。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藺策還是游彥都相信,此風氣絕對不僅僅由選妃一興起事,在此之前到底還有多少人與李埠有過交易與勾結他們都不得而知,如若不徹查清楚,誰也無法預料究竟會不會給南魏留下隱患。

  因此藺策終究還是嚥下了滿腔的怒火,一面派人在暗中調查,在朝中卻還是要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這麼多年來,我倒是一直低看了他,我只以為是先帝時的老臣,所以即使頑固執拗,我也看在先帝的份上不與他計較,卻沒想到在暗中李大人還做了這麼多事兒。」藺策道,「不過,凡事既然有跡可循,就一定會水落石出,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將他那副肱股之臣的面具掀開,與他好好地算算清楚這些年的帳。」

  游彥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說不定等我從李埠壽宴上回來,此事也就清朗了。不過,這李大人也是吝嗇的很,若真的像之前說的為官清廉也就算了,明明收著大筆的潤筆費,一場壽宴卻偏偏是素齋,不知道我爹到時候去了會不會翻臉。」

  說起游彥那個更特立獨行的爹藺策就忍不住笑起來,越國公游湛為人偏好老莊,最是崇尚自由灑脫,在旁人眼裡倒是有幾分離經叛道、特立獨行。游彥長到今日的心性也是因為在無形之中受了不少游湛的影響。

  他與游彥定情至今沒有受到游家任何的反對與壓力,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二人一個是游家現在實際的家主,一個是天下至尊,更是因為游湛這個做父親的對此並沒有任何的意見,游家上下自然也無人再有資格置喙。

  也是因此,藺策對游湛分外的敬重,在朝堂之上也給了他諸多的便利,由著他隨性而為。

  「越國公居然會答應去李埠的壽辰?」藺策忍不住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素來瞧不上李埠這種老頑固,連與他多說句話都覺得浪費自己的時間。」

  「所以我替他送了拜帖,」游彥漫不經心道,「等到了那日出門前,我會親自去通知他老人家的。」

  「到時候他也不見得會同意吧?」

  「那我就每日去花園裡幫他老人家喂餵魚澆澆花。」提到這兒游彥不由有些疑惑,「其實我本意也是替他老人家分憂,但不知為何他總是一副我要毒害他的寶貝的樣子。」

  藺策哭笑不得:「御花園裡的東西由著你折騰,就不要平白去惹他老人家了吧。」

  ***

  南魏歷八月初十,白露已過,天氣漸涼,正是當朝尚書李埠的生辰。

  游彥早早地醒了過來,讓瑞雲吃了一驚:「公子,您今日怎麼起的這麼早?」

  「誰知道爹爹他老人家會不會心血來潮地大清早就出了門。」游彥由著瑞雲伺候自己梳洗,在瑞雲按照慣例拿起那支骨簪時突然開口,「今日不帶那個,那骨簪是懷騁親手所雕,我每每帶它都是心情愉悅的時候,去給李埠過壽的話,他還配不上。」

  「那……」瑞雲一時犯了難,翻找了半天,最終選了游禮前些日子所贈的那支玉簪,倒顯得游彥更是清俊秀穎。

  游彥換了衣袍,吩咐瑞雲去準備馬車,而自己直奔主院,攔住了將要出門的游湛。

  游湛見到小兒子也是詫異的很:「你今日是轉了性?居然大清早地來向我問安?」

  游彥道:「我昨日知道了一個特別有趣的地方,知道您老一定會感興趣,所以專門大清早地起來,只為了帶您過去。」

  「什麼好去處?」游湛將信將疑,卻還是生起了一點興趣。兩子之間,長子老成持重卻體弱多病,大多時候在房內休養,相處時候並不多,而幼子游彥雖入世卻又出世,父子之間有不少相似之處,父子之間的感情倒是更深幾分。

  游彥見游湛感了興趣,立刻上前扶住他手臂:「我已經吩咐人準備了馬車,現在就出門,去晚了就趕不及了。」

  見游彥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游湛更是好奇,由著游彥拉著自己出了府門登上馬車。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游湛掀開車簾有些疑惑地向外張望,令他詫異的是,雖然時辰還早,街上的人似乎格外的多,尤其是一路靠近北門,幾乎是人聲鼎沸。游湛忍不住轉過頭看向身邊的游彥:「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何街上人如此多,也是和我們去一個地方?」

  游彥兀自巋然不動,絲毫不受外面的影響:「等到了地方,您老就知道了。」

  話音方落沒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伕的聲音傳了進來:「公子,我們到了。」

  游湛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發現不遠處城牆根搭了一個棚子,棚子外圍著一大群的人,還不斷有人從城中的各個方向而來,匯聚到那裡。

  「那是,有人在舍粥?」游湛皺眉,「大清早地你就將我哄到這兒來?」

  「自然不是來這兒,」游彥笑,「只不過路趕了一半肚子餓了才想起來今日起的太早還沒用早膳。」說著,他朝著車伕看了一眼,「勞煩去幫我跟我爹舍碗粥。」

  車伕立刻會意:「公子稍等。」

  游湛實在是摸不清游彥到底搞的什麼名堂,只好勉強耐著性子,跟著游彥一起等那車伕回來。

  幸好這車伕久在游府做事,辦事妥帖,手腳麻利,不一會真的端了碗粥回來,還順帶兩個白面饅頭。游彥接過粥碗,先遞給游湛:「爹您也該渴了,不如先喝口粥。」

  既然真的舍了粥回來,游湛也不推拒,端過碗就喝了一大口,而後感嘆:「這家倒確實是好人家,雖然是捨出去的粥也沒有吝嗇,倒是用了好米。」

  游彥笑而不語,遞了一個饅頭給他,自己吃起了另一個饅頭。父子二人一時相對無言,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大清早的在馬車裡吃了一頓舍來的粥飯。

  用過早膳之後,游彥明顯神清氣爽,朝著車伕揮了揮手,吩咐他繼續趕路。

  馬車並沒有出城,在城中兜兜轉轉,最終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來,游彥先掀開車簾下了馬車,才朝著車內昏昏欲睡地游湛開口:「爹,我們到了。」

  游湛伸了個懶腰,跟著下了馬車,看著那宅院門口的匾額立刻就變了臉色:「這就是你說的地方?」

  「正是。」游彥面上帶著笑意,「今日是李尚書壽辰,我早早就以您的名義遞了拜帖,今日專程陪您前來,為李尚書祝壽。」

  「我跟那李埠又沒有交情,誰要給他祝壽。」游湛說著,又走向馬車,卻被游彥從身後拉住了手臂,「您剛剛吃了李府舍的粥飯,去給人家家主拜個壽也是理所應當吧?」

  游湛轉過頭瞪著游彥:「剛剛是李府舍的粥飯?」

  游彥攤手:「正是。」他朝著李府看了一眼,「當然如果您老人家不打算認賬的話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若是一個人去祝壽心情肯定不怎麼好,晚上回府的話也只能叫殊文陪我到花園裡大醉一場了。」

  游湛:「……」

  逆子。

  但他終究是拿這個「逆子」沒什麼辦法,只好甩開了游彥的手臂,理了理衣袍:「明明也懶得跟李埠那種人打交道,卻上趕著趕來祝壽,肯定是為了當今聖上,也不知究竟打的什麼主意,說吧,進去之後讓我做什麼?」

  游彥扶著他的手臂向裡走去:「其實沒什麼需要您做的,我自然是有非來不可的理由。但李大人嘛,應該是不怎麼喜歡我,我突兀地來拜壽肯定會引起他懷疑,不過若是陪著您同來的就不一樣了,畢竟您老人家從來就不按條理處事。」

  父子二人剛走到府門前,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游彥只瞧了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李埠的女婿,朝散大夫鄧斂。

  鄧斂自然也認出了這父子二人,拱手施禮:「原來是越國公與上將軍。前些時日岳丈他收到貴府的拜帖驚詫至極,到今早起來還不太相信兩位真的能蒞臨,等下他真的見到二位想必高興的很。」

  「鄧大人客氣了。」游彥最是瞭解自家父親的品性,主動開口,「尚書大人為官清正,為了我南魏勞苦功高,既然是壽辰,我父子二人自是應當前來拜訪。」

  游湛微微偏頭看了游彥一眼,才朝著鄧斂道:「李尚書人呢?」

  鄧斂後退一步,做了個手勢引著二人向裡走:「因為今日是他老人家的五十整壽,所以朝中來了不少的同僚,岳丈他不好走開,所以派我出門迎客,怠慢了二位,還望見諒。」

  「鄧大人這是說哪裡話,」游彥笑得得體,「你我同朝為官,既為同僚,又何必如此客套。」

  鄧斂雖然有一個當朝尚書的岳丈,但自己不過是個從五品下的文散官,依著李埠在朝中表露出的剛正不阿的印象是絕對不會給這個女婿任何的關照的。因此鄧斂從未有機會跟游彥正面接觸過,此刻游彥如此態度,讓他忍不住懷疑起傳言。

  游彥並不在意鄧斂此刻心中的波瀾,他兀自扶著游湛,一路往李府正廳走去,一面四處打量著整個府邸。

  李埠真的是不愧於平日裡為官清廉,清風峻節的形象。整個李府加上家僕也有幾十餘口,整個宅院卻不及游府的一半大,房屋看起來也及其老舊,府內裝飾也格外的簡單,偶爾路過的家僕衣飾格外的樸素,游彥甚至還看見其中一人外袍上打著補丁。

  若不是事先知道了內情,看到這副場景,哪怕先前對李埠再厭惡,說不定也會生出幾分好感。

  游彥勾了下唇,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就算李埠想表明自己為官清正,但至少他的俸銀也足夠養活這一大家子,這種程度是不是有些太過誇張?

  鄧斂一直走在游彥身後一步,剛好將他這個笑容收入眼底:「岳丈他崇尚節儉,因此這府裡有些簡陋,上將軍見笑了。」

  「鄧大人此言倒是讓在下深感不安,崇尚節儉本是應當,在下更是應當效仿尚書大人,又怎敢狂妄。」游彥道,「我剛剛只是恰好想起了一些事情,倒是笑的不合時宜了。」

  鄧斂慌忙擺手:「沒有沒有,是在下誤會了。」

  游湛實在是聽不下去,忍不住輕咳了兩聲,轉過頭剛好看見正廳的匾額,便道:「既然已經到了,我們就自行進去了,後生你不是還要迎客,莫因為我二人誤了事。」

  鄧斂朝著二人再行禮:「那在下就回去了,今日府裡人多事雜,多有怠慢,還望恕罪。」

  游湛漠然地擺了擺手,看著鄧斂慢慢走遠,轉過頭看向游彥:「方才我就想問你,既然是來祝壽,為何連見賀禮都不帶?」

  游彥面上是意味深長的笑:「因為李尚書他最不喜這些,每年過壽都只是設下素齋款待同僚親友,卻絕不收任何的賀禮。」

  「素齋?」游湛皺了皺眉,有那麼一瞬甚至想扭頭出府,但最後想起自己的花園,又恢復了一臉淡漠,衝著游彥道,「進去吧。」

  因為李府的格局就注定正廳也並不寬敞,這日來客眾多,一時之間顯得格外的熱鬧。游湛父子邁進門的時候卻還是引起了注意,喧鬧的廳內登時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他們二人身上。

  游彥倒是格外的從容,他的目光從那些人臉上緩緩地掃過,發現今日的來客大多都是李埠在朝中一些相交甚好的老友,也有一些他記不清面目的後輩。這麼看起來他們父子二人的出現確實有那麼一點格格不入。

  游彥甚至能從他們臉上的表情揣測出他們心底的思緒。游湛為官多年,卻格外出世,極少結交朝臣,後新帝登基,游彥入仕以來,以武勳而權傾朝野,更是不屑於與人結交。可是他們父子二人卻偏偏出現在李埠的壽誕之上,聯繫起先前的一些傳言,怎麼看都像是被隆和帝打壓之後的游家在尋找新的出路。

  游彥嘴角揚了一下,跟著上前朝著迎了過來的李埠拱手:「尚書大人。」

  李埠見到這父子二人真的如鄧斂所言般欣喜,立刻回禮:「越國公,上將軍,老朽沒想到二位今日真的能賞面前來,實在是喜不自勝。今日府內客多,沒能親自相迎,二位莫怪。」

  游湛難得地回了個笑容,朝著李埠也拱了下手,便不再言語,游彥自覺將話接了過來:「尚書大人客氣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多客套了,二位快些入座吧。」李埠說著,親自將二人引了進去,甚至還將主位留給了游湛。

  游湛擺了擺手,另尋了處位置坐下,游彥也挨著他坐了下來,朝著李埠道:「尚書大人還有諸多客人,不必為了我父子費心。在座的皆是同僚,我們一起品茶閒聊,也是難得。」

  李埠眯了眯眼,似乎是察覺了什麼,隨即露出笑容:「這樣最好。」跟著就真的不再理會他們父子,轉身去招待旁人。

  二人方入座,立刻有家僕上前奉茶,游彥接了茶漫不經心地喝了口,視線從李埠的正廳裡掃過。這正廳大概是整個李府最上的檯面的地方,但也還是顯得有些逼仄簡陋,出了桌椅等簡單家具,還掛著幾幅字畫,游彥看了一眼,扭回頭低聲問身邊的游湛:「爹,您覺得北面牆上那幅字如何?」

  游湛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眼底現出明顯的不屑:「你的字可是我當年手把手教的,就算這幾年不見你提筆,也不至於連正常的賞析水平都沒有了吧。」

  游彥笑了下,沒有回答,打量完正廳,收回視線開始專注地喝茶。

  因為先前他一直不曾與李埠結交,對此人沒什麼瞭解,所以才想藉著祝壽的機會到李府親自看看。他本以為李埠收了那麼多的「潤筆費」,就算再壽辰之上會有意收斂,卻也總會留下些馬腳,一路進來卻有了分寸。

  李埠為人實在是謹慎,游府上下的這副勤儉的風格絕不是一日兩日能演的出來,只有他平日裡也如此生活,才會讓人看不透一絲的痕跡。

  這麼想著,游彥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別人貪圖錢財大多是為了享樂,這李埠將日子過得如此清苦,圖的難道只是收取大筆「潤筆」之時的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

  游湛:逆子。

  游彥:還行,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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