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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朕是暴君》第94章
第94章

  與往年比起來,都城今年的雪,落得要遲的多,也突然的多。白日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等一夜過去,推開門向外望去,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藺秀一直覺得,都城裡雪景最好看的地方應當是皇城,當然,在她近二十年的光陰裡,離開皇城的次數也屈指可數,近一年來,她甚至連寢宮的門也很少邁出。但她確實認為,這天下風景最好的地方就在這皇城之中,不然為何這世上有無數的人,做夢都想成為這裡的主人。

  但是人的出身是沒得選擇的,就像她自己,看似享受著世人豔羨的榮華與尊貴,卻又有多少的無能為力和無可奈何,但有的人卻跟她不一樣,他們不甘心自己的出身,為了改變它而想方設法,甚至不擇手段。

  藺秀站在寢宮門口,看著眼前白茫茫的雪地,微微出神。她手上戴了一串菩提子,據說是藺策派人專門去慈恩寺求來的。她知道她那個兄長素來不信什麼鬼神,但是事關她的喜好,總願意多費一點心神。

  藺秀的手指輕輕地撥過珠串,不知想起何事,微微垂下眼簾。直到聽見腳步聲才慢慢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那個神色匆匆的宮人,輕聲道:「如何?」

  那宮人走過來,湊到她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藺秀撥珠串的手指停了下來,慢慢抬起頭來,開口道:「那昭陽殿那邊,難道就沒有什麼動靜?」

  「太后好像生了病,這幾日閉門不出,一直在養病,連佛堂都沒怎麼去。」宮人回道。

  藺秀笑了一下:「太后不愧是在先帝後宮鬥爭之中也能活下來的人,連病都這麼會看眼色。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趕這種時候。我有時候覺得好笑,她到底是聰明還是蠢?這種時候想起了自保。」她說著話,將手裡的珠串重新戴好在手腕上,「如果皇兄真的出了什麼好歹,這宮裡誰又能活的下去?」

  說完,她抬手將貂裘上的兜帽戴好,將小半張臉都遮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走吧,太后能生病,我們不能,到長樂宮,我倒要瞧瞧,今日到底還能發生什麼。」

  藺秀有些記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邁出寢宮的門,寒風凜冽,她將自己整個人藏在厚厚的貂裘之中,只帶了一個宮女,走在還沒來得及清理的雪面上,留下一長串的腳印。

  下雪之後一切總會歸於寧靜,更何況因為藺策喜靜,這皇城裡本就不敢有什麼人喧鬧。但今日總是不一樣的,藺秀還從未在長樂宮見過這麼多的人。

  她頓住腳步,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高庸正守在殿門外,跟幾個朝臣解釋著什麼,但那幾個人不知從哪兒來的底氣,根本沒把高庸這個御前的紅人放在眼裡,一副咄咄逼人的氣勢,甚至幾次伸手去推高庸,彷彿下一刻就要奪門而入。

  藺秀垂下眼簾,抬手掀掉了兜帽,大步走了過去,在那幾人面前停住,輕哼了一聲:「長樂宮今日倒是熱鬧的很,諸位這是在做什麼?」

  幾個朝臣愣了一下,互相對視了一眼,朝著藺秀躬身施禮:「參見公主殿下,陛下休朝已有幾日,雖然事先已經交代下來,但總還有幾件緊要的事情,所以臣等才斗膽來求見聖上。」

  藺秀微微挑眉,看向高庸:「本宮聽說我那位還沒來得及給封號的侄女染了病,所以專門來瞧瞧,皇兄在做什麼,怎麼都不見人?」

  高庸在看見藺秀那一刻就鬆了口氣,抬手拭去了前額的汗,輕聲道:「小公主前幾日染了病,殿下您也清楚,這小孩子一旦生了病,可是凶險的很,御醫天天守著,也不見好轉,陛下擔心的很,便不眠不休的陪著,雖然休了朝,但咱們陛下素來勤勉,守在小公主病榻前也在批閱奏章,處理朝務,這不昨日整夜未眠,剛剛才睡下,這幾位大人就來了,朝著要見聖上,奴婢,奴婢勸了半天,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聽,待會要是吵醒了聖上,只怕連著奴婢的腦袋,都要不保了。」

  藺秀輕輕地搖了搖頭,轉過頭看著幾位朝臣,目光從他們臉上一個接一個的掠過,開口道:「高總管的話幾位也聽見了,幾位若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留下奏章就是了,又何必在這種時候去驚擾皇兄,難道不怕皇兄惱怒,定幾位一個欺君之罪?」

  幾個朝臣面面相覷,其中有兩個面上以生了退意,但為首那個還是開口道:「還望殿下見諒,臣等並不是想要欺君,只是陛下登基五年多的時間,從未發生這種毫無預兆就休朝的事情,臣等已經多日未曾見到陛下,心中實在是擔憂,所以今日必須親見陛下一面,才能安心。」

  藺秀捏緊了手裡的珠串,垂下眼簾看著他,緩緩問道:「本宮不懂朝局,對幾位也不怎麼瞭解,這位大人,官拜何處?」

  「下官姓孫,官拜朝議郎。」

  「哦,孫大人。」藺秀輕輕點頭,「剛剛你的話,本宮沒太清楚,你說你心中擔憂?」藺秀回過頭,朝著緊閉的殿門看了一眼,「本宮不太清楚,你在擔憂什麼?還是說,你們幾位覺得,這長樂宮裡,應當發生了什麼?」

  「下官也只是臆測,不敢篤定,還是親眼見到陛下,才能心安。」

  藺秀揚眉看著他,似笑非笑,轉過頭看了高庸一眼:「既然這樣,高總管,那就成全這位孫大人這番忠君之心吧。」

  高庸微躬身,猶豫道:「殿下,不是奴婢不想,只是……」

  「怕什麼,」藺秀笑了起來,繞過高庸推開了殿門,「如果皇兄發了怒,自然有咱們這位孫大人受著。」

  殿內靜悄悄的,就彷彿沒有什麼人氣一般,藺秀向前走了幾步,被內殿的屏風擋住了去路,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的幾位朝臣,又轉向高庸,還沒等開口,殿內突然傳來一陣輕咳聲,咳聲止,一個分明帶著睡意的男聲傳來:「高庸?何事?」

  高庸慌忙跪在了地上:「稟陛下,是樂昌公主聽聞小公主染了病,心中掛念前來看看。」

  「秀妹?」

  「臣妹參見皇兄。」藺秀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不過,今日來的可不止是臣妹,還有幾位臣工,他們多日未見皇兄,心中想念的很,在門外為難了高總管半天,臣妹看不下去,便將人帶了進來。」

  「惦念朕?還是巴不得朕死?」一聲清脆的瓷器破裂聲響徹整個寢殿,「高庸,長樂宮什麼時候成了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地方了?你項上那顆頭還想不想要了?」

  高庸整個人瑟縮成一團:「是奴婢失職,還望陛下贖罪。」

  「臣妹知道皇兄因為侄女的病而心焦,但幾位臣工也是擔憂您,高總管幾番阻攔,也沒能勸阻他們。」她說著話,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經跪了一片的朝臣,「幾位,現在總算見到了皇兄,有什麼肺腑之言,正好說說。」她說著,眨了眨眼,「孫大人,你不是擔憂皇兄嗎,不如你先說?」

  那幾人低埋著頭,沒有人敢動作,藺秀將幾人的表現收入眼底,不由翹了翹唇。

  「朕倒是要瞧瞧,到底是哪幾位,這麼想要見朕?」屏風上映出年輕男子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馬上就要繞出屏風時,殿內突然傳來女孩的哭聲,跟著是御醫低低的聲音,「陛下,公主醒了,哭著吵著要您抱。」

  那身影登時腳步頓住,低喝道,「都給朕滾,若是公主因為你們被驚擾,朕非要了你們的狗命。」說完,就轉過身,又朝裡走去,「高庸,傳朕旨意,即日起,沒有朕的詔令,任何人不得進長樂宮,如有違者,讓禁衛直接動手,不用稟報朕。」

  「奴婢遵旨。」高庸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著那幾個朝臣拚命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那幾人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退出了長樂宮。

  藺秀盯著他們的背影慢慢地走遠,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高庸已經手腳麻利地去關上了殿門,回到藺秀面前,朝著她深深一揖:「多謝公主今日大恩。」

  藺秀搖了搖頭:「裡面那位是誰?有他在,本宮今日就算不來,應付這幾個人大概也不成問題。」

  剛剛那個男子的身影已經繞過了屏風走了出來,看見藺秀,躬身施禮:「在下林覺,參見殿下。」

  藺秀微微皺眉,她久在內宮之中,並不瞭解朝局,更未曾聽說過林覺的存在,心中疑惑,看向高庸,高庸走過來,覆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藺秀盯著林覺看了一會,才緩緩開口:「林公子大義,待此難平安度過,本宮定替皇兄重謝公子。」

  林覺搖頭:「公主客氣了,在下實在不敢。」他說著話,回過頭朝著裡面看了一眼,輕聲道,「其實在下到現在還難以理解,如此緊要的事情,陛下為何敢相信我這一介布衣。」

  藺秀笑了一下:「可能因為公子是游將軍的朋友吧。皇兄他此生多舛,看盡了世事無常,人心難測,能夠相信的人就那麼幾個。在他眼裡,文武百官可能都不及游將軍的至交好友可靠。況且,此事本就是朝中之人才有機會下手,公子布衣的身份反而可靠。」

  林覺聞言,忍不住長嘆一聲。

  藺秀朝他笑了一下,不再說話,一面繞過屏風向內殿走去,一面低聲問高庸:「皇兄他現在……如何了?」

  「陛下此毒凶險,當日毒發之時口吐鮮血,只硬撐著一口氣給游將軍寫了封信後,便昏睡過去,後來幾日便睡睡醒醒,高燒不止,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御醫遍查古書,才找到類似的毒方,還有解毒之法,但卻不敢保證一定會見效。」高庸輕聲道,「陛下當時,還清醒了一會,便囑咐了奴婢讓暗衛悄悄地接了那位林公子進宮,說是那位林公子善書法,模仿陛下的字跡批閱奏章,可以遮掩幾日,還囑咐奴婢,如若覺得糊弄不過去,便派人去請您。之後服了那解藥就再次昏睡了過去,只是,現在已經兩日過去了,卻一直沒有醒轉的跡象。」

  藺秀已經繞過了屏風,進到了內殿,幾位御醫正守在一旁,神色焦急,看見藺秀匆忙上前施禮。

  藺秀擺了擺手,聽見高庸低聲道:「陛下已經暗中囑咐過,除非他完全醒轉,不然這幾位御醫誰也不能離開長樂宮一步。下毒之人居心叵測,所以,陛下中毒的消息,無論如何都不能傳出去。」

  藺秀腳步頓了頓,輕聲道:「既然如此,他怎麼還要你去找我?」

  「陛下說,你們兄妹之間雖有隔閡,但公主您卻是他在這世上至親之人,若是知道陛下有難,公主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高庸緩緩道,「若是連公主都棄陛下於不顧,那便是他的命數了。」

  藺秀抬手遮了遮眼,沒有言語,緩緩走到床榻前,藺策正躺在榻上,雙眼緊閉,毫無意識。而在床尾,正蜷著一個小女孩,她懷裡抱著一隻灰色的兔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看著藺秀。

  藺秀看了游悠一眼,在床榻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叫什麼名字?」

  「游悠。」游悠小聲回道。

  藺秀輕輕點了點頭:「是個好名字。」她面色柔和,仔細看了看小姑娘的臉,看見了明顯的淚痕,「在擔心你父皇?」

  游悠輕輕點頭:「父皇他已經睡了兩天了,什麼時候才能醒?」

  「放心吧,你父皇一定會醒的,他身為這天下之主,哪有那麼命薄?」藺秀說著話,扭過頭看了一眼仍舊昏睡的藺策,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淚光,「在你父皇醒之前,姑母會保護你的。我們藺家坐擁這天下數百年,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就讓它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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