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素來敏感不安的游悠對素未謀面的藺秀竟然十分的信任,沒過多久就蜷在她懷裡進入了夢鄉。藺秀輕輕地替她拂去臉上的碎髮,朝著自己的宮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將孩子抱去休息。
游悠在宮女懷裡不安地動了動,但還是沒抵得住睏意,掀了掀眼皮就又睡了過去。高庸跟在藺秀身後,輕聲道:「這幾日小公主一直守在陛下床前,不說話也不睡覺,還總在我們看不見的時候悄悄地抹眼淚。現在總算睡了一會,不然奴婢真擔心她小小年紀熬不住再生了病。」
藺秀輕輕地嘆了口氣:「倒是個有情意的孩子。」她說著話,替昏睡中的藺策掖了掖被子,「本宮聽說,還有個更小一點的孩子?」
「是,殿下。」高庸回道,「藉口小公主染了病,怕傳染給小公子,所以讓奶娘帶他住在了偏殿,日常起居都有人關照,奴婢每日也都會去盯著,您不必擔心。」
「密信送出去多久了?」她低下頭,撥弄腕上的珠串,「游將軍那裡,還沒有什麼動靜嗎?」她說著話,突然抬起頭來,「剛剛雖然將那幾人打發走了,但如若皇兄一直這樣不醒的話,哪怕我在這裡,也早晚要瞞不住。」
說到這兒,她向外看了一眼:「那位林公子的身形與聲音雖然與皇兄有幾分相似,但終究還是不盡相同,方才那情景,若不是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假裝才睡醒,加上那幾人官階一般,平日裡與皇兄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不多,加上本宮在旁故意威懾,讓他們來不及多想,只怕已經露了陷。雖然暫時糊弄過去了,但那下毒之人肯定還會想方法來試探,一旦被他確認皇兄確實中了招,藉機發難,我一介女流,根本沒有辦法抵擋。」
「陛下毒發那日,密信便已送往了西南,陛下為求穩妥,除了正常派了一位驛使走官道之外,還另派了一名暗衛,暗中出行,以免路上遭遇意外,密信不能順利抵達西南。」高庸思忖道,「按照時間估算,應該早就到了,至於游將軍能不能收到信,又能不能順利回來,實在只能看天命了。」
「天命?我藺家便是這天下之主,天命就在我們手裡。」藺秀輕輕笑了一下,而後笑意又慢慢散去。她在床榻邊重新坐了下來,凝神看著榻上的藺策,「下毒之人查的如何了?」
「稟殿下,據御醫所說,陛下所中之毒並非急性,不是一兩日內下的毒,所以一時之間無法查證究竟是何時吃了何物才讓陛下中毒,況且,每日進陛下口的東西,奴婢都親自驗過毒,尤其,先前游將軍寫過一封密信回來,言及京中有人意圖對陛下不軌,提醒陛下要多加小心。而且近段時日來,陛下與小公主每日一同用膳,若是真的是食物有什麼問題,斷沒有陛下一人中毒的道理。」高庸皺眉道,「奴婢覺得此事疑點重重,有心深究一番,但陛下現在這種狀況,奴婢恐怕動作大了走漏了消息,也只能按捺著,等陛下甦醒之後,再議此事。」
「越是如此,越說明這幕後之人手眼通天,如此嚴防死守之下,還能給皇兄下了毒。」藺秀抬起頭,環顧整個寢殿,「這長樂宮裡,還有多少人可信,又有多少人早就成了別人的內應。」
高庸朝著藺秀施禮:「不管怎麼說都是奴婢的疏忽,奴婢會先暗中在宮中查探一番,凡有嫌疑者,都先控制起來。」
藺秀輕輕點頭:「動作不要太大,先暗中查探一番。」說到這兒,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皇兄不知何時才能甦醒,也只能企盼游將軍能順利收到密信,早日回來。」
暮色漸至,天色逐漸暗淡下來,夜幕籠罩了皇城,白日裡所有的喧囂盡悉消散,只留下無盡的孤寂。
高庸端了一杯熱茶遞給仍守在床榻前的藺秀:「殿下,夜深了,您已經守了一整日了,也該回去休息了。」
藺秀看了一眼蜷在床腳,抱著自己的灰兔子的游悠,她白日裡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就又守在了床前,也不怎麼說話,只是抱著兔子,眼巴巴地看著藺策。藺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本宮再等會,倒是悠悠該去睡了。」
高庸小心打量了藺秀的臉色,小聲道:「奴婢知道殿下您擔心陛下,但也要注意身體,畢竟……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多久。」
藺秀垂下眼簾,伸手去抱已經起了睏意昏昏欲睡卻還努力睜著眼的游悠,游悠靠近藺秀懷裡,含含糊糊地開口:「姑母?」
「嗯,姑母在,睡吧。」藺秀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抱著她走向外間,一面走一面朝著高庸道,「你說的本宮自然明白,只是今日這般場景,實在是沒什麼睡意。我剛剛看著悠悠,就總是忍不住想起小時候,那時候我也不過是她這麼大,父皇尚且在世,人人知道我是他掌上明珠,順我哄我,討我歡欣。但在以為我不知道的地方,卻是另一副嘴臉。尤其是我那幾個得寵的兄長,在父皇面前一副憐惜幼妹的樣子,轉了臉,卻悄悄嘲笑我是沒娘的小孩。卻只有皇兄不一樣,他那個寡言的性子,一點不會討父皇歡喜,跟我也說不上幾句話,卻在某一日散了學,五皇兄與六皇兄又嘲笑我的時候,出言制止,最後被他們圍毆。」
藺秀說著話,眼裡閃起了水光:「都道天家沒有骨肉親情,我看著我那幾個為了皇位互相殘殺的兄長信了這話,但回過頭來瞧瞧皇兄,卻又覺得,還是有的。最起碼在他眼裡,我不是什麼需要討好的公主,而是他的妹妹。這一年來發生了許多的事情,我……因為一己私慾,鑄下大錯,一直不知要如何面對他,卻沒想到再見面是這種時候。」
「既然是親兄妹,公主就應該清楚,陛下他並不會怪你。」
清潤的男聲突然響起,將藺秀從思緒之中驚醒,她猛地回過頭,看見了站在窗口的游彥,游彥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回手關上了正呼嘯著向內吹灌冷風的窗子,走到藺秀面前,目光落在她臉上,良久,才緩緩開口:「公主,別來無恙。」
「游將軍!」高庸簡直可以說是欣喜若狂,畢竟在眾人眼中,游彥一向是無所不能,只要有他在,眼前的困局就一定能夠迎刃而解。他急忙上前伺候著游彥脫去身上的貂裘,又倒了杯熱茶,「這天黑路滑的,您怎麼從窗子翻進來了?」
「我不知道宮中現在是什麼情況,不敢驚動任何人。」游彥接過熱茶,輕輕喝了口,「現在如何了?」
「皇兄中毒的消息暫時瞞了下來,除了這殿中的人,再無人知道,今日有外臣求見,也被暫時唬住。」藺秀看了游彥一眼,便低垂下眼簾,並不與他對視,「還多虧了將軍那位至交好友林公子在。」
游彥輕輕點了點頭,視線轉向自他入內,便噙著笑意站在一旁的林覺。見他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林覺又揚了揚唇,朝著游彥拱手:「游兄總算回來了,我還等著與你品茶談心把酒言歡呢。」
游彥向前走了幾步,到他面前,突然躬下身,深深作了一揖:「林兄,今日之恩,沒齒難忘。」
「游兄此言就太過見外了,」林覺伸手將他扶起,「我身為南魏子民,有人妄圖顛覆我朝綱,欺君罔上,我能盡上這綿薄之力,已屬榮幸。況且,聖上在危機之時能夠信任我這一介布衣,我又怎敢讓他失望。」
游彥手臂按在他肩上,低聲道:「話不多言,待此事了結,朝中平安,我與你痛飲三日,不醉不歸!」
「林某翹首以待。」
游彥與林覺寒暄過,又看向身旁的幾人,最終在藺秀身上停住目光:「我雖回到都城,但依舊不能洩露行蹤。有人想方設法地將我引去西南,然後才伺機發難,所以我只能隱匿於暗中,才能將此人揪出來。所以接下來,朝臣若有什麼動靜,還需公主坐鎮。」
藺秀輕輕點頭:「好。」說完,又稍有遲疑,「那西南那裡……」
「西南戰局已了,樊國自食惡果,落得一個亡國的下場。但大軍還要留在那裡收拾一下殘局,至於我,他們皆以為我染了風寒,現在正在西南休養。」游彥說到這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有這樣,那幕後之人才敢肆意妄為。」
藺秀這才抬起頭仔細地看了看游彥,她已經許久沒見過這人,但印象裡也不是這般清瘦,尤其是一張臉,幾乎脫了相,分明還帶著病態,只有一雙眼,依舊明亮。藺秀心頭生起幾分擔憂:「那將軍你的身體……」
「無妨,這千萬里路,我都撐了下來,不會在這一刻倒了。」游彥說完掩唇低低地咳了兩聲,憐愛地看了一眼蜷在藺秀懷裡睡得香甜的游悠,朝著高庸道,「時候不早了,帶二位殿下,還有林兄去休息吧。」
他說著話,將伸去摸游悠臉的手指又縮了回來,終於轉過頭朝著他自打進到殿中便一直沒有看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想一個人跟陛下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