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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朕是暴君》第82章
第82章

  藺策頭一次發現,長樂宮的秋日,原來也會如此的淒清。他的書案上還堆著滿滿的奏章,但他卻始終不能集中精神,每看一會,就忍不住要分神。這種時候,他不得不承認,人的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其實過去的四年裡大多數的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這長樂宮過夜,游彥真正宿在這裡也不過是近半年的時間,但他卻習慣了不管何時抬起頭,都能看見那個人在,或是讀書作畫,又或是飲茶賞花,更或者乾脆在軟塌上小憩,不管在做什麼,都會讓藺策覺得格外的心安。

  而現在,游彥不過離開都城幾日,長樂宮裡不過少了一個人,卻讓藺策覺得空落落的。這幾日的時間,他連話都說的比先前少了許多,在早朝之上更是不苟言笑,讓百官都忍不住去揣測,究竟是何事又惹惱了當今聖上。

  游彥此去西南,並沒有大張旗鼓,西南現在兵力依然充足,缺的是一個真正能夠主持大局之人,加之縈都城戰敗的原因,陶姜的死因,都還不清楚,郭准此人的立場與居心也讓人懷疑,縈都城敗的蹊蹺,讓游彥他們甚至不敢去揣測究竟只是郭准為了奪權內鬥,而借樊國人的手除掉陶姜,還是有更為可怖的緣由,所以,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游彥帶了一塊虎符,一把利劍,還有十餘騎連夜離開都城,對外只稱他是染了風寒,暫時不朝。

  「陛下,」高庸推開殿門,快步而入,「游府的小公子聽說將軍病了,擔憂的很,所以前來求見。」

  藺策抬眼看他,回道:「就說子卿他只是染了風寒,並無大礙,但御醫說,他現在需要靜養,就不請他進來了。另外,讓他回去給府裡也報個平安。」

  「奴婢明白,」高庸朝著藺策施禮,躬身退了下去。

  藺策放下一直握在手裡卻遲遲沒落下的筆,抬手揉了揉臉,站起身來。

  天氣比前幾日還要冷了些,殿內也燒起了炭盆,在炭盆不遠的地方放了一個鋪著棉布的小籃子,灰兔子懷懷正躺在裡面睡得香甜。

  藺策在炭盆前蹲了下來,盯著灰兔子看了一會,伸出手指點了點它身上的肥肉,看著它撲騰了兩下耳朵,才將它整隻抱進了懷裡。灰兔被他吵醒,受驚似的四處張望了下,而後湊近聞了聞藺策的手指,似乎確認了是熟悉的味道,便蹭了蹭臉,又閉上了眼繼續睡了起來。

  藺策漫不經心地順了順它的耳朵,將灰兔穩穩地抱在懷裡,這種時候他才覺得,當日遊彥養這麼一個小東西也算是有先見之明好歹像這種時候,給他留了殿解悶的念想。

  「陛下,」高庸再次推門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那游小公子說,這是將軍最愛吃的糕點,是游老夫人親手所做,知道他進宮,讓他帶來的。」

  藺策朝他手裡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放在那兒吧。游禮回去了?」

  「是,奴婢說將軍正在靜養,暫不見人。那游小公子聽說將軍並無大礙便放下心來,送了這食盒便告退了。」高庸將食盒放好,抬眼看了看藺策手裡的灰兔,「陛下,時辰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傳午膳?」

  藺策抱著灰兔在軟塌上坐了下來,將它放在枕旁,灰兔自覺地朝著被子裡拱了拱,讓自己睡的更舒服一點,藺策摸了摸它的背,才朝著高庸回道:「朕覺得身體有些乏了,想先睡一會,午膳等朕醒了再說吧。」

  高庸舔了舔下唇,猶豫道:「陛下,自游將軍離開都城這幾日,您一直沒好生用膳,眼看著就消瘦下來,這樣下去,還沒等游將軍回來,您的身體先吃不消了,到時候奴婢怕是沒辦法跟游將軍交待。」

  藺策拉了條薄毯蓋在自己身上,側身躺了下來:「朕知道他走之前肯定囑咐了你,只不過朕確實是吃不下。」他低頭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灰兔子,「朕終究只是一個凡人,沒辦法像這個小東西這樣沒心沒肺。」說到這兒,他自嘲一般笑了笑,「朕原本以為,好歹也過去了這麼多年,朕也該有了些長進,可是他這才走幾日,朕便一直心神不寧,總想著他現在到了哪裡,一路勞頓是不是辛苦,有沒有吃好,會不會著涼,更擔心如若他到了西南,又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是不是能夠平安。」

  「陛下,游將軍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平安。至於西南的事,奴婢並不懂,但想著,若是游將軍的話,肯定沒什麼問題,這世上大概還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成的吧。」高庸上前替他掖好了薄毯,又蓋了一層被子,「既然陛下覺得身體乏累,就小憩一會,等醒了,我再讓他們送吃食進來。」

  藺策點了點頭,慢慢地合上了眼睛,灰兔子在睡夢之中似乎也察覺到身邊多了個熱源,不自覺地朝著藺策懷裡蹭了蹭,一副格外安心的樣子。藺策掀開眼皮朝著它看了一眼,分了一點薄毯蓋在它身上,又盯著它看了一會,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說到底,朕終究還是太過軟弱無能,既不能把他護在身後,讓他不受這些俗事的紛擾,他不得不為了朕站出來,我卻又忍受不了這樣的分別。」

  正要退下的高庸聞言一怔,慌忙勸慰道:「陛下何出此言,奴婢雖然見識淺薄,在國事之上並不瞭解,但也是在這宮中長大,聽說了不知多少的宮廷傳聞,卻從未聽說還有幾個皇帝能像陛下您這般勤勉愛民,您登基這短短數年,為我南魏做了不知多少的事情,南魏子民才能安居。」

  藺策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對朕來說,這些都只是為君者最基礎的事情,朕想做的,遠要比這多。」他朝著高庸揮了揮手,「下去吧,半個時辰之後叫朕起來,還有許多的奏章沒看。」

  「奴婢遵旨。」高庸施禮,緩緩地退了下去,輕手輕腳地將殿門關上。

  藺策在榻上躺了一會,盯著空蕩蕩的大殿看了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讓自己進入了睡夢之中,只盼望這樣能看看千里之外的那個人。

  西南腹地,距離都城有千里之遠,游彥率領十餘騎連夜出行,快馬加鞭的趕路,每日只休息一兩個時辰,才在這幾日的時間,進到了西南境內。

  因為西南的戰事主要還是發生在邊界的幾個城池和樊國國內,對西南其他地方影響並不算大,一路過來,百姓倒也算是安居,雖然隱隱地會擔憂戰事會不會波及到自己身上,擔心過後,卻還是照常生活。

  百姓總是如此,他們想要的其實並不多,風調雨順,吃飽穿暖,平安順遂,至於其他的,只要不波及到他們身上,其實他們並不在意。所以大概也沒有人知道,幾百里之外的樊國內發生了什麼,有多少人為了守護他們的安寧浴血奮戰,又有多少人因此喪生,馬革裹尸,難歸故土。

  游彥勒住馬,望著不遠處的小村落,這裡距離樊國國界只有幾十里,按照他們的腳程,明日他們就能抵達西南軍暫時休整的交州城,也離陶姜不幸喪生的縈都城沒有多遠了。

  暮色將至,夕陽西下,家家戶戶生火煮飯,裊裊炊煙在村落之中飄散,給這小小的村子增添了幾分的寧靜與溫馨。村口還有幾個正在玩耍的孩子,正湊在一起玩著游彥未曾見過的遊戲。

  游彥一下一下地順著馬鬃,仰頭看了看天色,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暗衛:「連著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一直不曾好生休息,反正怎麼也得明日才能進交州城,今日就先歇下吧,去村裡問問,有沒有誰家能夠落腳。」說到這兒,他補充了一句,「這裡離邊境不遠,讓人去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傳聞,只要是關於戰事的,不管是什麼。」

  暗衛立刻會意:「屬下明白。」

  游彥偏過頭,朝著西南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裡就是他們明日要去的地方:「派兩個兄弟,連夜趕去縈都城,打探一下那周邊的情況,不管任何可能與那一日發生的事情有關的蹤跡都不要放過。」

  這些暗衛曾經都隸屬於陶姜,與他感情深厚,對他忠心耿耿,驀地聽說他戰死於疆場都難以置信,此行前來是保護游彥的安全,更有意幫助游彥一起,去查探陶姜真正的死因。這種事情上,他們最為擅長與可靠。

  立刻有人領了命,掉轉馬頭繼續前行,其餘人翻身下馬,朝著村口走去。

  游彥牽著馬韁,看著村口玩耍嬉戲無憂無慮的孩童,垂下眼簾。如若陶姜泉下有知,知道他誓死征戰能讓這個距離邊界不過幾十里的小小村落能過上如此安寧閒適的生活,他大概會覺得自己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越是如此,游彥越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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