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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朕是暴君》第99章
第99章

  冬夜蕭索。

  比起西南,都城的冬夜要更加凜冽,入了夜,宮人們也都躲進了房內,如非必然,堅決不肯出門,空曠幽靜的皇城更顯出幾分寂寥。

  在這種時候,御花園荷花池旁卻站了一個瘦削清俊的人影,他身上穿著厚厚的狐裘,大半張臉被兜帽遮了個嚴實,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

  「將軍。」一個一身夜行衣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拱手道,「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經完成了,流言已經長樂宮內傳了個遍,現在已經傳出皇城。假意去西南送信的人果然出了都城就被人截住,密信被劫走了,他按照計畫假死保住了性命。」

  「嗯。」游彥應聲,卻沒有回過頭,只是低頭看著眼前已經結冰的荷花池,不知在想些什麼。

  「將軍,」暗衛猶豫著開口,「夜已經深了,您風寒還未痊癒,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只是突然想到,已經許久沒回府裡了,」游彥蹲下身體,低頭就著幾日前落下還沒融化的積雪握了個雪球,隨意扔到荷花池裡,「這荷花池,或者說整個御花園,跟我府裡的一模一樣,所以我想來瞧瞧。」

  「待這次的事解決,抓到幕後的黑手,朝中恢復安寧,將軍您也就可以回府了。」暗衛勸慰道。

  「是麼?」游彥藉著月色,盯著冰面愣了回神,「我只怕,此事之後,倒是再難回去了。」

  暗衛不解:「將軍為何如此說?」

  游彥笑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掌心,上面還沾染著雪融化後的水跡,緩聲道:「無妨。我們回去吧。」他說完,看了一眼夜空,輕嘆道,「今夜只怕難得安眠。」

  長樂宮平日裡雖然也很安靜,但今夜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片死寂。這幾日宮人雖然未經允許不得靠近正殿,但也不至於像此刻這般連一個人影都不得見。

  正殿之中燃著燭火,昏黃的光線讓游彥下意識地就覺得暖了許多。他脫了外袍走進內殿,看見藺策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正靠在榻上翻看這幾日積壓下來的奏章。聽見腳步聲,藺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先烤烤火,小心著涼。」

  「好,」炭盆就放在床榻邊,游彥挨著床榻坐了下來,「你都不問問我去了哪裡?」

  「你自然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藺策從榻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黑髮,「何須事事向我交代?」

  游彥向後仰頭,對上藺策的眼,他的眼底一如往昔般澄澈,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總是格外的溫柔。游彥與他對視了一會,突然開口:「你是不是也猜到了?」

  「不過是幾分懷疑,但此事不到最後,尚且不能做定論。」藺策緩緩道。

  游彥笑了一下,從懷裡摸出那個沾血的錦囊看了看,用力捏緊在掌心,而後緩緩道:「準備的已經差不多了。」他說著話,抬頭看向藺策,「現在長樂宮中已是人心惶惶,皆以為當今聖上已經被人謀害,消息已經出了皇城,消息靈通一點的朝臣都能打聽的到。如此若還不足夠的話,再加上那封被人劫掠的密信,也應該夠了。」

  那密信是藺秀親手所寫,信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帝崩,速歸。」等於是直接證實了傳言。

  藺策聽他說完,輕輕點了點頭:「一切就要塵埃落定了。」

  游彥攤開掌心,盯著看了一會:「是啊,不管是誰,也該有個結果了。」

  藺策伸手握住他的手,緩聲道:「我現在身體尚未痊癒,耗不了太多的心神。所以此事,就要勞煩你全權處理了。」

  游彥猛地轉過頭看著他:「如果……你就不怕我……」

  「你不是總說,凡事自有命數。如若真的是那樣,也只能說是他命不該絕。」藺策用手指摩挲著他的掌心,「所以,不管你最後做什麼決斷,我都沒關係。」

  游彥看了他一會,用力地回握他的手:「那便交給我。」

  夜漸深了,藺策畢竟身體還沒恢復,沒多一會的時間便覺得乏累,放下手裡的奏章便睡了。游彥守在他身邊,原本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卻沒想到聽著藺策的呼吸聲竟也起了睏意,慢慢進入了夢鄉。

  但如他所料,今夜注定難以安眠。拂曉十分,他便被遠遠傳來的喧鬧打鬥的聲音吵醒,他側過頭,藺策也已醒了過來,低聲道:「來了。」

  游彥點頭,在他前額印下一個吻,而後一言不發地起身下床,還不忘替藺策掖好被角,放下床榻四周厚厚的帷帳,將所有的紛亂都隔絕開來。

  打鬥的聲音越來越近,游彥卻不慌不忙地換上了一身衣袍,才緩緩走到正殿,暗衛已經侯在那裡,看見他的時候,拱手:「將軍,他們已經進到皇城之中,打著勤王的旗號,意指樂昌公主與聖上身邊內侍勾結,毒害聖上。禁衛按照命令,且戰且退,很快就會到長樂宮。」

  「我們的人都安排好了?」

  「是,將軍,早就準備好了,現在皇城門已閉,只等您一聲令下,就可以甕中捉鱉。」暗衛回道。

  游彥低低地嘆了口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急於這一時,總該讓我見他一面。」

  暗衛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游彥一眼,低聲道:「是。」

  打鬥聲越來越近,終於到達長樂宮門外。游彥端坐在正殿中能夠清楚的聽見內侍尖銳的斥責聲:「你們這是在造反!」

  「造反的是你們這些閹人!他們都是害死聖上的幫凶,全部拿下!」一個清潤的男聲響起,「這長樂宮中人人皆是欺君罔上的罪徒,一個不能放過。」

  殿中游彥去端茶盞的手抖了兩下,溫熱的茶水濺到他手上,他卻混若不覺,還是端起茶盞輕輕的喝了一口。而後他一抖衣擺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殿門口,伸手推開了緊閉的殿門,沉聲道:「這麼說來,我也算是一個了。」

  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視線掃過整個空地,在許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掠過,最終在正當中那個的臉上停了下來:「殊文,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游彥出現的那一刻,整個長樂宮都陷入一陣死一般的沉寂,有的人臉上是驚慌,有的人臉上是迷茫,至於游禮的臉上,就只剩下難以置信,良久,他才勉強笑了一下:「的確是許久未見,叔父既然回了都城,為何不歸家,祖父祖母,還有爹娘都十分掛念您。」說到這,他面上的笑意更明顯了幾分,「對了,您久在西南應該還不知道吧,我夫人她懷了孩子,再有幾個月,您就要當叔公了。」

  游彥垂下視線看著這個自己視若親子,一手帶大的孩子,眼底有各種情緒閃過,最終只是緩緩道:「那叔父倒是應該恭喜你了。」他目光在游禮臉上停留了一會,看著他身後手持利刃的兵士,「那你此刻不在家陪著妻兒,在這裡做什麼,逼宮嗎?」

  「侄兒得了消息,說是樂昌公主與內侍勾結在一起謀害聖上,所以這才帶人前來誅殺叛逆,替聖上報仇。」游禮緩緩道。

  游彥輕輕地搖了搖頭:「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打算與我坦誠相待嗎?」

  游禮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麼,少傾,他抬起頭,對上游彥的眼睛:「既然已經這樣了,叔父您就該清楚,我已經全無退路。」他微微閉了閉眼,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手下,「不光是我,我身後的這些人,也都沒有退路了。若是今日成了,便是開天闢地改朝換代,若是今日不成,就是殃及九族的大罪。叔父,如若您是我,您會怎麼做?」

  他說著,抬了抬手,他身後先前還有些猶豫的人,又重新舉起了武器。游禮剛剛落下的長劍又重新提了起來,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逐漸拉近他與游彥之間的距離,長劍的劍刃閃著寒光,魄人心神:「不過您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傷害您的性命。」

  游彥從那長劍上收回視線,微長的眼睫低垂,遮蓋住他眼底的情緒,良久,他低低地嘆了口氣:「我以為看見我那一刻,你就應該清楚你所有的謀劃都已功虧一簣,卻沒想到,還是要負隅頑抗。」

  他說著話,回過頭看了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暗衛一眼,那暗衛立刻打了個呼哨,四周大殿的屋頂上突然就多了許多的人,將長樂宮團團圍住,無數的利箭直指空地,只等一聲令下。

  游禮捏緊了手中的劍柄,目光掠過一個又一個屋頂,而後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後那些惶恐的手下,雙唇緊緊抿起,他抬起手腕,劍尖直指游彥的胸口。

  游彥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視線甚至沒有分給那個隨時會要了他性命的長劍。游禮握劍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許久之後,他手腕一鬆,長劍落地,游禮發出一聲自嘲般的輕笑:「叔父不愧是叔父,我們是不是除了束手就擒,再無退路?」

  游彥抬起頭,看了看灰濛蒙的天空:「天還沒亮,這晨間的風也冷的很,進來吧,我們叔侄也該談談了。」

  「那他們呢?」

  「繳械投降的話暫且留下性命,待後續交由三司審判。但凡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游彥說完話,便頭也不回地進到了正殿之中。

  片刻之後,腳步聲響起,游禮也走了進來,大殿門緩緩地關上,將叔侄二人與外面的喧囂隔離開來。

  游彥端起桌案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朝著游禮看了一眼:「坐吧,你我已經刀兵相見。也不用再談什麼禮數。」

  游禮也不推諉,徑直坐了下來,還端起其中的一杯茶盞,送到唇邊輕輕喝了一口:「不愧是宮裡,到了這種時候,還能有這種好茶。」他說到這兒,朝著游彥看了一眼,「您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也算不上太早,」游彥微微閉了閉眼,「如若能早點發現,也不會讓你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願賭服輸,我沒有怨言。」游禮聲音平淡,語氣裡卻帶著嘲諷,「誰讓我的親叔父,到了最後這個地步,都還是選擇站在他心愛之人那邊。哪怕那人到了這種時候,都還藏在您身後,不敢露面。」

  「他不想露面是因為他想給你個活命的機會。」游彥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其實一切早有端倪,早到當日你因為我上交兵符,懷騁同意娶妃與我大吵一場開始,我就應該察覺,你對他早就有不滿。不過我那日斥責之後,大概讓你覺察到了我的態度,從此以後再不肯洩露一點的端倪,讓我只以為你那一日是小孩心性,再沒深想,更不會料到我的侄子會有如此大的本事,布下如此縝密的計畫,還差一點就讓你得手了。」

  「其實不止那時候,應該更早?」游禮聲音和緩,就彷彿只是叔侄之間最尋常不過的一次談心,「小到你與他相識之後,便整日與他廝混在一起,極少有空閒陪我玩,大到那個在我心中如謫仙一般的叔父因為他去了西北在刀光血海之中滾了一圈,滿身是傷的回來。一樁樁一件件累積到一起,讓我沒有辦法拿他當一個君王來敬畏。」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蓋,低垂著眼簾,似乎是在回憶:「起初的時候我只是厭惡他那個人,到後來,不知哪日開始,就生起了取而代之的念頭。這天下姓什麼不都可以,為何非要姓藺?當年諸子奪嫡,他是最不被人看好的一個,最後坐上了皇位,還不是因為有您的輔佐,那既然他都可以,我為何不行?」他說著話,突然抬起頭看著游彥,「叔父,這麼多年來,您就從未想過,讓這天下改姓游嗎?」

  游彥用一種近乎陌生的眼光看著游禮:「我倒是沒想過,我游家,按照父親跟我的脾氣秉性,最後會教出一個你這樣的人。」

  「世人誰不覬覦那個皇位?只是他們大多沒有機會,也沒有那個本事。」游禮道,「說起來,反倒是祖父與您,明明在朝中舉足輕重,卻一心都浪費在那些毫無用處的山水田園之中,才是這天下的另類吧?」

  游彥微微垂眸,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你這副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先帝那幾個兒子,為了皇位不擇手段,眼裡沒有骨肉親情,更沒有天下大義。」

  「叔父眼裡倒是有天下大義,但又何嘗有過骨肉親情?」游禮道,「原本我還以為,將您拖延在西南,等把都城這些亂攤子都料理乾淨,等您回來之時,只剩下一座不會說話的棺槨,死無對證。到時候,就是樂昌公主與那個內侍謀害聖上,而我是替聖上報仇的功臣,而您作為我的叔父,手裡又掌握著這天下的兵權,聖上並無子嗣,您難道還不會輔佐我這個內侄嗎?」

  「雖然你這假設不可能成立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會。」游彥淡淡道,「在我眼裡,這皇城不過是個牢籠,若是連懷騁都死在其中,我更不願意讓游府有人牽扯進來。你只看得到那皇位上的人是如何的尊貴,如何的權勢滔天,卻從未想過那背後有多少的無可奈何。」

  游禮笑了一下,彷彿游彥說了什麼有趣的話:「罷了,做這種假設也沒什麼趣味,反正已經到了這種境地,叔父您無論如何都不肯幫我就是了。」

  「的確。」游彥又喝了口茶,「那便繼續說吧,這大概是你我叔侄之間最後一次促膝長談的機會,那就索性一樁樁一件件,一併說清楚。」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畢竟依著叔父您的本事,也該清楚個大概。」游彥道,「起初我不過是有些想法,暗中養了幾個人,做了一些查探之事,倒是掌握了不少朝中這些大人的把柄。還曾經想跟那個李埠李大人合作,但李大人似乎嫌我年少,並未把我放在眼裡。所以我便在叔父您調查李埠案的時候趁機攪和了一番,也沒做什麼事情,只是從他那兒找到了樊國國主寫給他的密信。那李大人雖然膽大妄為,但勾結外敵的事兒他卻不敢,反而是給了我機會。」

  說著,他突然笑了笑:「說起來,終究還是借了不少叔父您的力。我雖年少,人微言輕,但畢竟是赫赫有名的上將軍的內侄,游府未來的繼承人,背後是一整個游府。叔父您在朝中的聲名您自己也該清楚,不知多少人忌憚您,覺得您妄圖欺君罔上意圖謀反,您從來不去反駁,反倒讓我在行事上方便了許多。」

  「公主與鄔晟之間,也有你的助力?」

  「自然。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只是讓公主『無意中』發現了鄔晟私藏的她的小像,剩下的事情就是順水推舟而已。」說到這兒,游禮笑了起來,「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二人不過是兩個被感情沖昏頭腦的蠢貨,若是沒有他們,我在西南的計畫大概也沒有那麼順利。畢竟那個郭准心機重的很,又畏首畏尾,不是鄔晟那日的冒失導致零陵城大敗,郭准大概還下不了決心與我合作。」

  「你在西南設了那麼大的局,就只是為了將我引離都城,方便你對懷騁發難?」游彥的喉頭哽了哽,「甚至,不惜犧牲陶姜的性命?」游彥說到這兒,眼眶微微發紅,聲音也提了起來,「你可還記得當年陶姜帶你去郊外騎馬,陪你玩樂,你就是如此回報他的?!」

  游禮的表情微微的凝滯,輕輕地搖了搖頭:「陶將軍的事,本不在我計畫中。我原本以為,西南出現危機,就會是您去解決,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陶將軍。」他說著,低低嘆了口氣,「我本不想害他性命,但,也沒有別的什麼辦法,所以便傳信給了郭准,讓他幫我解決。」說到這兒,他突然抬起頭來,朝著游彥笑了一下,「成大事者,總會有些犧牲,不能拘泥於那些舊情。」

  「所以,哪怕是我戰死在西南,你也不會在意,是嗎?」

  「叔父您與他們又怎麼會一樣?」游禮搶白道,「我想做的只是將您騙去西南,但我知道,不管西南是什麼樣的情況,您都能解決。」

  「那我是不是應該多謝你的信任?」游彥站起身,垂眸看著他,眼底滿是失望,「所以你娶那孫家小姐,也不是什麼一見鍾情,而是為了拉攏她的父兄。她那個哥哥雖然不怎麼樣,卻極其擅長在朝中拉攏朝臣,而她親爹畢竟是寧遠將軍,手下還有那麼一丁點的兵權,到最後逼宮應該足夠了。」

  「我總是要娶妻的,那自然要娶一個最有利的。」說到這兒,游禮放輕了語氣,眉眼似乎也溫和了許多,「但,我待她也算是真心實意的。」

  游彥看了他一會,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最終只是抬手從懷裡摸出那個錦囊,從中拿出那張殘破的沾滿血污的紙張,「這張紙,你可還記得?」

  游禮朝那紙上看了一眼,看清了上面的內容:「這應該是我在大婚之前,寫給玉瑤的。為何會在您手裡,又如何落得這副模樣?」

  「果然如此。」游彥發出一聲輕笑,輕輕抖了抖那張紙,「或許當日遲徹看見這半句詞時,只覺得符合自己的心境,便將它貼身攜帶,以解相思之意。只不過,他大概不知道,這首詞的後半句,才更符合他的境遇。」

  「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說完最後幾個字,游彥閉了閉眼,面上的表情幾近嘲諷,「我始終想不明白,到底為何,我會把你教養成這副樣子。」

  游禮盯著那張紙看了一會,半晌,才低低地開口問道:「他怎麼了?」

  「妄想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而後『畏罪而死』。」游彥將那張紙和錦囊一併塞到游禮手裡,「這是他身上唯一的東西。」

  游禮接過那個錦囊,上面的血污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他捏著錦囊猶疑了一會,才攤開那張紙,看見上面熟悉的自己的字跡:「原來您就是憑著這張紙,確認了所有的事皆由我所為。」說著,他將那紙隨意折好,又塞到錦囊之中,「沒想到最後倒是他害了我。」

  「即使沒有遲徹,即使我還不能確認凶手是誰,我還是會設局將你引出來,一切跟現在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不,也有,如若不是遲徹,我大概還不敢相信,你會是這般冷血之人。」游彥沉默地看著游禮,卻從他面上依舊看不出任何哀傷的情緒,忍不住長嘆一聲,「到了這時候,你還沒覺得,自己落到今日這個下場,都是咎由自取嗎?」

  他向前走了一步,看著游禮的眼:「你一直不明白,你是我的內侄,為何我卻非要站在懷騁這邊,寧可看著你落入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都不肯幫你?」游彥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因為在我眼裡,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皇帝。」

  「為君者,首先當心懷天下,可是你為了一己私慾,將西南的百姓置於戰事之中,害的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終日不得安寧。你欺君罔上,目無尊長,不忠不孝,無情無義,別人待你一腔熱血,可他死後你連一滴眼淚都不肯分給他,你連身邊之人都吝於關愛,又怎麼可能愛民如子?你想要那皇位,因為你只看見了那皇位會帶給你的利好,卻從未想過坐到那裡你就要擔負起整個江山,要為天下蒼生負責。」

  「像你這種自私自利,冷血無情之人,又怎麼配為人君?」

  游彥看著他,眼底閃著一絲水光,轉瞬而逝:「我一生坦蕩,無愧於天地,今夜卻一直在猶豫,究竟要不要為你破一次例。可你卻並無一絲悔意。」

  他說著話,從懷裡摸出一個陶瓷的瓶子,輕輕地放在桌上:「這是我能給你最體面的結局。」

  游禮朝著那個瓶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叔父,但游彥卻背對著他,始終看不到他的正臉。游禮抬起頭,恍然發現游彥頭頂戴著一支有些眼熟的玉簪,那是他拿了第一份俸祿之後送給他的,卻沒想到他還一直戴在身上。

  游禮伸手將那個瓶子拿了起來,打開瓶塞看了一眼裡面的藥丸,突然輕聲開口問道:「叔父,如若我死了,您會難過嗎?」

  游彥抬起手,按著自己的心口,只覺得各種各樣的情緒都積壓在其中,彷彿要將他撕裂。

  游禮盯著他一動不動的背影突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他將那藥瓶握緊,突然跪倒在地,朝著游彥磕了三個頭,「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了。有叔父在,我的罪責應該不至於牽連到游府身上。那就勞煩叔父,在我死後,對我孀妻和還沒出世的孩子多加照拂。」

  話落,他抬手,將瓶中的藥丸吞了下去。

  游彥始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身後傳來人撲倒的聲音,他才恍然驚醒,卻還是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按著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走到門前,推開了厚重的宮門。

  殿外已經料理的乾乾淨淨,暗衛正守在門口,看見游彥走出來,立刻上前,還不及開口,就看見游彥朝他擺了擺手,而後,整個人撲倒在地。

  游彥本就有沉疾,在西南勞碌之後趕回都城風寒尚未痊癒,硬撐著一口氣堅持這幾日,到最後,急火攻心,直接病倒了。

  他這一病就是小半個月,整日窩在長樂宮的軟塌之上,睡睡醒醒,身體稍微好了許多之後便陪著兩個孩子玩玩鬧鬧,再不問朝政一句。

  藺策也絕不拿一點俗務來煩擾他,只盼著他能變回了那個整日無所事事,瀟灑自在的游彥,至於西南的後續,游禮的殘案,他這個一國之主,自然能夠處理。

  游彥再次邁出宮門,已是一月之後的事情。在御醫精心地調養下,他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大概是無事困擾,連氣色都比先前好了許多。

  他去的地方也不算近,一路出了都城,在皇陵附近的一片山林之中。游彥一路一騎飛馳,等他到的時候,才發現已有人在。

  游彥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陵墓,而後轉向墓前的人,拱手道:「林兄,沒想到你也在。」

  「今日是陶將軍的百日回魂之日,我自然要來看看。」林覺說著,指了指墓前擺著的酒罈,「答應請他喝的酒我也帶來了,只是不知他會不會喜歡。」他說完,看了看游彥的臉色,「聽聞游兄近段時日一直在養病,不知可好些了?」

  「勞林兄記掛,已經恢復的差不多,過幾日,便能與你把酒言歡,不知道林兄可還有空閒。」游彥走到墓前,拂去碑上殘留的積雪,朝著林覺說道。

  林覺笑了起來:「游兄有約,我自然會有空閒。那便三日之後,在書齋,我備下好酒等你,如何?」

  「好。」

  林覺朝著游彥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冰冷的陵墓:「那我今日便先告辭。」

  游彥拱手,看著林覺翻身上馬,漸漸消失在他視野之中。

  周圍重新安靜下來,游彥在陶姜的陵前蹲下,盯著碑上的字看了一會,他覺得自己應該有許多的話跟陶姜說,可是真的來了,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他要說什麼,告訴陶姜,自己一心追查的凶手是自己的內侄,乞求陶姜的諒解?

  游彥閉了閉眼,伸手輕輕地摸了摸碑上陶姜的名字,最終只是緩緩道:「害你之人已經伏誅。替你認下的那個孩子,被聖上收為義子,定會保他此生平安順遂的長大。」

  游彥在陶姜墓前待了大半個時辰,山間風寒,直到他終於按捺不住咳了起來,才站起身,朝著陶姜的陵墓深深鞠了一躬:「此生終究是我游家對不起你。」

  他的聲音在山林之中迴響,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他回應。游彥笑了笑,朝著那墓碑揮了揮手:「我先回去了,待開春天暖了,帶你兒子來看你。」

  山間的路並不怎麼好走,游彥牽著馬一直走下山,還沒等上馬,才發現路邊停著一輛馬車,那馬車從車飾到車伕他都眼熟的很,不由勾了勾唇,牽著馬慢慢地走到近前。

  「陛下怎麼到這裡來了?」

  「下了早朝見你不在宮中,估算著日子,就知道你是來了這裡。」藺策掀開車簾,朝游彥伸出手,「所以來接你回去。」

  游彥彎了眼角,握住那隻溫熱的手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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