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暈倒在地
奧利弗不留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 鞋底險些被地上的污穢黏住。
他曾和不少真正的生意人打過交道,這位古怪來客的語氣裡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那不像是一個交易請求,更像是命令或者對既有結果的闡述。奧利弗看不到那白布後的表情, 但他的直覺在拼命尖叫著警惕。他下意識野獸般屏氣凝神, 死死盯住那陰影中的人影。
“恐怕不行, 大人。”另一個聲音回答了他。一個乾瘦的老頭兒慢慢踱過來,鑽進奧利弗的視野。他的背佝僂得厲害, 肋骨不自然地向前凸, 看起來像具活著的骷髏。“這個還是有點兒價值的, 奧爾本會非常樂意當眾處死一位緘默騎士。”
他翻著眼珠向奧利弗的方向瞥去, 胸腔裡透出兩聲渾濁的笑聲。“年輕英俊,多有看頭。”
臉纏白布的人不吭聲,他沉默地將臉轉向老人所在的方向。
“開個玩笑。”老人繼續桀桀怪笑道,“我想奧爾本那邊不會跟您過不去——啊,當然, 當然。”他側過頭去,奧利弗這才看到老人另半邊臉的樣貌——乾皺的皮肉中嵌著粗糙的水晶,交錯糾纏的晶柱仿佛根植顱骨的某種寄生生物。其中一柱水晶正在閃爍,可奧利弗沒有聽見其中傳來任何聲音。
“本來這小子……唔, 能賣個四十萬。”老人再次轉過臉去, 蒼蠅似的搓著雙手。“奧爾本那邊的意思——您看, 畢竟你們出了力。三十五萬金幣。”
怪人還是不吭聲。
“三十萬, 不能再低了。”老人沉默了片刻, 語氣硬了幾分。“奧爾本那邊最近亂得很, 他們非常樂意弄死這小子來安撫民眾——沒有什麼比打擊深淵更能鼓舞人心。”
三十萬。奧利弗僵硬地想道,他和尼莫頂著三千金幣的懸賞四處遊蕩了這麼久——別說三千金幣的實物,連他們的隊伍賬戶上的數字都從沒有這麼大過。他一瞬間有點恍惚,瞧了眼手腕處盔甲的縫隙,確定裡面沒有透出流淌的金色。
不過這個數字有點耳熟,他似乎在哪裡聽過一次。
算了。
緘默騎士這麼值錢嗎?奧利弗回憶了一番捕獲的過程,不認為那比捕獲一隻野山雞難多少。但眼下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用力咬了口下脣,將注意力集中回來。他甚至不敢粗聲呼吸,生怕錯過哪些細節。
這次怪人點了點頭。
“那麼按照流程……”
“我說過,我們現在就要。”那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轉身向出口方向走去,看起來完全不打算再給對方留討價還價的機會。“處理好,我們稍後會把他和今天的貨一起帶走。”
老人朝向奧利弗的那半邊臉很明顯地扭曲起來,但他沒有發出任何抗議。
現在事情很清楚了——至少之前他能解釋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怪事。奧利弗乖乖地待在牢籠之中,就像個真正的緘默騎士那樣安靜,仿佛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似的。
他被盯上了,在來到這裡之前就被盯上了。看對方急切的態度,注意到他的時間應該沒有太久——畢竟如果要定罪,光是把破壞文森鎮的事情拖出來追究就夠他受的。他們為他花了一大筆,應該也不是求利,至少不是直接利益。
盯上他的那群人顯然和這個地方有著某種的合作關係。就他的觀察看來,這個地方似乎能和多個國家的軍隊打上交道,規模小不了,應該是類似於某種聯合審判所的機構。而剛才那怪人並沒有因此顯得客氣多少……
是穆尼教的人嗎?奧利弗瘋狂地絞著腦汁。不,不對,穆尼教的人顯然清楚他不是真正的緘默騎士。根據那個法官的說法,他們也沒有在自己被捕獲後聯絡。著急給他定罪的人似乎對他的罪名不感興趣,如果說是把他買過去用作宗教用途,總覺得哪裡有些牽強。
比起不感興趣,他們甚至傾向於向這裡的人隱瞞“他不是緘默騎士”這一事實。
事情興許比他想象的還要糟。奧利弗想不出自身還有什麼能讓人圖謀,排除掉一切可能的原因,答案僅剩下一個——
他的力量。
那應該是他所不了解的第三方。奧利弗摩挲著劍柄,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而在他思考的途中,老頭直接指使兩個女人走進他的囚室。
或者說,看上去是女人的“東西”。
奧利弗警覺地看向那兩個頂著一大塊白布的女人,白布覆蓋下能看到些許凹凸有致的線條。可他沒有接近她們,也沒有去碰劍柄——一方面,他的確無意將這兩個人作為人質;另一方面,他想這個地方的人不會蠢到給他這個機會。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她們輕柔地接近他,隨後白布被猛地扯開,緊接著是金屬與金屬的清脆撞擊聲。兩隻面貌駭人的金屬傀儡露出白布後的全貌——其中一隻緊緊地從背後縛住了他,另一隻用昆蟲腳般的抽動的金屬肋骨劃出一道道符咒。符咒如同雨絲般將他整個覆蓋,每條盔甲縫都走了一遍。
在符咒纏住安息之劍的時候,奧利弗的心臟差點從喉嚨口裡跳出來——好在沒有任何類似於警報的聲音響起,傀儡們毫無反應。
“沒有潛在威脅。”十幾分鐘後,她們終於得出了反應,僵硬地報告。
“把項圈鎖死。”老人點點頭,剛才那副笑嘻嘻的臉孔消失無蹤。“順便把聲音的束縛解掉。”
傀儡鋒利尖銳的手指擦過奧利弗脖頸的皮膚,叮叮噹當地調整著金屬項圈。像是冰冷的刀刃擦過皮膚那樣,他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喉嚨上松快了幾分,可奧利弗仍然沒有出聲。
他的計劃沒變——現在掙扎是個蠢主意,只會引來這地方的守衛。倒不如先示示弱,讓對方相對松懈下來。他們將他帶出這裡的那個時刻,將是他逃走的絕佳機會。
牢籠外側突然爆發出一陣令人汗毛倒豎的慘叫,沒過幾秒,傀儡拖著個肥胖的人影從他的囚室前路過。麥卡像一麻袋鼓鼓的橡果似的攤成一堆,被毫無知覺地拖著。奧利弗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壓體內的力量,試圖不讓它們泄露出一分——
傀儡用纖細的手指抵住他的項圈,下個瞬間,簡單粗暴的疼痛直接深入腦髓。它來的迅捷無比,毫無預兆,仿佛腦漿裡被人直接澆了勺燒熱的鐵水。
奧利弗咬緊牙關,很確定自己在嘴巴裡嘗到了血的味道。積聚起來的力量讓他堪堪撐住,保持了一絲清醒,但綿延的疼痛卻並未因此消失。奧利弗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摔在地上,閉上眼睛,竭力控制呼吸節奏。
其中一台傀儡繞著他走了幾圈。金屬足部踩上厚厚的污穢,發出讓人反胃的呱唧聲。奧利弗有種錯覺,它活像正踩在他因為緊張而扭曲的內臟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傀儡靜止片刻,終於抓住奧利弗的盔甲,將“失去知覺”的他向外拖去。
成敗在此一舉。奧利弗心想,散開四肢凝聚的最後一絲力氣。
羅斯科的森林邊緣。
“我們先傳送到邊境的肯雅塔,再從肯雅塔傳送到諾埃。最後從諾埃步行去路標鎮。”安用指尖點著地圖,“尼莫和克洛斯的身份太敏感,奧爾本那邊本來就盛行拉德教的舊派,他倆會在正規通路被生撕。”說著她抬頭看了尼莫一眼。“……我就打個態度方面的比方。”
尼莫把頭髮草草攏了起來,看上去還是很沒精神。科萊斯托羅正疑惑地繞著他轉悠,而尼莫少見地無視了對方。灰鸚鵡試探性地想要飛上他的肩膀,但在尼莫抬頭看了它一眼後,它在半路上來了個緊急剎車,飛回傑西·狄倫的肩頭。
“我這裡還有一個剩餘的坐標地址。”弗吉爾說道,用眼角偷看正在轉圈的科萊斯托羅。“你們可以通過那裡到達最近的傭兵公會分部,在那邊能方便地找到前往加蘭的中轉站……我就不和你們同去了。”
“謝啦。”安毫不客氣地接過那張畫著自製傳送陣的羊皮紙。“記得在我們的契約書上簽字,老闆。”
她聲音裡的活力回來了幾分,但氣氛依舊如同一潭死水。隊伍隱隱散髮著破裂感,怎樣積極的姿態都掩蓋不了這一點。
大概沒有哪個黑章隊伍這麼倒霉——名字剛定好,結果第一個任務就把團長給弄丟了。
女戰士發出小聲的嘆息,她張開另一隻手的手心,露出那幾隻燒得焦黑的監視蟲。她垂頭看向那幾隻讓人噁心的蟲子,它們巨石般壓在她的心口。
如果她早點發現它們呢?
她自責得過於聚精會神,沒注意到科萊斯托羅轉圈的動作猛然停止——白色的惡魔湊到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捏住一隻。
然後動作流暢地塞進了嘴巴。
安:“……”
弗吉爾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
“守門人的東西。”惡魔輕聲說道,將蟲子咽下喉嚨,語氣前所未有的冷酷而憤怒。“有他們的味道。”
尼莫下一秒出現在他的面前,直接捉住惡魔的手腕。“誰?”
“守門人。”科萊斯托羅衝那隻手皺起眉頭。
“抱歉。”尼莫鬆開攥住對方手腕的手。托深淵教會藏書的福,他的確對守門人有那麼點了解——守門人旁觀歐羅瑞和深淵教會的爭鬥也就算了,為什麼會對奧利弗感興趣?
“他們還在。”科萊斯托羅的微笑看起來扭曲又不快,眼裡一瞬間閃過嗜血的光。“如果您要殺去他們那邊,救回您的同伴,我可以出一份力——”
“我……先調查看看。”尼莫努力擠出來一個微笑,聲音略顯乾澀,“而您需要靜養。”
科萊斯托羅眨眨眼,臉上的不快迅速轉為可惜。而弗吉爾微微嘆息,沉默地在任務紙卷上簽好名字,契約消失在火光之中。“冷靜點,科萊西。”
“傳送陣畫好了。”這次出聲的是艾德裡安。
這一回所有人的動作都很迅速,只不過心情和來時差得有點遠。和如今的心境相比,當初的焦慮與擔憂簡直不值得一提。這回尼莫第一個踏進傳送陣,身影瞬間消失。
“不用擔心我們的事,”他留下的話語簡短而認真,“希望你們不用再分開了。”
安嘆了口氣,牽著山羊跟上,再之後是傑西·狄倫——
“本來我應該留留你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我的感謝。”弗吉爾發出一聲輕嘆,對走在最後的艾德裡安·克洛斯說道。“現在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如果拉蒙先生那邊的事情需要我們幫忙,任何事——直接在公會發布任務就行,我會盡快回應。”
他衝他笑了笑,深深地鞠了一躬,背後巨大的骨手對他的動作微微垂下。“另外,這是對您個人的謝意……感謝您的‘寬容’。”
艾德裡安沉默片刻,複雜的眼神掃過那雙骨手。點點頭,最後一個踏入陣中。
“杜裡,”科萊斯托羅盯著滅下去的傳送陣。“他們沒問題嗎?那個萊特的氣味有點不對——他甚至不問我‘守門人’的事情。”
“如果你是指力量方面的問題,我想你不用擔心。”弗吉爾看向自己的雙手,“至於情報……”
“我可以嗅到他們的味道,我們可以將他們揪出來——”
“……萊特先生說過,你需要先靜養。”
科萊斯托羅神情嚴肅下來,弗吉爾沉默地看著他。
“什麼算‘靜養’?”思考了半晌,科萊斯托羅冷靜地發問。這個詞距離他一直很遠。
“我去過很多地方,包括世界盡頭的冰川。我們可以用別的方式幫助他們——更柔和的方式。”弗吉爾長長地吐了口氣,向對方伸出一只有點顫抖的手。“我打算去調查一下守門人的近況,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