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你現在感覺怎樣?"
一句話把朱昶帶回了現實,嚴重的內傷,若不及時醫治,勢將難以活命,但自己真力不聚,若靠本身功力自療,根本不可能。
"真力不聚!"
"你傷得如此重?"
"區區自料恐怕……"
"你閉上眼,不許偷窺,我給你檢視一下!"朱昶心頭一陣忐忑,他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不願顯露真面目。即使對方懷有什麼歹意,以目前情況,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拒之無益。
當下口裡"嗯!"了一聲,閉上了雙目。
身後微風拂然,感覺有手指在穴道上移動。
久久,只聽"紅娘子"發出了一聲驚呼:"呀!"朱昶心中一震,不自覺地睜開眼來,只覺一條紅影,一幌而沒。
"紅娘子"的聲音發自數丈之外:"你為何睜眼?"朱昶歉然道:"區區並非有意!"
"你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深及內腑經穴……""天罡煞?"
"不錯!"
"怎樣?"
"目前我無能為力……"
朱昶慘然一笑道:"區區認命了!"
"紅娘子"厲聲道:"不!"
朱昶心中一動,對方這一聲"不"是什麼意思?當下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是,場面頓時沉寂下來,他本也無心希冀對方援手,但有些話卻不能不作交代。
"尊駕為先父母及弟妹善後,此德沒齒難忘,如區區不死,必有所報!""紅娘子"冷冷的道:"誰希罕你報答!"
"是的,但各有立場。"
"你不能死……"
這話,又使朱昶大感意外,脫口道:"區區不能死?""不能!"
"為什麼?"
"我要讓你活下去!"
"為什麼?"
"少問!"
朱昶緘上了口,但心中卻激奇不已,這女魔的作為,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過了許久,才聽"紅娘子"道:"目前我只能讓你暫時像普通人一樣行動,生命可延續半個月……""半個月?"
"你有安身之處嗎?"
朱昶想了想,道:"有,就在前面谷底,原來"九地煞"的巢穴!""好,你在此等我半月!"
"等尊駕半月?"
"嗯!我去一個地方替你求藥,但……"
"怎樣?"
"不管怎樣,我必須使你活下去!"
朱昶內心激動如潮,顫聲道:"尊駕何以要如此對待區區?""紅娘子"沉聲道:"將來你會知道的!"
"區區實在不敢領受尊駕這大的恩惠……"
"閉口,我"紅娘子"只做自己願做的事。"朱昶苦苦一笑,不再開口,對方替自己家人料理善後,是出於自發,既受盛情於前,又何必矯情拒絕施惠於後。
"閉目張口!"
朱昶依言照辦,口一張,數粒藥丸,掉入口中,遇津即溶、順喉而下,頓時齒頰生芳,不知道是什麼靈丹妙藥。
緊接著,數處穴道被指風點中。
"半月後見!"
最後一個見字,已成了餘韻,不由驚嘆對方行動之速。
藥丸入腹,在"丹田"中化為熱力,循經脈遊遍全身,痛楚隨之而解,但真元仍無法提聚。
朱昶站起身來,有一種虛飄飄的感覺。
想到穀道艱困的行程,以自己目前僅能像平常人一般行動的力量,加上左腿不便,的確有些膽寒,但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必須在谷底石屋等"紅娘子"半個月。
"紅娘子"到底是什麼來路?
生成什麼樣子?
多大年紀?
為何不示人以真面目。
到何處求藥?
這些,全是謎,令人深深困惑的謎。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一蹺一跛地朝谷口走去……
一聲暴喝,倏告傳來:"站住!"
朱昶大吃一聲,止步回身,不由亡魂盡冒,眼前站著一個白袍怪人,對方,赫然竟是"黑堡"護法"白判官",稍遠,是兩名"黑武士"。
"白判官"獰視著朱昶,久久才陰惻惻地道:"醜小子,好哇,你竟敢亂扛出"墨符主人"之名,迫本座放走要犯,使本座交不了差……"朱昶嚥了一泡口水,抗聲道:"難道"墨符"是假的?""不假,但"墨符主人"並未授意你要本座釋放那老怪物之子。""閣下準備把在下怎樣?"
"撕了你!"
朱昶咬了咬牙,道:"動手吧,在下決不反抗!"如果不是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封了功力,憑他甫得自三煞的內元,大可與"白判官"一較長短,但此刻他與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無異。
如果"紅娘子"遲走一步,或他早一步入谷,情況可能不同。
"白判官"欺身出手,輕而易舉地把朱昶抓在手中。
朱昶除了瞑目待斃,毫無他法可想,只有認命了。
兩"黑武士"之一開口道:"稟護法,"墨符主人"曾交待不許傷及此子性命!"朱昶心中一動,"墨符主人"到底是誰?如說是宮妝少女奇英,卻又不像,憑她恐不能懾服"黑堡",多份是她的師尊或親長之輩……
"白判官"一瞪眼道:"何時交待道?"
"不久前!"
"堡主曾因此而大發雷霆,要本座帶人頭見他。""可是……"
"本座以堡主之命為準!"
"是!"
"白判官"凝視了朱昶,嘿嘿一笑道:"這小殘廢竟然功力盡失,不知傷於何人之手,本座也懶著下手了!"說完,把朱昶舉了起來,朝數丈外的巨石擲去。
朱昶驚魂出了竅,這一鄭勢非撞成肉醬不可。
事實已不容他轉念,身形如疾矢般飛了出去。
"哈哈哈哈!……"
宏笑聲中,朱昶但覺身軀一窒一沉,似被人接在手中,神智恍惚中,扭頭一看,一個中年文士的面容,映入眼簾。
"噫!"這一聲驚呼,是發自"白判官"之口。
朱昶遂被放落地面,他定了定神,才看清對方是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打扮,面帶微笑,顯得十分和藹可親,但目光與對方接觸之時,不禁心頭一震,那目光,銳利如刃,似要穿透人的內心。
他是誰?
朱昶正待出聲致謝對方相救……
"白判官"已開了口:"林總管,你也來了此間?"這一聲"林總管"使朱昶一顆心頓往下沉,對方竟是一路人物,看來這姓林的中年文士,是"黑堡"總管無疑了,不覺把到了口邊的話,嚥了回去。
中年文士不疾不徐的道:"既有"十八天魔"人物在這一帶現身,這是大事,豈能偷閒。""白判官"一指朱昶道:"這小殘廢……"
中年文士一揚手,道:"幸區區早來一步,堡主要活口,親自問話!""哦!"
朱昶呼吸為之一窒,"黑堡"主人竟然要親自問話,看來自己有幸一瞻這震撼中原武林的神秘巨擘的豐采了。
中年文士又道:"可曾查出"十八天魔"在此現蹤的目的?""白判官"一搖頭,道:"毫無端倪!"
"堡主要區區轉達,儘量避免與對方發生衝突!""噢!"
"此子由區區帶走?"
"請便!"
中年文士把朱昶挾在肋下,電奔而去。
朱昶毫無反抗的餘地,只好不聲不響,暗忖:對方要帶自己回"黑堡"嗎?如果真是如此,倒是塞翁失馬了,可以乘機探查仇家是否"黑堡"。但一想到業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紅娘子"所贈藥丸,只能維持半月生活,不覺心灰意冷,說來說去,真是死路一條,反而多負了"紅娘子"一筆無法了的人情債。
眼前奔行的儘是崎嶇山路,不見半個人影。
下午,來到一座山鎮,中年文士放下了朱昶.兩人安步當車地入鎮打尖。
這山鎮倒也熱鬧非凡,人煙輻輳,各行買賣俱全,中年文士叫店小二上街買了一套行頭,命朱昶更換了。
這一來,醜小子變成了一個怪書生。
朱昶反正豁出去了,什麼也不計較。
對方的用意,可能是以之掩人耳目,兩人一樣裝束,行動比較方便些。
打尖之後,兩人肩並肩出鎮,朱昶的形貌,自引起不少人注目議論,但他現在已安之若素了。
離了鎮,走的仍是山路。
朱昶仍由中年文士挾著上道。
奔行之間,中年文士開口道:"小兄弟,你究竟叫什麼名字?"朱昶仍是那套老話:"無名無姓,苦人兒!""你並非山生土長?"
"為什麼?"
"你的肌膚眼神,說明你是好出身,而且練過武,聰慧逾常人,根骨奇佳,你原來的服飾,只能騙騙平常人。""唔!"朱昶懶得分辯。
"願意告訴我你的來歷嗎?"
"無可奉告!"
"你知道你此去的命運嗎?"
"大不了一死!"
"你很驕傲,但這對你並無好處,天下尚無人故意尋死?"朱昶從心裡發出一絲苦笑,他只有半個月可活,求生亦不可能,當下冷然應道:"也許在下例外!"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什麼原因使你例外?""在下不擬答覆!"
"你的形貌並非生來如此的吧?"
"當然!"
"照疤痕看來,不出一年……"
朱昶心頭一震,這姓林的可說明察秋毫,好厲的目光。
"就算如此吧!"
"你因何喪失功力?"
"習藝不精!"
"傷在何人之手?"
朱昶心念一轉,道:"不知對方來路!"
中年文士鍥而不捨地追問道:"你怎會來在那深山之內?"朱昶不耐煩的道:"閣下是在問口供嗎?"
"說是亦未始不可!"
"在下拒絕答覆!"
"小兄弟,如果對堡主你也如此應答,的確是找死了……""閣下何以對在下生死關心?"
"好,我們談話到此為止吧!"
入夜,又來到一個山鎮,中年文士照樣在入鎮之前放下朱昶,道:"我們該在此地打尖!"朱昶唯唯而應。
兩人入酒店坐定,喚來了酒菜默默食用,誰也不開口說話。
當然,座中酒客對朱昶那副奇醜容貌,免不了驚奇駭怪,朱昶雖說不在意,但那些不時投來的眼色,實在令人有些受不了。
"松子,葵花,瓜子落花生喲!"
一個低沉的叫賣聲傳入酒座。
朱昶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臃腫的婦人,手提竹籃,穿行在酒座之間,酒保跟在後面大聲地喝斥著:"走!走!到別處去,別攪擾了客人!"婦人充耳不聞,自顧叫喚:"松子,葵花……"中年文士一招手,大聲道:"賣松子的,到這裡來!"那婦人白了酒保一眼,朝這邊走來,到了座前,頭一抬,道:"您老要什麼?"朱昶與婦人打了照面,登時心頭劇震,口一張,正要出聲,心意電似一轉,又吞了回去,這婦人赫然正是利川城開酒店的胖大娘,因了救自己,酒店被"黑堡"的人燒成灰燼,天幸她沒有死,但怎會流落在此地呢?
她當然已不認識自己,自己業已面目全非。
如果出聲招呼,勢非敗露行藏不可,同席的是"黑堡"總管,後果不問可知。
中年文士從身邊摸出一小塊碎銀,道:"隨便抓些佐酒!""您老,這……沒的找?"
"別找了,多的賞你!"
"啊!謝您老,多福多壽!"
口裡說,手卻不停,瓜子花生一把一把往桌上抓。
朱昶心中難過萬分,她落得如此淒慘,完全是自己連累所致。
因有這中年文士在側,他什麼也不能說,也不敢說。
婦人有意無意地側面一看朱昶,不由驚"啊!"出聲,瓜子灑了一地,似知失禮,忙彎腰點頭,誠惶誠恐的道:"小婦人該死!"中年文士悠閒地道:"無所謂,我這位同道小友面貌本來驚人!"婦人仍不斷朝桌上抓。
中年文士皺了皺眉道:"夠了!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