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婦人感激涕零的道:"可是您老的銀子足可買十籃……""說過是賞你的,莫不成我帶了路上吃!"
"您老真好心!"
"我說賣瓜子的,你要餬口營生,該選個大去處,這小山鎮根本無利可圖,弄不好折了飯碗……""您老,小婦人是一方面藉此謀生,一方面探尋失蹤的兒子……"朱昶一楞神,據他所知,胖大娘並無子女,連丈夫都沒有,看來這句話是信口開河,博人同情。
中年文士頗有涵養,居然接上了話:"哦!你在找失蹤的兒子?""是的,您老,那是小婦人的命根子啊!"說著,有一種泫然泣下之慨。
朱昶感到有些好笑,胖大娘唱做俱佳,說得像真的一般,如果她知道面對的便是使她家業成灰的仇家,不知作何感想?以她當初迫自己入地室的功力而論,身手並非泛泛,她怎甘心淪為小販……
中年文士下意識地用手指蘸酒汁在桌面上書著字,朱昶可沒有留意,只聽他又道:"那你是個苦命人?"胖大娘面色一慘,居然淚落如雨,慄聲道:"您聽,小婦人雖歷盡艱辛,但決不死心,我那犬子並非夭折之相,他必仍活在世間,他……他萬一真的……我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骨!"中年文士似乎極表同情,面上一片慘然之色,嘆息了一聲道:"可憐,但願吉人天相,使你母子骨肉重聚!"朱昶暗忖,身為"黑堡"總管,與食人魔王何異,他的做工不錯,而胖大娘的戲也演到了家。
"小婦人告辭了,多謝賞賜!"
"不必!"
胖大娘轉身徑去,看來她剩下的瓜子也不想賣了。
中年文士發了一回呆,道:"小兄弟,我們吃飽好上路了!"朱昶因功力盡失,雖然被挾著上路,也感到疲累不堪,脫口道:"連夜趕路嗎?""不錯!"
"究竟是……"
"住口!"
朱昶吐了一口悶氣,喝乾了杯中餘瀝,低頭用飯。
飯罷,已是起更時分,會帳出門,朝鎮外走去,到了街尾無人之處,一個黑衣人牽著兩匹馬,迎了上來。
朱昶正感奇怪,中年文士開口道:"小兄弟,委曲你一下!"朱昶只感"黑甜穴"上一麻,隨即失去知覺。
及至回覆知覺,感到奇寒難耐,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用手一摸,自己是躺臥在冰涼的石地上。
這是什麼地方?
難道已到了"黑堡"?
如果是"黑堡",則此處當屬石牢之類無疑!
心念之中,他坐起身來。
驀地──
中年文士的聲音傳入耳鼓:"注意回答堡主的問話!"朱昶全身一震,果然自己置身"黑堡",但什麼也看不到,不由脫口道:"這是什麼地方?"中年文士的聲音道:"不許問!"
接著,一個震人心神的聲音道:"你叫何名?"想來這句問話的,便是神秘人物"黑堡"主人了。
朱昶猶豫了一下,道:"苦人兒!"
"什麼出身?"
"沒有出身!"
"你認識"墨符主人"?"
"只是……只是認識一位姑娘,不知是否"墨符主人"!""你"墨符"何來?"
"受人之託,交還那位姑娘!"
"受何人之托?"
"一個重傷將死的年輕人?"
"他叫什麼?"
"不知道!"
"可是一個俊美的白衣書生?"
朱昶心頭暗暗一震,道:"是的!"
"你說的全是實話?"
"半點不假!"
"那白書生所受的到底是什麼傷?"
"這……不知道,只見他遍身血污,氣息奄奄,行將斷氣。"朱昶口裡應著,心裡卻在想:為什麼對方追問此事如此詳盡,鑑於"黑武士"頭目"神眼王中巨"從"一劍追魂"認出自己身份之後,軟硬兼施,迫問身世及雙親現況,看樣子仇家十有九成是"黑堡"無邊的恨,又在胸頭翻攪。
"我不能死,我必須活下去,我要報仇!"他在心裡大叫著,但,能活下去嗎?"紅娘子"為自己求藥,而自己落入"黑堡"手中,功力盡失,想脫身難於上青天,若就此死在這黑獄之中,永世難以瞑目。
如何求生呢?不擇手段,認賊作父亦可……
心念未已,只聽"黑堡主人"的聲音道:"問話到此為止!"中年文士的聲音道:"請示如何處置?"
"他知道的太多,照例……"
"知道的太多"五個字,表明對方有所顧慮,"照例"不用說,是要滅口。
朱昶情急智生,大聲道:"堡主,在下與"墨符主人"有一個約會!""黑堡主人"的聲音道:"什麼,你與"墨符主人"有約會! ""是的!"
"什麼約會?"
"死約會,不見不散!"
"嘿嘿嘿嘿,你恐怕要失約了!……"
"堡主為難在下這無名小卒,沒來由?"
"不必多言了!"
朱昶咬了咬牙,道:"墨符主人勢必要尋到在下而甘心!""為什麼?"
"對方要在下辦一件事!"
朱昶不敢用"他"或"她",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墨符主人"到底是男是女,他的玉珮是奇英所贈,但奇英未必便是主人,他扯出這一通謊話的目的是希望能踐"紅娘子"之約,如能赴約,他便死不了。
"辦什麼事?"
"要在下帶路去尋白衣書生的遺骨……"
"遺骨,你確定他死了?"
"荒山絕嶺,他決活不了,在下碰到他時,已離死不遠!""噢!"
沉默了片刻,"黑堡主人"的聲音道:"暫緩執行!"聲音頓杳,黑暗中回覆死一樣的沉寂。
朱昶吐了一口氣,他此刻的心境,與這石牢一樣的黑暗。
他默想"黑堡"的位置,離開山鎮,被點了穴道,行程方向不得而知,但依常情推論,那備馬等待的黑衣人,是在山鎮東方路口,不可能折頭入鎮再向西,當不出正東、東北、東南三個方向,在鎮上打尖之後,到此刻並未感覺怎樣飢渴,故行程不出百里範圍,准此而斷,自己此刻應在荊山之中。
時間久了,目力逐漸適應黑暗,略可模糊辨物,只是這牢房上下四方,全是石壁,連門窗都沒有,外面是什麼時辰,當然也無由判別。
驀地──
耳畔傳來數聲低沉的呻吟聲。
朱昶心中一動,這暗無天日的"黑獄"之內,難道還有別人?
心念之中,竭盡目力,在黑暗中搜索,發現角落裡似有兩團黑影,於是,他慢慢移身過去,到了黑影近旁,看出是兩個人蜷曲在地上,當下蹲下身去,開聲道:"朋友是誰?"黑影之一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種重病垂危般的虛弱聲音道:"你是誰?"朱昶楞了一楞,道:"一個無名小子,叫"苦人兒"!""無名小子不會到這裡來……"
"這沒有爭論的必要,朋友到底是誰?"
"貧僧"悟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