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進問診室，范亞綸見顏綺夏又掛號進來，俊臉抽搐，正想發難，卻見散發著低迷氣場的顏綺夏，死低著頭，像靈魂被抽空似地道了句：「范亞綸，我們現在去公證結婚好不好？」

　　「……」這傢伙是又吃錯了什麼藥？「只不過是婚約解除，又不是他們結婚，妳難過什麼？」昨天報紙報很大，就算不看報紙，晚間新聞到今天晨間新聞都在大力放送豪門八卦，連他也知道了王婉妮家的事。

　　顏綺夏抬起臉，范亞綸一看見那雙哭腫到像兩顆核桃的眼，嚇了一大跳：「欸，魏齊駿現在只是升格成正式男友，他們之前的相處模式其實也已經算是情侶，所以我說妳在哭什麼？」輕彈了她額頭一記。

　　聽他這樣分析完，整夜輾轉難眠的顏綺夏突然恍然大悟：「……說得也是。」

　　范亞綸翻了個白眼：「妳下次哭之前能不能動個腦筋？」

　　「難過就難過了啊！哪會去想這麼詳細？」回復精神後，顏綺夏頗理直氣壯地替自己辯白。

　　范亞綸不敢苟同地提醒她浪費這麼多眼淚的事實：「所以妳說喜歡上那傢伙的時候，我就警告過妳，雖然說是死會也可活標，但有女友的還是少碰為妙，是妳自己不聽勸告。」

　　「這又不能控制的嘛！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啊！不然我也想喜歡你啊！」顏綺夏沒有察覺自己說了什麼，也沒有去注意眼前人的表情變化。范亞綸突然愣住，但隨即又恢復原本神情。

　　顏綺夏依舊忘我地繼續噘著嘴說道：「喜歡你多方便，架著威脅你就可以輕輕鬆鬆交往。」

　　范亞綸瞇起眼，佯裝生氣：「欸，我有妳說得這麼好搞定嗎？」

　　這才認真看向范亞綸表情，笑著調侃：「有啊！你有得吃就好了不是嗎？」

　　范亞綸聞言笑了，把診斷書遞給顏綺夏。這次很意外地，他沒有故作專業地打一堆欠扁的病因，只是簡單的一行字──

　　如果沒有人要你，還有我會娶你的。

　　讀完那行字，顏綺夏「噗」一聲笑出來：「范亞綸，我真的愛死你了！每次心情再怎麼差，和你講完話就能完全恢復。你真的還滿有諧星天分的。」

　　「這還需要說嗎？」扯著笑，范亞綸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見的落寞，「好了，妳到底要占用我的看診時間多久？」

　　「齁，不要趕我啦！好歹我也是你親愛的女朋友耶！」

　　為她的三八翻了個白眼，接續她的梗：「那麼親愛的寶貝綺綺，妳家命苦的男朋友還有很多病人要看，乖乖先回家，OK？」

　　顏綺夏見他還真的配合地演起來，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吧，北鼻看診加油喔！愛你！」

　　「我也愛妳。」范亞綸十分敬業地回應。

　　「你要說『嗯嘛寶貝路上小心』才對。」顏綺夏貼心地糾正他。

　　俊臉抽了下：「……再見不送。」

　　「齁，好啦不鬧了。那我先回去囉，拜拜！」

　　「嗯。」

　　跨出門口，顏綺夏再次回過頭，晃了晃手上的診斷書，朝著范亞綸笑道：「謝謝你逗我開心，不過亂開玩笑，要是我真的沒人要真的會抓你負責喔！」

　　范亞綸勾起唇角，定定地看著她：「我會等著。」

　　顏綺夏笑開，闔上問診室的門扉走離。范亞綸愣愣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臉上堆疊出來的偽笑卸下……

　　他其實不是在開玩笑。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全部，都是認真的。

　　「我回來了。」離開范亞綸的診所後，顏綺夏到超市後採購完食材才回到家，拎著大包小包，隻手撐著門沿脫下涼鞋，邊習慣性朝著屋內打招呼一聲。

　　看著昏暗的客廳，疑惑──

　　明明該要下班回到家了。

　　……在睡嗎？

　　顏綺夏放輕腳步，把東西放到沙發上，然後看見茶几上放著茶壺和魏齊駿的馬克杯，她勾唇淺笑……那傢伙出乎意料地挺聽話的嘛──對於她在小白板上叮嚀他要多喝點水的這件事。

　　她看眼時鐘，已經七點多了。差不多該去叫醒他了！邊想著走向他房門口，但隨即又想，還是先幫他煮好粥再叫醒他，醒來剛好能直接吃晚餐，如此決定，腳步正要移開，門板的另一邊卻傳來碰碰兩聲重物落地的巨響……

　　顏綺夏擰起細緻秀眉，不解地噘唇，接著輕叩了叩門版，詢問道：「魏齊駿，你在做什麼？」

　　遲遲沒人回應，顏綺夏正想轉開門把，卻被搶先一步。門被打開，站在門前的卻是一臉潮紅的王婉妮。

　　王婉妮見是顏綺夏也沒多意外，畢竟本來就是她家，她漾起甜美微笑用輕柔嗓音道：「我在幫齊駿整理房間，不小心弄掉了東西。」

　　顏綺夏眨眨眼，視線飄至王婉妮脖頸上可疑的紅點，停佇了半秒，立即了然，但她沒有讓自己的心情洩漏，只是面無表情。好半晌，才揚起禮貌性質的疏遠淺笑：「怪不得我聽到東西掉落的聲音……你們都沒受傷吧？」

　　「沒有，不好意思嚇到妳了。」王婉妮一張臉滿是歉意，乍見倒挺真誠。顏綺夏拉開冷淡的笑弧：「就這麼點聲音嚇不到我的，你們繼續。」正想轉身，隨即想起什麼地再次回過頭，對著她問道：「對了，我正好要煮晚餐，需要做妳那份嗎？」

　　「嗯？」王婉妮呆愣了下，旋即才會意過來，一臉熱情燦笑：「那我也一起幫忙！」

　　見她興致勃勃，這下換顏綺夏愣住了，遲遲才伸手將王婉妮推推推進魏齊駿的房間，然後漾起甜美到不行的假笑：「不用了，妳還是繼續幫他整理房間。」趁著王婉妮還在錯愕順手把門帶上。

　　呼！像她這種嬌滴滴的千金小姐，進了廚房還不砸了她的碗盤？再說她一見她就來氣，要是和情敵獨處五分鐘以上，她可無法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一雙手忙東忙西地，一下把水和米倒進高壓鍋裡，一下又拿出各種食材準備調味。正當她搬出炒鍋，將火轉開熱完鍋，倒入油後，一時口乾，便隨手拿起一旁的馬克杯啜飲水，同時身後卻不其然響起一道嬌嗓：「綺綺，我來幫妳了！」說著輕推了她肩膀一下。

　　顏綺夏被這突如而來的聲音嚇著，身子輕震了下，加上被這麼一推，手一抖，馬克杯中的水傾倒入鍋中，水和油立即起了極大反應，平底鍋開始狂噴滾燙的油──

　　閃避不及，好幾滴高溫的油激烈地潑濺到顏綺夏無布料遮蔽的手和腿上，痛嘶了聲，身旁的人則是開始尖叫：「呀──」

　　魏齊駿聞聲匆匆忙忙地趕到現場，見顏綺夏好好地站在爐灶前，流理台前的女友則縮著嬌軀，顫抖著，眼角泛著水光，他立即上前環抱住她：「婉妮，沒事吧？」

　　顏綺夏見了這一幕心裡不是滋味，受傷的是她，他卻在關心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人，尤其那聲尖叫倒叫得比真正燙傷的她還要響亮大聲，顏綺夏翻了個白眼，用諷刺的口氣低道：「能有什麼事。」口吻極差，厭惡地蹙緊秀眉──手腳的傷處不斷襲上劇烈刺痛。

　　魏齊駿不諒解地看向站得直看上去沒有大礙的顏綺夏，接著一臉「懶得多說」地轉回面對女友，關切詢問：「有沒有燙著哪裡？」

　　王婉妮失魂地搖搖頭，眼眶滾滾泛下熱淚。見狀魏齊駿更加心疼，心裡篤定她肯定傷著哪了，繼續關問：「婉妮，快讓我看看傷著哪了！」

　　顏綺夏嘲諷地瞇起眼，接著冷笑了聲，像在笑前面的兩人，其實是在笑自己。看了眼被兩人擋住的洗手台，想去沖沖冷水好做燙傷的緊急處理，心情十分煩躁地走向濃情密意的兩人，極不客氣地吼了聲：「煩死了！閃開啦！」

　　魏齊駿因她極差的口氣終於耐不住發火，暴吼了聲：「顏綺夏──」

　　顏綺夏見他狂怒的樣子，毫不退縮地直直對上他讓人不自覺顫抖的含怒眼眸，倔強且固執地。王婉妮見兩人都散發出極強烈的氣場，被震懾住，一時忘了哭泣，只想緩和氣氛地扯了扯魏齊駿袖口：「齊駿，別這樣，我真的沒受傷，我……」

　　魏齊駿聞言以怒嗓道：「妳看！婉妮還在幫妳說話！」

　　聽見他的話，顏綺夏不屑地勾唇，接著面容恢復凜色，雙唇緊閉依然，絲毫沒有開口道歉或解釋什麼的意思。她的眸中帶著很多情緒，有憤怒，有悲傷，有絕望，有不服輸，但更多的是逐漸模糊氤氳的霧氣，眼眶微微泛紅，卻依然不逃避。他們眼神對峙許久，然後魏齊駿嗤笑了聲，以她從未聽過的漠冷嗓音道：「很好，顏綺夏，我他媽的不租妳的房子了，妳滿意了吧？」言罷不再看她一眼，扶著王婉妮走出廚房。王婉妮回過頭，瞅向低垂螓首，瞪著地板呆愣著的顏綺夏，漾起一抹勝利的笑容，接著在魏齊駿發現之前恢復表情，與他一同步出廚房。

　　顏綺夏沒察覺到王婉妮的細微變化，只呆立在原地，像失了神，然後溫熱的暖潮從雙眼汩汩滑落。

　　這次真的徹底失戀的她，哭了。

※ 　　　　※　　　　　※

　　「妳真的是我認識六年的學伴嗎？真的是台大畢業嗎？是假的吧？不然怎麼會連燙傷要趕快沖冷水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放著傷口起水泡發膿又嚴重紅腫，妳知不知道有可能會引起蜂窩性組織炎？妳這女人怎麼該聰明的時候反而變智障了？……妳看，燙傷之後的併發症，發燒三十九度，要不要也放著不管燒成白癡算了？」范亞綸劈哩趴啦地唸了一堆，邊把用完的耳溫槍收納好。顏綺夏只是聽著，然後虛弱地微揚起唇，調侃道：「我怎麼沒發現，你生氣罵人的時候也挺帥的。」

　　聞言范亞綸冒出青筋：「妳還敢開玩笑？」說著換上冷到冰點的極端表情轉過頭，朝著一旁站了很久的魏齊駿凜聲道：「麻煩你去拿外敷藥膏和退燒藥。」語調漠寒中帶點不屑。

　　魏齊駿沒有口頭答覆，只是聽完後便走出房間。顏綺夏看也沒看那人一眼，只是笑瞇著眼臉繼續調侃范亞綸：「不要生氣喏，你面無表情的樣子怪嚇人的。」

　　范亞綸轉向顏綺夏，俊臉再度恢復氣呼呼的神情：「我才懶得對那種人生氣，重色輕友也要有個限度。要是妳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他怎麼生一個還給伯父伯母。」剛才顏綺夏打電話給他，只是一個勁兒的哭，什麼話都沒說，感到擔心的他便匆忙趕來了，卻發現她燙傷許久卻連基本處理都沒做，只是倒在地上拼命哭著。問起來由，才知道魏齊駿幹了什麼好事，在送走女友後似乎察覺到真正受傷的人是顏綺夏，便也匆忙趕回來。

　　顏綺夏雖笑意未減但臉容冷了幾分，她不想再繞著那人的話題轉，不正經地扯離語鋒道：「范亞綸，等我好了絕對要跟你求婚，真的除了我爸媽，就只有你對我好了。」

　　門外剛拿著要進來的男人聽見這段話身子一震，隨即若無其事地把藥遞給范亞綸。

　　范亞綸接過：「才不要，要是妳三天兩頭都給我搞出這種事來，我不用當心理醫生了。」因為她，他取消了今天晚上重要的問診。雖然不在營業時間內，但因為是父親工作往來伙伴介紹來的病患，所以更是得罪不起，然而他卻為了她取消了診約。范亞綸正想把藥丸遞給顏綺夏，卻發覺少了樣東西，正想吩咐一旁的人，但那人似是也已察覺，逕自轉身走出房間，半晌，把盛滿水的新娘圖案琺瑯杯遞給顏綺夏。

　　顏綺夏對湊到眼前的馬克杯視若無睹，接也不接，只是笑瞇瞇地朝著范亞綸說：「你含在嘴裡餵我好了，這樣吃藥多有情調哈哈哈。」

　　范亞綸接過馬克杯，翻了個白眼，知道她是故意的，卻也不急著拒絕，順勢接演下去：「害我擔心還想拿這種福利，想都別想，況且有別人在，我可沒那麼厚臉皮。」諷刺某人之前大放閃光的行徑。

　　「哼，小氣鬼。」顏綺夏搶過他手上的杯子，朝著他孩子似地伸手：「藥藥。」

　　范亞綸把藥放到她掌心，接著趁她吃藥時，一邊道：「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讓亞傑幫妳處理傷口。留疤就不好了。待會兒我幫妳整理行李吧！」

　　顏綺夏露出悲慘的表情：「我居然也有淪落到看整形外科的一天。」

　　范亞綸翻了個白眼：「妳又不是去整形的。」輕柔地幫她換上藥膏，見一旁站著的男人沒有離開的意思，壞心地笑了下──正好。

　　「妳以後還是別那麼雞婆了，好心關心別人，人家又不一定領情，還搞到自己受傷，對妳有什麼好處？」表面上是在對顏綺夏訓話，事實上比較像在說給魏齊駿聽。果然，偉岸的身子一震，面帶慚愧地低下頭，不回話。

　　是啊！要不是他喉嚨痛，她也不會連著好幾天都自己下廚了。而且經過一番了解，才知道她會燙傷原來婉妮有很大的責任，而他竟然無視真正的傷患，只關心自己僅是受驚嚇而並無大礙的王婉妮。

　　並且還對她說了那句傷人的話……

　　所以她不原諒他，他也無話可說。就算她肯原諒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范亞綸端詳了馬克杯好一番，道：「Let’s Get Married？代表這是對杯吧？另一個呢？」范亞綸偷覷了下一旁臉色黯沉的魏齊駿，偷笑，故作親暱地捏了捏顏綺夏的雙頰，刻意又道：「不是應該拿給我這男朋友嗎？」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范亞綸見是自家哥哥打來的，便接起電話邊起身向門外走去，揉了揉顏綺夏的頭：「是亞傑，我出去接個電話。」

　　「嗯。」顏綺夏一臉甜蜜地朝他笑笑，站在一旁的魏齊駿看著這一幕有點不是滋味。待范亞綸出去，顏綺夏看向被冷落許久的魏齊駿，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呢？什麼時候搬出去？」

　　魏齊駿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定定瞅著她清麗的臉龐，臉色微暗：「妳真的要搬去和范亞綸住？」

　　「是啊！」顏綺夏神色微轉，後又隨即恢復原本的笑臉：「和男朋友住很正常吧！你不也是要搬出去了嗎？或許也能和王婉妮一起住吧？恭喜。」其實她不過去借住幾天，方便治療傷口而已。但基於也有賭氣的成分在，所以沒必要向他解釋太清楚。

　　不知為何她臉上幸福的笑容很刺眼，就連那句恭喜聽著也很刺耳，魏齊駿久久不發一語，見狀不想再和他獨處的顏綺夏起身就要走出房門：「我也得去整理下東西。」

　　好不容易獨處，見她要走出房門，下意識就伸手去拉她的手。

　　顏綺夏看了眼自己被攫住的手，疑惑地看向魏齊駿：「怎麼了嗎？」說著稍稍使力想掙脫他的手掌。

　　「我……」明知道自己應該要放開手，明知道他們各自有情人，他不該做出這舉動。雖明白知道，他卻沒有來由地不想鬆手。

　　他到底……是怎麼了啊？

　　「你現在受傷，不應該自己來搬。」他隨口胡謅個看似正當的理由，想讓她留下。

　　顏綺夏失笑：「你意識過頭了吧！我只是局部燙傷，不是斷手斷腳。」說著用力掙開他的掌握，動作俐落毫不留戀。她朝著魏齊駿露出客套的微笑，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她的笑生疏得讓他感到有些害怕。魏齊駿失魂地看著自己的手心，她殘留的一絲餘溫在冷氣的吹拂下逐漸被帶走，半點不留。

　　這樣就真的結束了。

　　明明如他所願得到了「幸福」，可以和婉妮同居，過一陣子就能照計畫和婉妮求婚，也不需要放棄律師的生活。

　　明明得到了以往想要的一切，為什麼卻又有種失去一切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