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噓噓
我是真的有點扛不住了,今天一天沒吃什麼東西,又灌了一大瓶紅酒,只想找張床挺尸躺著,可是還沒到下班時間,我只好裹著強搶來的西裝在休息室里趴著,結果媽媽桑又氣勢洶洶地踢門進來,見我成了一灘爛泥,還滿身酒味,只好罵罵咧咧地走了。
“沒用的東西,老娘花錢請你來睡覺的嗎?早就跟你說過,沒這本事就不要想吃這碗飯,做小姐是賺,可這錢是誰都能賺的嗎?告訴你,這里的客人都不是吃素的,今晚的沈總還算是客氣的了,要換了別人,能是一瓶酒解決問題的嗎?早把你剝光吃個干淨了。嘴巴還死硬,你剛烈啊,呸,不識好歹的東西,下回休想老娘再替你收爛攤子。”
媽媽桑走了,我的耳根子也清靜了,捂著肚子繼續睡我的,暫時不想憂慮明天該怎麼辦怎麼過。
我倒是不擔心媽媽桑會辭了我,艾東那家伙來這晃了一圈以後就來拍我馬屁了,說就憑我這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娃娃臉,這“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魅力,怎麼的也能混上個“最美小姐”前三甲,臨到最後馬屁拍過了頭,說,“師姐,要是你不打架的話,我敢打包票,你這姿色,這身材,在古代就是花魁的料。”
而我用我的錚錚鐵拳向他證明,我在古代不但是花魁的料,還是武狀元的料。
但是現在想來,臉蛋拳頭都沒有用,這回,我怕是要翻船了。
事實上,接到這任務以後,我已經猜到老譚那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他罕有地把各部門的精英都調度過來了,這個案子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這個案子已經引起了上頭最高層的關注,要我們在最短時間找出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可偌大的城市,零星的線索,想要從里面揪出一個隱藏得極深的人來,談何容易。
我感覺到,就連身經百戰的老譚也有點摸不著方向了。
可是他的仕途不容許他出這一點岔子,他只能,也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
而現在我所處的這個夜夜笙歌的地方,就是一個關鍵突破口。
兩個禮拜前,一直秘密追蹤東南亞最大黑社會組織——海神會的國際刑警聯系上本市警察局,告訴我們“海神會”和本市一個叫“龍哥”的人有不法交易,他們重金購買龍哥手里的假幣水印,據內線消息說,這個龍哥手里的水印擁有目前為止最先進的仿造技術,假幣的仿真效果超過以往任何假幣,就是最先進的鑒別技術也難以探測出來,更別說人的肉眼了。
可想而知,一旦這種高仿真假幣流入境內,進入流通市場,將對社會流通和安定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海神會那幫見錢眼開的犯罪分子已經躍躍欲試,一定要龍哥手里的水印弄到手賺大錢。
龍哥手里似乎還有好幾套水印版本要測試,他們約定了一個月以後在本市交易,由于這已成為海神會最核心的機密,就連內線也不知道具體時間和地點,唯一確切的消息是,龍哥這個關鍵人物,正躲在A市某個角落,伺機而動,等待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上級領導只給了我們三個字的命令:揪出他。
何其難。
但是老譚還是在稀疏的信息中找到了重點,本市有三個赫赫有名的“龍哥”,且或多或少有一些黑道背景,為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防範于未然,派人去探听監視在他們身邊成了必然,而我要接近的男人就是三個嫌疑人之一——鄧壟。
鄧壟父親八十年代是有名的堂口老大,後來在一次街頭血拼中被人砍了右肩,萌生退意,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開始脫離黑道,做起了不黑不也算太白的夜總會生意,現在子承父業的鄧壟,風光得意,人稱“壟少”,享受著父輩打拼下的江山,A市一半的娛樂場所,幾乎都與鄧家有關。
雖然表面上鄧家娛樂業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是老譚還是懷疑鄧壟暗地做著黑生意,畢竟海神會與“龍哥”的交易達到上億。
而有錢人是永遠不嫌錢多的。
于是鄧瀧成了目標人物之一。
我明白老譚是孤注一擲了,現在處于領導換屆時期,他急切的需要一個立功的機會,要不然,他是死也不會派我來接近鄧壟的。
在外人看來,雖然我惹的禍也不少,但是憑著我的臉蛋、機敏度、經驗,我能成為這次臥底任務最合適的人選,是情理之中的事。
其實不然,老譚心里明鏡似的,他知道我是最不合適的那個人。
因為我跟鄧壟有私仇。
說起來鄧壟也挺冤,我跟他平生素昧相識,前二十四年幾乎沒有什麼交集,按理說除了他有點錢有點貌容易讓人心理不平衡以外,我犯不著恨他。
可誰叫他有個叫鄧興光的父親。
他父親,鄧興光,這個手上沾著鮮血的流氓頭子,在二十五年率先打架滋事,最後一場20人的街頭打架事件上升到雙方200人的街頭流血案,而我父親,方愷,作為前去緊急支援的年輕警察,被亂刀捅中頸動脈,鮮血四濺,還沒來得及上手術台就停止了心跳。
那一天,轟動全城的“813”街頭斗毆案以三人死亡數百人受傷告終,警方犧牲一人,那個人就是我爸。
那一年他容光煥發地從警校畢業,年輕富有理想,和我媽結婚組成了小家,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笑得傻乎乎,只是天意弄人,他的一生,永遠停留在25歲那個青澀的笑容里,教人懷念。
至于我,作為一個小小的胚胎,那一天躲在我媽的子宮里汲取營養,安靜長大,而我爸在閉上眼的那一刻都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媽說,她那天本來已經點好蠟燭做好飯菜,等我爸回家就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可她最後等來的卻是一道刺耳的鈴聲,以及一具蓋著白布沒有靈魂的**。
而這具**的主人七個小時前還親吻我媽的額頭,笑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以後每年的8月17號,我媽都會拔掉電話線,拒絕接听一切來電。
8月17的鈴聲,于我媽來說,宛如夢魘。
我,方亮亮,一個生來就沒有父親的遺腹女,在無數人的扼腕嘆息中出生長大,曾經幻想過如果我爸活著,我跟他會說些什麼,是痛哭流涕,還是抱膝凝望。可是每每假想,我的腦海里永遠只有他倒在血泊里,衣衫被鮮血浸濕的淒離場景,想起生命從他年輕的身體一點點抽離,我就會心痛,憤怒,還有無力。
我爸是無辜的,但他死了,而那些有罪的人,卻依然活著,活的好好的,每當我想到這一點,就會覺得生活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我相信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正因為相信,我最後走上了我爸當初選擇的人生道路,我們父女倆的人生也許走上了某種循環,但我希望我的命比我爸長點,我以自己是烈士子女光榮,但打心眼里希望自己不會成為烈士。
我是穿著那件西裝回家的,艾東偷偷摸摸送我回來的,我剛見到床,下一秒就撲上去挺尸了。等到第二天醒時,已經日上三竿,中午陽光正酣,又是個爽朗晴天。
宿醉後的頭痛接踵而至,我蓬頭垢面起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壓根就沒卸妝,我被鏡中女人臉上的調色盤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卸掉殘妝。
做面膜的時候我打了個電話給艾東,他接了起來,“師姐,你起床啦?”
“恩,東子,下回送我回家的時候,別急著走,順便給我把妝卸了。”
“卸妝?唉喲我的好師姐,這不等于在老虎嘴巴里拔牙嗎?危險系數也太大了,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哦,你在暗示我是母老虎了?”
“嘿嘿,好在師姐你有小白兔的外表。”
我沉默。
“師姐?”
繼續沉默。
“師姐你在听嗎?”
“嗯,在想一件事情。”
“啊?什麼?”
“把你蒸了吃還是烤了吃。”
“啊?師姐果然是食肉動物哈,要我說還是烤好,小火烤,香!”
我嘆了口氣,這家伙嘴貧得很,自詡長得人模人樣,平日比我還不正經,愛逛街愛名牌,是個典型的現代月光族。
我覺得比起艾東來,我比較適合當男人。
我也懶得跟他繼續貧下去,正色道,“東子,事情不妙了。”
東子在那邊也收起了不正經的口氣,說,“師姐我猜你要說什麼,我也剛知道,那姓鄧的不近女色。這簡直是噩耗啊。你說要不要告訴老大?”
我遲疑了一下,“先別說,再想想辦法。”換了個舒坦點的姿勢,“沒听老家伙說嗎?沒有辦法也要想辦法,要不然提人頭回來。”
東子在那廂噤聲,噎住了。
我也皺著眉沉默。
東子大概為了緩解我倆之間愁悶的氣氛,嘴又欠扁地繞上了,“嘿嘿,師姐什麼人啊,我相信姓鄧的一定能穿透師姐花姑娘一般的外表看到你男人一般的內心,師姐你還是能圓滿完成任務的。”
我啐一口他,我怎麼不知道他拐個彎兒在罵我呢,我也不生氣,我說,“東子,別指望師姐,師姐只是個傳說。鄧壟是不近女色了,但是好在你東子可以近男色啊,師姐倒下了,這不你東子還站著嗎?”
那頭聒噪的聲音消失了,這家伙被嚇住了,“……不會吧師姐,你大人有大量,你……”
“別別,東子,師姐就一小人。”
“師姐,我錯了還不行嗎?”
“知錯了?”
“知錯了。”
“錯在哪了?”
“不尊老。”
“嗯?”
“哦不不,是不愛幼。”
“這還差不多。”
今天我休息,終于不用去那個**和金錢堆砌起來的**窟,我打算好好休息一下,養養我被酒精摧垮的胃。
收拾房間瞄到沙發上那件黑色西裝,我皺了皺眉,鬼使神差地拿起來湊到鼻子邊聞了聞。
沒有異味,反而一股淡淡的無名香水飄了進來,縈繞在鼻尖竟有些好聞。
噴香水的男人。
好騷。
想到此,我避瘟神似的一把扔了這件西裝,癟了癟嘴拍拍手,開始大喝三聲打掃房間。
但是我來回進出好幾次,每次視線都會不小心地落在沙發上那礙眼的黑色上,心里竟罕見地浮躁起來,痛罵自己昨晚的撒潑,真是沒事找事,遂打電話給東子。
“東子,晚上上班前來我家一趟,幫我個小忙。”
東子把西裝拿走了,我囑咐他看到姓康的就交給他,要是姓康的問起來,就說一個陌生女客人匆匆交給他的,還給了小費,他只是替人辦事。
另外這兩天鄧壟一直在他專屬包廂里會客,神神秘秘的,就連媽媽桑也進不去,我讓東子找機會進去探探,摸清他見的是何方神聖,也方便我們抽絲剝繭,找個突破口入手。
下午繼續睡覺,晚飯照常吃外賣,點了魚香肉絲飯,合著紫菜泡菜飯,湊合填飽肚子。
我不會做飯,青春時代為了得到傅辰,曾經想洗手做羹湯,力證自己也是可以做賢良淑德的居家女人的。
可事實是,我做出來的東西只能拿來毒死人,菲哥曾經說過,繞是豬這樣擁有強大胃動力消化系統的動物,也必須閉著眼才能吞下我做的飯菜,睜開眼的時候豬的臉頰必定布滿淚水,以為人們喂它吃了敵敵畏。
這個比喻十分狠毒,而等菲哥話畢,有人舉手反應說,吃了方亮亮飯菜的豬怕是受了污染,這豬肉萬萬不得流入大眾的菜籃,還是趕緊就地掩埋吧。
我曾經想狡辯過,可事實勝于一切狡辯,事實是我還是那個我行我素吊兒郎當的方亮亮,而好男人傅辰已經另覓新歡,新歡都已經是新的了,誰還會記得我這個悲催的過去時。
我的小廚房已荒蕪長草了,是真的長草了,碗櫃廚門的裂口夾縫因為濕潤,長出了一個樣貌丑陋的白色蘑菇,每次我進出那積滿灰塵的廚房,看著廚門上那長得欣欣向榮的小蘑菇,我就苦笑連連。
我自嘲,再沒有比方亮亮更不長進的女人了,家里都長蘑菇了。
傅辰最恨我這點,因為我不听話,我行我素,他很失望。
想到傅辰我就沮喪,這個單眼皮男人是我人生最大的驕傲和失敗,不過分手都分手了,用腳趾都能猜出來,荏苒時光會將我在他心中一一抹去,若干年後,等他老年痴呆時,別人提起我,說不定他會以為我是當年扒過他錢包的小偷。
他曾經確實稱我是小偷,那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他在摩天輪下,笑我是偷心的女賊。
時過境遷,我是好心的賊,我把他的心老老實實交還給他了,交由我親愛的表妹去偷。
往事如煙啊如煙。
不過慶幸的是我跟菲哥的友誼會天長地久,菲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女人,全名姜葛菲,她從小到大都恨這個拗口無比的名字,菲哥是她的綽號,而我的綽號叫亮哥。
我們倆就是傳說中的男人婆二人組,不過菲哥比我可憐,好歹我有初戀,菲哥的初戀還未銷售出去,沒人要,滯銷了。
她是個小有名氣的排球運動員,人高馬大,無比羨慕我少女般的小臉以及也還算凹凸的女人身材。
我跟她逛街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瘋狂地尋找適合她尺寸的衣服鞋子褲子,為此我特地在她生日時送了她一套上好的青花杯具,以表達我對她巨人身材的哀思。
為此,她去淘寶瘋狂尋找頂級毒藥鶴頂紅要贈與我,結果有店家很遺憾地告訴她,這東西的配方已經失蹤千年,小姐你想殺人于無形,不妨購買三鹿奶粉,保管喝下去的是奶,長出來的是石頭。
菲哥還真的下單要買,我猜想她大概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得知三鹿毒奶粉事件的中國人,倒也難怪,她長期封閉訓練,除了比賽就是訓練,也難怪她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晚上接到美國打來的越洋電話,我媽絮絮叨叨,中英文夾雜,髒口大開,讓我少給她折騰,這輩子我只有給她收尸沒有她給我收尸的命,我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做夢都怕我跟我爸一樣掛了,所以唯唯諾諾地應了。
接著uncleAlan用他蹩腳的中文簡短的慰問了戀愛失敗的我,我哈哈一笑,說沒事,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注定一輩子在陰溝里當母蛤蟆,unclealan立時炸毛了,說,“sweetheart,我這只美國老蛤蟆都娶了你媽這只東方老天鵝,可見現在這個時代天鵝都愛找蛤蟆做對象,godblessyou”
雖然老頭不明白情況,但我心里覺得窩心許多,放下電話到頭就睡了,結果昏昏沉沉睡到不知幾點,我臥底用的那個手機響天徹底地把我吵醒了。
是個陌生號碼,並且不屈不撓,我睡眼惺忪地接起來。
“喂?”
“方亮亮是嗎?”
“是啊,你哪位?”
“衣服我收到了,我們後會有期。”
我揉著眼楮打著哈欠,“什麼衣服?你誰啊?”
那頭的男聲似曾相識,听起來很有共鳴感。
“被你忽悠的男人。”
然後他啪的掛了電話。
听著電話那頭茫然的嘟嘟聲,我抱著電話想了十秒,終于想起來他是誰了。
興許是女人的直覺作祟,我眨了眨困乏的眼,彷佛看見我的書桌上多了一套泛著光暈的杯具,杯具中有熱氣騰騰的苦水,等我自己乖乖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