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
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我感覺胳膊有點冷,剛縮了縮,肩膀上一暖,有道不算高興的低沉聲音在我頭頂響起,聲音低且柔。
“醒一醒,回家睡。”
我知道是他來了,懶洋洋哼哼了一聲,趴在桌上睜開惺忪的眼看他,朝他嘻嘻傻笑,滿嘴的酒精味也泛出了甜,“你來啦。”
人醉了,大概是眼楮也跟著醉了,這個時候,我覺得燈光下的康子弦特別好看,挺鼻朗目,好看到我不認為自己不配擁有,也擁有不久。
康子弦把醉得東倒西歪的我拉了起來,我腳踩浮雲,被他一扯順勢就撲進了他的懷里,我也不抗拒這樣的懷抱,抬起頭沖他傻笑,“嘿嘿嘿,叔叔真好……”
他攬在我腰上的手緊了緊,防止我滑下去,我心血來潮道,“我給你唱歌吧。”
“別鬧了,要唱回家唱。”有好事的眼光向我們這邊投來,康子弦卻拿我沒辦法。
“世上只有叔叔好,沒叔的孩子像根草……”我低聲唱,在康子弦懷中,被自己編的混亂歌詞逗得咯咯直笑。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喜歡這麼喊他叔叔,贏不過他就壞心眼逗弄他,看他為此臉色陰沉,我就有得逞大笑的沖動。
看他露出吃癟不快的表情,對我而言,可真是比敲鑼打鼓的戲班子表演還吸引人。
康子弦哭笑不得,而一直趴著睡的石頭也醒轉過來,幽幽抬起頭,醉眼迷離地看著我嘟囔,“老大,不要扔下我。”
康子弦板著臉瞥了他一眼,好像石頭欠了他錢似的,我只好顫著腳跟指了指石頭介紹道,“忘了介紹了……這是石頭。”
我啪啪猛拍自己胸口,豪氣萬丈地嚎著,“我,我跟菲哥的兄弟,”我的嗓門隨著酒勁也拔上去了,“兄弟,穿一雙破鞋長大的兄弟!”
石頭在一旁猛點頭。
我又指了指康子弦,腦門發熱對石頭胡說八道,“石頭,這是我叔……”
“啊~~~~~”某人環在我腰上的手不客氣地使勁掐了把,我痛得嗷嗷直叫,已經在舌頭尖上的胡話又給咽了回去。
“你掐我……”我氣呼呼抬頭瞪著肇事者。
康子弦不理我,沖石頭禮貌頷首,臉上也沒什麼情緒,“你好,我是方亮亮的男朋友。”
“喂喂,你什麼時候成我男朋友了?”我眨眨眼下意識質問。
他表情坦然,眼神竟有幾分凌厲,逼視著我,“除了我你還有其他男友嗎?”
我大腦空白,“沒有啊……”
“那不就對了。”他理所當然的口氣讓我犯暈,我怎麼感覺自己又被他拐進迷宮里了。
有些暈眩。
石頭在一旁顫悠悠站起來,凝重地看著康子弦,咬著牙發狠說,“你一定要對我們老大好,不然我石磊跟你拼命。”
康子弦不置可否。
石頭前一秒還對康子弦飆狠話,結果下一秒轉頭看我,笑嘻嘻道,“老大我也有女朋友了,改天我帶給你們看看,讓她也見見家長。”
我想了想,“那姑娘有梨渦嗎?”
石頭臉色微變,傻愣愣盯著我答不上話,被酒精燻紅的臉訕訕,似乎時光沒有帶走什麼,我眼前的年輕男人還是十八歲的純真模樣,有干淨的笑,反叛卻清澈,倔起來實則比石頭還硬。
我就知道自己一猜就中,剛想訓斥他,可轉念一想,又感到不妥當,于是伸手擺正了他鼻子上的眼鏡,口氣威懾十足,“這次給我把眼楮睜大點,要是再踫到白眼狼,我看你以後也別戴眼鏡了,我跟你菲哥送你放大鏡。”
石頭嘿嘿傻笑,露出白白的兩排牙齒,孩子氣地做了個敬軍禮的動作,聲音洪亮。
“Yes,Madama!!”
我笑得給了他腦門一個鍋蓋。
“好了,我送你們回去。”一邊的康子弦估計看不下去我們的這出姐弟情深義重的戲碼,還是癲狂版的,開口打斷。
我點點頭,像藤條般攀著康子弦,被他帶著往外走,一邊還沖後頭的石頭興沖沖喊,“石頭,咱們明天再出來喝,明天菲哥回來,咱們三個喝個痛快。”
石頭在後面歪歪倒倒地跟著,也不知道听清沒有,牛頭不對馬嘴地醉醺醺吼,“老大我要喝你喜酒。”
我也笑眯眯接話,思維完全處于絮亂狀態,“喜酒啊……好啊……石頭啊,等我有孩子了,你也來喝滿月酒……唔,老大窮啊,你記得紅包要包厚點,你這個舅舅不能白當……”
石頭在後頭拍啪啪拍胸口,大著舌頭喊,“紅包老大放心,你養不起還有我石頭,老子有錢!”
康子弦稍稍停了下來,轉向石頭,聲音涼涼的,“謝謝,不勞煩,我自己的孩子我還養得起。”
我抬頭直勾勾看著康子弦,踮腳湊到他耳邊悄聲問,“你有孩子啦?”
他的眼含著淡淡的笑意,還有幾分無奈,貼著我的耳朵耳語,“在你肚子里。”
“我肚子里?……我肚子里只有酒,沒有小孩啊。”
“因為我還沒有種下去。”
“咦,小孩原來是種出來的啊?”
我蠢到家的問話徹底逗笑了康子弦,他一向冷淡的臉在微笑中顯出幾分暖意,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感受到春風中攜著的幾縷花香,也跟著咯咯傻笑。
而下一秒,康子弦轉向店門的笑臉倏地變冷,笑容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又是那個面若冷霜的男人。
我也下意識轉頭看,笑容僵住。
傅辰站在門口,眼神復雜地望向我這邊,幾步的的距離,我們卻像隔了千山萬水,誰也過不去。
看著他那雙傳達著痛的眼楮,我只覺心里的某個角落刺痛了一下,酒醉一下子就醒了。
傅辰定定望著我,又看了眼我身邊的康子弦,略顯干涸的嘴唇動了動,“亮亮,你……要結婚了?”
听到他嘴里蹦出的“結婚”兩個字,我不自禁恍惚了一下。
跟傅辰熱戀的時候,我眼里心里的全塞滿了他,我收斂性子,要為他努力做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
我曾經那麼一心一意地等著做他的新娘子,我曾經那麼虔誠地相信愛情。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走到這般地步,他娶的人不是我,我嫁的人也不是他,結婚這詞與我跟他無緣。
他轉身地太快了,當我還在滿心等待他回心轉意時,他卻已經悄然愛上了別人。
于是我想,我恨他。
我冷冷一笑,用我自己都陌生的造作口氣對他寒暄起來,“喲,這不是我表妹夫嗎?”
我掙開康子弦環在我腰上的手,我知道他在看我,所以我刻意避開他的視線,腳步不穩地走到傅辰邊上,朝他嫣然一笑,“妹夫可真是體貼,還沒跟我們唯一結婚,就關心起唯一娘家人的事了,怪不得有你這樣的未來女婿,我舅媽每天都笑得跟中了五百萬似的。”
傅辰依舊用那種余情未了的眼神看著我,他越發這樣看著,我對他的恨又多了一分,恨得我張牙舞爪,成了只刺蝟。
我笑得越發燦爛,彷佛用我最大的力氣在笑,在拼命的笑,“多謝妹夫關心了,不過確實啊,我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男人了。唉,說起來唯一命真好,現在像妹夫這樣專情的男人也少,我這做表姐的,不想羨慕還挺難……這世上多的是虛情假意的男人,不過總算我運氣好,遇上一個肯對我用真情的,那我就嫁了吧。怎麼說也是金龜婿,我也不比唯一差,她能嫁個好的,我想,我怎麼的也要比她嫁得好不是?”
我笑微微看著傅辰,緩緩說著,“我的喜酒,妹夫一定要賞臉來喝啊。”
人影稀落的門口,傅辰並不看我,只是望向一旁的康子弦,卻問的是我,“是他嗎?”
我心虛地撇了眼後面抿唇沉默的康子弦,心無端低落下來,如果說報復傅辰給我帶來了百倍的快意,那麼康子弦那對我深深的一瞥,就足以讓我心里涌起千倍萬倍的悔意。
酒精麻痹了我所有的理智,我不知道我在干些什麼說些什麼,夜風簌簌地吹拂在臉頰上,我想起那個我和他一起漫步夜海暢談心扉的夜晚,我突然醒悟過來。
他報之以我深情,而我為了一己之私,以報復的名義做著傷害他的事,也許我才是那個應該遭報應的人。
我無法面對康子弦,甚至也無法面對身邊的傅辰,畢竟我們曾經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一切都是那叫“愛情”的東西,讓我殘忍,讓我怯弱。
我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于是脫口而出,“我先走了。”抬腳前我頓了頓,“這里的過橋米線很不錯,改天帶唯一過來嘗嘗吧。”
我跟他就這樣輕輕擦肩而過,往事也如隨風飄落的櫻花,落了一地,總有一天,入土為泥。
這一晚康子弦送我和石頭回去,我們一路無話,回到他家以後,我忐忑萬分,跟在他後頭想和他搭話,不料他已經肅著臉上樓,房門啪的無情關上,讓我吃了回結結實實的閉門羹。
我靠在他房門外的牆邊半響,思來想去,也明白他為什麼有這樣的反應。
總有些人,是天生驕傲如王者的,以至于他們不屑于成為別人攀比的工具。
他大概感到不快了吧。
黑暗中,我緩緩走下樓,心怦怦跳,等待一雙臂膀在背後環住我,讓我听他有力的心跳,然後我要向他鄭重說一聲“對不起”。
我的心墜落了,那雙手沒有出現,也許他已經認清我的為人,失望到決定撒手放棄了。
可悲的是,等他放手時,我已經不知不覺被他的眼楮吸引,逐漸陷落。
我踱步到窗前,望著月光灑滿一地,心里嘆了口氣,明天菲哥也要回來了,我也該搬出去了,這場他給我的夢境,也該醒了。
這場夢,有花香飄影,卻最終是鏡花水月,空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