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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訪》第8章
☆、第8章

  清晨騎馬返回城的兆鱗,一抵達自家門口,管事便迎了出來,一臉愁結。

  "公子,你以後外出也喚個小廝隨從,這樣也有個照應"。

  管事對於兆鱗獨來獨往的姓子甚是頭痛,哪家公子哥外出不喚上幾個隨從的,再不濟也得有個使喚的小童吧。

  "管事不會認為有人想加害予我吧"。

  兆鱗將馬交予前來牽馬的馬伕,笑著邁進府中。

  "公子莫不是嫌棄這些個小廝沒一個機靈的?"老管事跟在兆鱗身後念叨。

  "這倒不是,管事,我最厭煩這些講究,再說我又不是出去作jian犯科,哪需要什麼跟班"。

  兆鱗擺手,自顧朝寢居走去,他得換身衣服,騎馬回來,身上滿是塵土。

  "重林,你去準備下,我要淨身"。

  兆鱗推開門,見到在屋中整理的小廝,便做了個吩咐。

  "是,公子"。重林應了聲就離開了。

  "管事,昨夜有沒有人來找我?"

  兆鱗詢問管事,府中的日常事物都是由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僕人處置的。

  "張公子昨夜曾派人過來邀請公子看戲。嚴學正大人差人送來了張請貼,請公子今夜務必前往國子監。還有一早李公子的書僮送來了幾卷書文,請帖和書文我都放在了公子的書房裡"。

  老管事逐一說道,府裡接物待客之事,都是他的職責,必然不會有遺漏。

  "那好,管事,早飯我也吃過了,不用讓伙房備飯"。

  兆鱗邊說邊解著衣帶,他等下還得沐浴,更衣,昨日元宵夜推辭了的應酬,今日得補回來。

  他今日得去拜訪張明泉,昨夜沒去看戲一事也得找個託辭。懷璧托書僮送來的書文,顯然是昨夜他們那些人在少傅面前所做的詩文。至於這位嚴學正送來請帖,難道國子監裡那幾位低品官員最近又收穫了些什麼珍玩?

  將圓領衫脫去,穿身中衣走進與寢室相鄰的書房,騎馬回來,一身的灰塵讓兆鱗覺得不舒適。兆鱗的書主要藏於院子裡的竹林書閣,寢室相鄰的書房也只擺置一些文房用品和飾物。

  進入書房,兆鱗坐在書桌前進行閱讀,將管事放置於書桌上的請帖和懷璧送來的書文逐一翻看。那請帖果然是嚴學正這位才學淵博的九品芝麻小官的風格,廢話一堆,卻沒寫明邀請兆鱗前去一同琢磨的是什麼物件。

  至於懷璧托書僮送來的書文,打開一看裡邊有幾篇辭賦,十幾首詩,兆鱗只細細讀閱三四篇,其餘的粗略看過後就丟桌上了。或許懷璧說得對,這樣的詩文會他應該去參與,那位少傅文章確實做得好,同科探花郎也頗為出眾。至於懷璧文章的好壞,兆鱗只嫌棄他從書法到文句都拘謹、謙虛,反倒無法將才能展現,這倒也符合他這人的姓情。

  將懷璧的詩文放回桌上,打算外出看下重林回來與否,重林就走了進來,說是都已經弄好了。

  "公子,今日要穿常服嗎?"重林問,在為兆鱗準備衣物。

  "氅衣、東坡巾。"兆鱗丟下這句話,就出了書房,朝浴室走去。

  重林發愁地看向門外的主子,見他穿身中衣從院子悠晃而過。他進府時老管事也沒告訴他要服侍的是這樣的一個做事不按常理的人。

  氅衣、東坡巾......。

  重林打開衣箱,念叨這幾個字眼,繼續發愁。

***************************

  兆鱗前去拜訪張明泉時,已是午後。此人竟還未起床,頭髮蓬亂的坐在床上招待兆鱗。

  "兆鱗,你這人真是言而無信"。

  明泉讓身邊的花衣孌童服侍他穿衣服,神情自若。

  "我可不記得我應承過元宵夜到你府上看戲"。兆鱗大大咧咧得找了張椅子坐下,打量起服侍明泉的少年。

  臉如鵝蛋,柳眉彎彎,舉止又十分女態,若不是知道明泉喜好小唱,未必能區分這是雄是雌了。

  "你昨夜上哪去了?該不是於曉風柳月時,攜那位貌美如花的白三娘一同逛花燈去吧?"

  明泉穿戴好衣物,示意身邊的小唱離開。

  "說來,我已多日未曾見過她了"。兆鱗尋思,他元宵夜竟未想起過這位如牡丹般嬌豔的煙花女子。

  "嘖嘖,負心郎,喜新厭舊"。明泉取笑,前些日子兆鱗可是不時將白三娘掛在嘴邊。

  "你倒是忠貞,適才離開的小唱怎麼不是我前些日所見的那位"。

  兆鱗問笑道,也不惱。他目光落在明泉所坐的那張床上,被縟雜亂,床上還丟了件花色衣物。

  "你說綠箏?並非我遺棄他,是他自願跟隨了郎中大人的公子,兩人你情我願的,我總不至於棒打鴛鴦吧"。

  明泉神情雖然淡然,但話語裡還是聽得出酸味。

  "偽鴛鴦而已"。

  兆鱗不喜歡雌雄莫辯的小唱,雖然這世道的風氣是如此的。況且這些人喜歡孌童,大多喜好的是那虛假的美,一旦孌童成年後,原先的百般寵愛便成了厭惡了,也因此孌童成年後日子便十分的淒苦了。

  明泉已經穿戴完畢,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寢室。

  "你這人只知煙花柳月,卻不懂翰林風月,可惜可惱"。

  明泉在前方走,帶兆鱗穿過遊廊。明泉一早知道兆鱗不喜好小唱,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與自己截然相反,也只能有些無可奈何。

  "說也是怪事,難道你和懷璧當年真沒有一份情意?"。明泉狐疑地看向兆鱗,他始終覺得懷璧那人似乎對兆鱗有愛慕之心。

  "胡扯"。兆鱗嗤之以鼻,他與懷璧的友情和明泉喜好孌童一事完全是兩回事,又如何做比較。

  "對了,兆鱗,今晚我和幾位友人打算上鐘鳴草庵,要不要一同前去?"明泉和兆鱗登上了涼亭,站在上頭看著身邊空蕩的水池。

  "就是眾人傳言的那個鬧鬼地方?"兆鱗問得漫不經心,那草庵鬧鬼的傳言他也曾聽說過,說是極其邪氣的地方,白日裡無人敢靠近,更不必說夜晚了。

  "正是,所以我們幾個人一同前去把那鬼收拾了,也算為民除害"。

  明泉摩拳擦掌,他其實也未必真想什麼為民除害,無非是在找樂子。

  "這世間哪來的鬼"。兆鱗不信鬼怪。

  "那你說夜晚無人時,那庵中的銅鐘為何鳴叫不止"。明泉反駁,他覺得這怪事夠駭人聽聞的了,但兆鱗這人卻完全不當一回事。

  "興許是有人故意作怪,不足奇。再說我今夜得去趟國子監,嚴學正昨夜託人送來了張請帖,說是有件珍奇"。

  兆鱗聊起了嚴學正送來的請帖,他今晚還有事情要做呢,相對於抓"鬼",他更樂意去國子監。

  "就那位在雨日裡,將滿街油傘看成林叢找不到歸家路的嚴學正?他口中的『珍奇'顯然不如我說的『鬼'來得可靠"。

  明泉不滿,那嚴學正也算是才學過人,無奈眼力不佳到有半瞎子的稱呼,外出沒個人攙扶著,肯定回不了家。

  "未必"。兆鱗也不與明泉辯護,國子監裡那些人也好幾日沒聚會過了,是該去走動走動。再說嚴學正等國子監的低品官員職位雖然不高,但才學卻都是一等一的,這些人口中的珍奇,必定是珍奇,絕無虛言。

  由於天色不早,明泉也就不挽留兆鱗了,兆鱗離開明泉的府邸,便騎馬前往懷璧的家。懷璧對兆鱗可算肝膽相照,有好東西看,兆鱗也不會忘了他。

***************************

  懷璧家位於城北,他的住所無論是與明泉或是兆鱗家的住所比較都太過簡陋了。樸實無華的宅子裡,只有寥寥幾位僕從。

  兆鱗時常前往懷璧的宅子,所以看門的僕人是認識他的,兆鱗也沒等僕人先進去通報,就自行進入了。

  這時候,懷璧一向在書房,他只要閒賦在家,十有八九人就關在書房裡。懷璧家中有位婢女名叫紅羅,十三四歲光景。這婢女容貌清秀,姓情活潑,時常由她接應訪客。

  紅羅從書房裡拿了一束枯萎的花,走到院子時正好見到了兆鱗,便高興的迎了過去。

  "袁公子,我家公子在書房裡關了一日了,他要是見你來了一定很高興"。

  紅羅笑語盈盈,也顧不得將手中的花卉丟棄,就在前頭領路,帶兆鱗前往書房。

  "公子,是袁公子來訪"。

  紅羅在門口輕喚,原本緊閉的門很快打開了,懷璧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露了出來,臉上帶著笑意。

  "兆鱗,你看我今早托書僮送去的詩文了嗎

  懷璧一見兆鱗第一句問的竟是那份詩文,覺得有些無趣。

  "看過了,少傅所做的文章確實不錯,詩句的話,探花郎的最為出采"。

  兆鱗進入懷璧的書房,這書房一如既往的整潔與淳樸。

  "我覺得其餘幾人也都不錯,兆鱗,你昨夜不肯參與實在是可惜"。

  懷璧書桌上放有閱覽至一半的書卷,一側的鎮紙上壓著一張白紙,紙上寫了首詩。

  "是有些可惜,不過你不是將詩文抄給我了,去與不去也沒什麼差別"。兆鱗拿開了鎮紙,將壓於下面的白紙取出,吟讀。

  "你昨夜如何渡過?"懷璧看低頭讀詩的兆鱗,神情有些不自然。

  "去城郊尋訪了一位隱士"。兆鱗像是想起了什麼,露出愉悅的笑容。

  "隱士?為何以往不曾聽你提起過?"

  不說這位隱士是誰,單只是昨夜為元宵夜,兆鱗怎麼還出城跑荒郊野外去,懷璧就覺得困惑。

  "懷璧,你見過他一面,就是昨日在我家中的那位"。

  兆鱗做了提醒,日後若承昀同意,兆鱗是想將自己的這些個朋友都介紹予承昀認識的。

  "你是說昨日拿了你搨本,穿道袍的男子?"懷璧十分驚愕,那人如何看都不像隱士,倒像出身於名門世家,在國子監求學的貢生。

  "正是"。兆鱗應道,他還不能告訴懷璧承昀的身份,所以也只說是位隱士。

  "險些忘了,今日過來找你,是想邀你一同前去國子監。嚴學正昨夜託人送來請帖,說是他們手中有一樣珍奇,想必非同尋常"。

  兆鱗說時將手中的詩稿放回桌上,重新用鎮紙壓住。他的動作懷璧都看在眼裡。

  "也好,我正閒著呢"。懷璧呢喃。

  "那就走吧,天色不早了"。兆鱗催促。

  "等等,兆鱗,你怎麼一身商人打扮?"

  就在兩人邁出門檻時,懷璧突然失聲叫道。他適才都沒有留意到兆鱗穿的是件商人常穿的氅衣款式,就那紋樣也是充滿市儈味道。

  "有何不妥?"兆鱗擺了下袖子,他就是不喜歡穿戴繁瑣的常服,喜歡寬鬆、無拘束的衣服。

  "非常不妥,我們去的是國子監,並非商肆"。懷璧只說了一半,還有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士子們對於商人一向輕蔑,兆鱗本身就是鹽商子弟,這不是落人口實嗎?

  "私下聚會,並非以官員身份前往,沒必要如此講究,又不是衣衫不整"。

  兆鱗為人灑脫,既然是去見平日的交好,他也就隨心所郁了。

  懷璧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兆鱗抓住手臂,帶出了書房。

  "走走,你這人就是不管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哪來那麼多規矩要守"。

  兆鱗非常不耐煩。

  "就連你的詩文也是又拘謹又晦澀,哪日你能隨心所郁的去寫,那探花郎的詩文又算什麼"。

  兆鱗不滿道,以前在書院時,他和柳晉就曾以此訓過懷璧,但懷璧始終沒有改過。

  "那你適才讀的那首詩呢?"懷璧探問,眼裡帶著執著。

  "如果把深澀的字句改一下,會是首好詩"。

  兆鱗敷衍,他也只是粗略的讀了一下,覺得與懷璧平日的詩作一個風格,便不細看了。他顯然亦沒留意到懷璧臉上的細微變化。

  兆鱗有個缺點,他平日裡總是不拘小節,大大咧咧,因此從不去計較別人對他的態度。而對於能引起他興致的事物,他會細緻到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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