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兆鱗帶著承昀來到了一片松柏林叢,兩人躍下馬,站在高地上,隱約可以眺望到前方燈火闌珊的皇陵。
適才騎馬奔馳過野地的美妙感覺,還停留在被涼風拂過的肌膚上,而帶給承昀這份久違感覺的男子,此時正悠然地坐在草地上,頭枕在身後的樹桿,仰臉眺望夜空。
承昀迷惑地看了身邊男子一眼,然後將目光投向前方為夜色籠罩的皇陵。這裡,是他平日裡時常到來的地方,他有無數次站在這個地方,眺望皇陵,回憶著囚禁於皇陵祭殿裡的父親,和父親那有些模糊的音容笑貌。
這樣的事情,這樣的地點,這個男人不應該知道的,只能說這樣的巧合讓人害怕。
"你今夜有應酬吧?"
承昀回過頭來看兆鱗,難得他會如此靜寂。今夜正是元宵夜,城裡熱鬧極了。
"詩文急會,酒宴,看戲,燈會,每年都如此,無趣得很啊"。
兆鱗羅列著,這些事物,激不起他多大的熱情。
"元宵不外乎就是這些,不過,你還少算了一樣,看煙花"。
承昀似乎想起了他曾經度過的元宵節,雖然這樣的記憶已經有些淡化了。
"你要喜歡看的話,我帶去你上城樓去看"。
兆鱗正想起身,但承昀按住了他。
"我沒說想看"。承昀對兆鱗的慇勤感到吃驚。
"煙火再美麗,也是稍縱即逝的東西"。
承昀說時,眼裡有著憂鬱。
"你其實心裡是非常想看,對吧"。 兆鱗取笑道,看他那憂傷的模樣,顯然是有所觸動。
"你知道許尚嗎?"承昀問,被兆鱗如此說,他也沒做辯護。
聽到這樣一個似陌生又熟悉名字,兆鱗皺了下眉頭,在腦子裡搜索著這個名字。
"你是指精通火銃製作的那位許神機?" 兆鱗有點愕然,這人物頗為傳奇。
"是的,許尚平日裡有一個喜好就是製作煙花,非常的美麗神奇"。
承昀說著竟露出了微笑,他的笑容讓兆鱗愣了一下,很動人的笑容,這樣的笑容裡,有往昔的一份美好的追憶。
"如此說來,你看過他製作的煙花?" 兆鱗不禁也有點心動,那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奇觀。
"我十四歲那年見過他一次,他在府中燃放煙花,有『飛龍擺尾',有『百鳥朝鳳'。『百鳥朝鳳'點燃時,還會發出啾啾啾啾的鳥叫聲。"
承昀眼裡閃爍著光芒,而後逐漸地黯然了。
"你以前的生活過得可真奢侈啊,這許神機見過他的鮮少,更不用說見過他親手製作的煙花了"。
兆鱗自小的生活也算是要什麼有什麼的,不過跟這位皇室子弟比,終究差得遠。
承昀聽完兆鱗的話語,懊惱得不肯再說話了,不理會兆鱗自顧往前方走了幾步。他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將心裡的感想跟這樣一個男子說了出來,這男子也僅是今日才結識的。
"那是你最後一次見到煙花是嗎"。 兆鱗跟隨承昀移動,在他身邊坐下,也不理會承昀的懊惱。
承昀目光眺望前方被密林掩蔽的皇陵,心裡不禁有些酸楚。
"不就是鳥叫啾啾聲嗎,我下回帶幾枚過來"。
兆鱗勸說,那口吻跟哄孩子似的。
承昀低下了頭,又不是只有鳥叫聲,也不是關於煙花,他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兆鱗說這些。
"你這五年裡,見過你爹嗎?" 兆鱗指向前方的林叢,他心裡還是理解承昀的情感。
"見過"。承昀回答,不過他沒告訴兆鱗具體情況,也沒有必要。每年,只有裕王前來拜祭太祖時,他才有機會進入。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承昀並不想多談他的事情,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沙土。他心裡還是有些擔心慶祈見他長時間沒回去,會去將劉叔喚醒。劉叔要是知道他和個陌生人外出,還不擔心死了。
兆鱗於是將馬牽來,躍上馬背,再將承昀拉上去。承昀這次學乖了,在馬奔跑前,先攬住了兆鱗的腰。
兆鱗騎的這匹烈馬跑得很飛快,姓子也頗為玩劣,可以說撒蹄就興奮的狂奔,完全無拘無束。
回去的路上,兆鱗訓了馬,不讓馬由著姓子狂奔了,雖然他很享受承昀緊摟他腰身的感覺。但還是沒打算讓承昀對他騎的馬有不好的印象,若不日後再騎馬前來邀請承昀外出,承昀可能都不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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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木橋後,兆鱗跳下馬,然後攙了下馬的承昀一把,承昀本身也會騎馬,並不需要兆鱗如此照顧。
承昀在前面走,兆鱗牽馬在後面跟著。
院門上掛了盞燈籠照明,兩人未靠近大門時,木門就被打開了,出來的是劉叔和慶祈。
劉叔看到兆鱗顯然是吃了一驚,他今日下午載承昀回來的路上,雖然聽承昀說過,他們去的府第就是清晨撞上的那位男子的府第,但誰能想到這個男子竟會在夜晚的時候前來邀走承昀,並且承昀還自願跟他離開。
"公子,你嚇壞我了"。慶祈眼圈都紅了,可見他確實是很震驚他家公子會跟個陌生人離開,還是以那種突然被掠走似的方式離開的。
"我沒事"。承昀此時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荒謬,可見跟這人在一起確實很容易受其影響。
"袁公子,此時城門也關了,晚上在此住一宿?"
承昀問兆鱗,這男人居然在天黑時騎了匹馬就往城外沖,也不想想返回的時候城門等不等他。
"打擾了"。兆鱗十分高興地應承。
劉叔牽走了兆鱗的馬,這馬辛苦了一晚,得將它栓馬廄裡休息,還得餵牠。
慶祈關好門,在前頭提燈籠照明,承昀和兆鱗跟著照明進入昏暗的廳室,廳室裡只有一盞油燈,還幾乎被風給吹滅了。
在進入院子後,兆鱗就打量起這棟木屋,建得簡陋,規格雖不小,但房間的佈局有限,除去那老僕人住所、小童寢室、承昀書房和寢室外,顯然並無其餘空房。
進入廳室後,看到廳室有張羅漢床,兆鱗也大概知道他今晚睡哪了。
"不瞞袁公子,陋室並沒有多餘的房間,袁公子介意睡廳室嗎?"
承昀十分歉意地說道,雖然書房會比較舒適,但是書房卻沒有張床,總不能叫兆鱗睡地上吧。
"這裡甚好"。 兆鱗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往羅漢床上坐,脫起了鞋子。
他本就是個隨便、灑脫的人。
承昀見兆鱗反客為主的模樣,反倒笑了,很難想像這個人那灑脫豪放的姓情是怎麼養成的。也難怪,他會喝得大醉,還醉倒在大街上,讓他家僕人四處尋找了。
"慶祈,你到我房裡取下枕頭和被縟"。
承昀吩咐書僮,他家裡並沒有多餘的枕頭。
慶祈也不多說什麼,跟著承昀進了寢室,才小聲地說:
"公子,不如就抱幾本書給那位袁公子當枕頭吧"。
"床上櫃子裡有套乾淨的被縟,枕頭就拿我的,去吧"。
承昀叮囑了下,他可以拿幾本書墊著睡,讓兆鱗睡廳室他實在是過意不去。
慶祈按照承昀吩咐的,拿了被縟和枕頭給兆鱗,佈置好後,慶祈才打著哈欠回自己的房裡去睡。
廳室裡有好幾扇大窗,月色披灑在羅漢床上,夜風冰涼,吹拂兆鱗落於枕上的長髮。兆鱗心無雜念的睡去,一夜無夢。
兆鱗醒來時,天還沒全亮,走出廳室,見承昀的身影在院子裡,承昀顯然起得比他早。
兆鱗一頭長髮不羈地散落在肩上,打著哈欠跟承昀打招呼,而後問了句昨夜那馬拴哪了。
"你要回去了?"承昀問,指了指院子一側的馬廄。
"昨日黃昏出來也沒知會家中的老管事一聲,早些回去,也省得他滿城找我"。
兆鱗邊說邊攬披散的長髮,隨意的挽起,綁束於頭上。他的頭髮又黑又直,隨手挽起,用一枚錯金的發簪固定。
承昀沒再說什麼,靜靜看著朝馬廄走去,很快牽了馬出來的兆鱗。劉叔總是天未亮就起床去市集採購物品,院子裡的門是打開的。
兆鱗牽馬出門,回過頭對站在身後的承昀揮了下手,隨即瀟灑地躍上馬身,馳騁而去。
承昀走出院子,站在門口,看前方那一人一馬的身影消失於晨霧裡。
承昀望著兆鱗遠去的方向站了很久,直到晨霧凝結在他的發絲上,慶祈不解的走出來喊了他一聲,他才進屋。
兆鱗這人,乘興而來,興盡而去,倒是頗有幾分魏晉風骨。
只是承昀有那麼一點煩惱,他昨夜一夜輾轉反側,卻沒曾想這人竟像不放在心上一般。
或許,他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