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承昀在書閣裡彈奏兆鱗的琴,這把琴兆鱗應該有段時間沒彈過,承昀重新調了音準,可雨天裡,琴聲總是不純粹。勉強彈完一曲,收手時手指卻被琴絃割傷了,承昀微皺眉頭將手指放唇中,指尖的血沾上了承昀的唇,嫣紅一片。
此時樓下傳來了腳步聲,很急促,承昀起身,在樓梯口見到了匆忙登上樓的管事與重林。
"承昀公子,慶祈給丟了。"管事上氣不接下氣。
"這孩子也真是的,活生生的人,你怎麼看丟了?"管事拍向重林的頭,重林紅著眼圈。
"我也不知道,我們本來要去買餛飩吃的,我回過頭他就不見了。"
重林一身濕透,褲筒都是泥漿,想來是一路跑回來的。
"管事,慶祈比較好玩,也怪我管教不嚴,能派人出去找一下嗎?給你添麻煩了。"
承昀致歉,以往劉叔帶慶祈進城,慶祈也曾獨自一人跑去看戲,結果讓劉叔一頓好找。
"不麻煩,這小子也真是的,竟出這種事。"管事又拍了重林的頭。
管事與重林離去後,承昀也沒心情彈琴,今日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神不寧。
正午時,承昀正在用餐,慶祈被找回來了,同樣一身濕透,一雙鞋子沾染了泥漿,都沒有了原來的模樣。
"你人哪去了?"承昀問,口吻難得嚴厲,若是和劉叔出去玩丟了倒也罷,這是在別人家做客,這樣沒有規矩真的是失了管教。
"去換衣服,換了衣服去門口跪著。"承昀惱怒,也不管慶祈此時吃過午飯沒有。
慶祈一直低頭,模樣呆呆的,承昀叫他去換身衣服再去跪,他也沒去換衣服,就去門口跪下。
承昀見他行為反常,還以為這次知道自己錯了,懂得反省,狠下心便不理他了。
可管事見慶祈被罰跪門口,就讓重林去拉慶祈,自己進屋跟承昀求情。
"他這不是一兩回了,該受些教訓。"
管事無奈,只得離去。
重林拉慶祈,慶祈也不肯起身,一臉的淚水。重林大概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便站在慶祈的身邊,陪慶祈。
承昀心軟,看這一跪一站在門口的兩人,便走出去喚慶祈去更衣,慶祈仍舊不肯動彈,只是一直哭,哭得重林鼻子也發酸。
見此承昀才知道有些不對勁,慶祈以往鮮少見他哭,上次走失被劉叔用柳條抽了幾下,也是一滴眼淚也沒流。
"重林,你帶他回屋,讓他將衣服換了。"承昀口吻軟化了,重林比慶祈大兩歲,將長得有些瘦小的慶祈拉起,半拉半扶的帶慶祈去更換衣服。
"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承昀嘆氣,看著灰濛蒙的天,心裡有些壓抑。
承昀過去看慶祈時,慶祈已經睡下。管事人在,正幫慶祈加蓋被子。
"這孩子受了風寒,額頭燙得嚇人。"管事說。
"我讓伙房熬了些去風寒的藥,等下端給他喝,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管事說完話,便離去了。
承昀伸手去捂慶祈的額頭,確實燙得很,想起剛才還罰他去跪,心裡不免有些自責。
今日雨下得如此大,天氣寒冷本應該喚他多套件衣服再外出的,想到此又覺得有些可惱,要不是這小子貪玩,讓劉叔載他們上街,不就什麼事也沒了嗎?
承昀收回手,想起身離開,手臂卻被慶祈抓住了,慶祈一見他又是哭,邊哭邊說:公子,我對不住你。
"你知道便好,快去睡。"承昀抽回了手,幫慶祈蓋被子。
慶祈也有些燒迷糊了,哭了會,念叨了那幾句意義不明的話,便又睡下了。
承昀出屋時,正見重林端著碗藥過來。
"重林,慶祈當時是怎麼不見的?"承昀問,心裡有些迷惑,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何以正午被找回來就病成這樣?
"承昀公子,我們當時正在茶樓避雨,正好見對面有賣餛飩的,就想跑過去吃。可也奇怪,我們一起跑過街的,我先到了對街,回過頭就不見慶祈了。"
重林抓著頭,一臉迷惑。
"當時大街正中也沒有什麼人,我一回頭卻就不見他了......對了,那時候有一輛馬車經過,我一直等那馬車經過,馬車經過後便不見他了。"
重林說。
"什麼樣的馬車?"承昀問。
"我記不得了,就是很常見的馬車。"重林搖了搖頭。
黃昏,管事開始忙碌,安排府裡的僕人張燈結綵,府邸裡一片喜慶,似乎驅逐了這一整日的陰晦。
深夜,寂靜的街道遠遠傳來了鑼鼓鞭炮聲,承昀急忙迎出門,和管事站在門口等待。
鑼鼓聲與鞭炮聲由遠及近,隱隱看到前方的儀仗隊伍時,管事就大聲喊快放鞭炮。於是鞭炮聲震耳,於鞭炮聲中夾雜著敲鑼人尖銳的叫聲,起先承昀處在喜慶中,直盯儀仗隊後面的轎子,並沒有細聽。可鞭炮聲微弱時,承昀聽清楚了,那敲鑼人喊的是:巡按大人到......。回......避......
那敲鑼槌彷彿是敲在承昀的心上,承昀一身的冰冷,那感覺竟如穿著一身夏裝被丟進了一口寒冷刺骨的冰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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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抬至門口,兆鱗下轎,他身穿青袍,頭戴烏紗,青鞓烏角,儀表不凡,他穿的是六品的公服,他被授予的是巡按的官職。
兆鱗對上站在他面前的承昀眼神,他的神色靜穆,目光落在承昀身上許久,而後他轉過身去對跪在地上參拜的管事啟口。
"管事,將這些人員安頓,若是有人前來拜訪,便說我累了先行歇下。"
兆鱗做了吩咐,隨即他便邁進屋,承昀跟隨他進去,兩人都沉默無語。
"用過餐了嗎?"路過後院遊廊時,兆鱗低聲問。
"還沒有,等你,做了不少好菜,可能都涼了。"
承昀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卻有些苦澀、甚至是酸楚。
"恭喜,我還沒來得及說這句話,恭喜。"承昀說,說第二句"恭喜"時,兆鱗摀住了承昀的嘴,不讓承昀說。
承昀有一小會兒覺得自己淚水快盈出了眼眶,但他忍住了,他並不知道他竟會如此難受,如此失落,他應該恭喜兆鱗的不是嗎?
"餓嗎?"兆鱗問。
承昀搖了搖頭,兆鱗握住承昀的手,拉著他朝兩人的寢室走去。
進入寢室,兆鱗將門掩上,將持於手中的牙笏隨手擱在了桌上,便取下官帽,解下烏角皮革,脫去公服。
承昀沉默無聲地幫兆鱗折好公服,將官帽放置於公服之上。
兆鱗回頭見承昀在幫他收拾,拉開了承昀的手,這不是能讓承昀去做的事。
"你幾時起程?"承昀問,問得很平靜。
"五日後。"兆鱗回答。
承昀點點頭便不再言語,五日後,僅只是短短五日。
兩人正交談間,重林將酒具端進,又匆忙離去。
"巡按何處?"承昀問,他忍不住去問,即使答案只會讓他越發絕望也罷。
"江南。"兆鱗回答,持酒瓶為兩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一去一回大概一年之期。"
兆鱗說,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是他始料不到的,亦是承昀始料不到的,甚至是翰林院裡的眾人始料不到的。
"明年茉莉花開之時能否再見你一面?"承昀問,舉起酒杯亦一飲而盡。
"可以的。"兆鱗抬手摸承昀的臉,眼神深邃。
承昀以手覆住了兆鱗摸他臉的手,嘴角綻出了一絲笑容,那笑容極其苦澀。
兆鱗攬住承昀的脖子,將承昀摟入懷裡,他輕蹭承昀的臉頰。
"承昀,本不該如此。"兆鱗心中有萬般的無奈,他知道事情有蹊蹺,可授予他的官職,他不得不接受。
庶吉士中,只有他被授予了外官,巡按江南。
承昀聽得心碎,他一年只能見他被囚禁於皇陵的父親一面,一年也只能見被派遣巡按江南的兆鱗一面,何以對他如此殘酷?他從不知道他可以為一個不是親人的外人的離別,感到如此的悲慟。
他該說點什麼嗎?說他不在乎,不難過嗎?
承昀抱住兆鱗,環住兆鱗的腰,兆鱗吻他,他清澀地回吻,即使後來,身後傳來了摔破碗碟的聲音,兩人亦沒有分開。
"庶吉士被授予巡按的不多,這並非壞事。"
承昀呢喃,如果不是因為要離別而悲傷,被授予這樣的官職是喜事,他應該為兆鱗高興。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別說了。"
兆鱗懊惱地摟緊承昀,其他人全是京官,卻只有他是外官,若不是這官職是極為不錯的,兆鱗都要懷疑是翰林院裡那幾位學士老頭故意整治他的。
承昀不再言語,他心裡很難受,可這也是無能為力的事情,已成定論。
兩人相對無語,這突如其來的事使得承昀難受非常,但對兆鱗的打擊更大,他還從沒這般挫敗。
此時,寢室內是一片靜寂,直到屋外傳來的喧囂聲打破了沉寂,兆鱗才離開承昀,出了寢室。承昀坐於屋內,看著摔破在門檻的幾碟菜餚發呆。
"管事,怎麼回事?" 屋外傳來兆鱗的聲音。
"是柳三公子和國子監兩位貢士。"管事回道。
而後便是兆鱗離去的聲音,隨即院子內寂靜了下來。
承昀在屋內聽到了對話,心裡有些無奈。他前往木床,撫摸放置於木床上、屬於兆鱗的牙笏、公服,這些物件日後將陪伴兆鱗,是他最貼身之物。
"承昀公子......"重林的聲音怯怯地,他重新端來了一份飯菜,站在門口。
承昀知道適才兆鱗吻他時重林看到了,卻也不介意只是對重林笑笑,示意他無需緊張。
"承昀公子......我不是有意......"不是有意撞見的,重林緊張得口齒不清。
"重林,慶祈吃過飯了嗎?"承昀問,不讓重林說下去,這與他或是重林都十分尷尬。
"剛吃過了,他好多了。"重林如獲重釋地鬆了口氣。
將飯菜端上桌,重林便著手收拾他砸爛在門口的碗碟。
承昀吃不下,只是舀了碗湯小口喝下,喝完那一碗湯,重林也離開了,院子裡又寂靜無聲。
兆鱗此時應該在廳室裡招待他的朋友,而且因為他今日被授予官職,因此陸續會有些交好過來祝賀的,也不知道會聊到什麼時候。
承昀平靜了心情,起身朝兆鱗書房走去,他迷戀兆鱗的東西,包括這座漂亮而舒適的宅子,日後這宅子裡再也不會住著兆鱗,或許會空置著吧。
承昀在兆鱗書桌前坐下,摸了摸兆鱗時常碰觸的毛筆,鎮紙,這些東西,似乎都有兆鱗的氣息。
鎮紙下壓著張信紙,承昀拿鎮紙時才留意到的,想將鎮紙壓回時,卻被信紙的內容攝住了。
鎮紙握在承昀手裡,直至他讀完了整封信也沒有放回去。
那是兆鱗的家書,是兆鱗的父親寫予兆鱗的,承昀知道他不應該去看,但他看了那封信整整三遍。
將鎮紙壓回,承昀想起身,但還沒站起便又跌回了椅子。
眾多的事情聚集在一起,承昀似乎失去了知覺般呆呆地坐著。
對於世人,最大的喜事末過於步上仕途並且娶一位嬌妻,這便是世人津津樂道的雙喜臨門。
承昀靜靜地坐在書房裡,直到覺得自己渾身冰冷才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居所。他和衣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想讓自己睡下,卻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