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兆鱗沉睡時,劉叔帶大夫過來,管事領他們進兆鱗的房間。
那大夫診斷過兆鱗,問了管事別的大夫都開了哪些藥,管事將藥單拿來,大夫看過,便笑了,說這也就不需要他什麼事了,那藥單開得好,就是他開的也就如此了。
管事也不知道這大夫什麼來頭,但是既然是朱公子特意請來的,大概是位名醫。
大夫拿筆紙寫了幾行字,描述了兆鱗的病情,寫完後將紙張遞給劉叔。劉叔與管事說了幾句話,交代了不要讓兆鱗知道他們來過,管事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見劉叔一再要求,便答應了。
劉叔與大夫一同離去時,兆鱗都沒醒來,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件事。
黃昏時,重林見兆鱗醒來了,便端了份米粥進去。
"公子,先吃些東西,等會還要喝藥。"
重林拿湯匙攪拌熱粥,不時往碗裡吹了吹氣。
"公子?"重林又喚了兆鱗一聲,兆鱗才回過神來,看著重林。
"重林,你等下去喚馬伕備車。"兆鱗用雙手支起身子。
"好......"重林遲疑了下,才答應。
"公子,先把粥吃了,大夫吩咐過,要吃過飯後才能喝藥。"
重林一手捧碗,一手持湯匙,他打算喂食兆鱗。
兆鱗伸過手,示意重林將碗遞給他,他動作不穩的接過碗,用看在重林眼裡非常難受的動作,一口一口的吃。
兆鱗的一隻胳膊受傷了,伸不直也舉不起來,讓他自己吃飯實在太勉強了。
重林等著兆鱗慢吞吞地吃完一碗米粥,接過空碗離開了兆鱗的寢室。他也沒去伙房端藥,而是跑去找管事,將兆鱗要外出的事情稟告。
管事慌了,在門口踱步,等明泉什麼時候過來,兆鱗要做的事,他從沒阻止過,何況也阻止不了。
兆鱗喝下藥,便叫重林幫他更衣,他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去見承昀。重林只得幫兆鱗換上一件深衣,在深衣外還罩了件氅衣。
也就在這時,明泉來了,明泉卻不再阻止兆鱗,反倒攙扶兆鱗上馬車,陪兆鱗前去。
無論如何都得讓兆鱗了了這心願,明泉收到承昀留給兆鱗絕交信物時,就有些擔心,心裡不免疑問,這鄭藩世子做何打算?至於承昀見不見兆鱗,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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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斜照進承昀的寢室,照在床上。承昀躺在床上,伸出手去碰觸照在床上的橘黃光線,他此時顯得很平靜。
房間裡,慶祈蹲在地上將承昀的衣物收入衣箱,他自己的衣物已經收拾好。對於承昀想離開京城前去鳳陽居住,慶祈感到迷惑不解,但承昀去哪裡他便也跟去哪裡。劉叔對於承昀的決定顯得一點也不吃驚,只是問了承昀為何不回懷慶,那是承昀自幼長大的地方。
慶祈將衣物收好,抬頭看承昀,承昀似乎已經睡去,此時,太陽已經西沉,房間裡的光線昏暗。
慶祈離開房間,前往伙房,劉叔該是將晚飯做好了。
承昀其實並沒睡去,自從那夜在皇陵發過誓後,承昀就有種混混沌沌的感覺,心似乎有些平靜了,但有時候卻會感到難受,但這種情感是得不到宣洩,也不允許宣洩的。他只能默默的承受,這只是開始,來日方長,而他也已經發過誓言。他當時下了很大的決心,那便是即使知道自己要反悔,那誓言也會將他壓制住。他和兆鱗完全不可能,他不能許諾兆鱗什麼,卻要讓兆鱗以死相饋,他不能這樣做。
慶祈再次進來時,一手端一碗參湯,一手持油燈。承昀見慶祈進來,便從坐起身。
"公子,趁熱吃。"
慶祈將參湯和油燈放於桌上,走過去扶承昀下床。
慶祈拿了外衣披承昀肩上,他怕承昀受涼了,大夫有特意吩咐過,承昀這傷並無大礙,不過他氣血虧虛,需要細心照料。
承昀坐桌前,緩慢將參湯喝完,他將空碗遞給慶祈,慶祈高興極了,將碗收走。
承昀強打精神走至窗口,望向窗外昏晦的月色。這寂寥而空蕩的野外,他一住就是五年,心裡終是有些不捨。而不遠處,夜幕下那座隱隱可見的涼亭,便是他夏日消暑的地方。他喜歡在那裡任由晚風吹拂過他的發絲衣袖,低頭撫弄琵琶,那樣的日子,現在回想竟有幾分甜美。他也還記得,兆鱗第二次來訪,牽著一匹馬就在涼亭不遠處站著,月光照在那一人一馬身上,彷彿石雕般俊逸。
那時,僅是兆鱗第二次來訪,兆鱗卻帶來了稀罕的煙花,在庭院裡燃放。他每次前來總是顯得那麼的慇勤,而清晨又總是灑脫的離去,以至承昀以為他是個盡興而來,興盡而返的人。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或許還好,一段時日後,當他傷好了,前來看到這裡人去樓空時,他會不會就此把自己遺忘掉?承昀想,如果能這樣未嘗不是好事。可兆鱗並不是這樣的人,也因此,承昀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跟兆鱗講述為何離開他,為何與他決裂。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將那件信物還給他,這樣他該會明白的。
承昀在窗口站了許久,才返回床躺下,明日,他便會離開這裡了,除了等待他父王獲得自由外,他日後將再無任何期待。
這一輩子,也就如此度過了吧,在鳳陽營建一座住處,以平頭百姓的身份安靜的度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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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泉他看到兆鱗劃落額頭的冷汗,心裡有些擔心兆鱗經受不住這一路顛簸,手心都捏出了汗。
兆鱗這一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明泉總覺得他是猜到了些什麼,因此才如此堅定要去見承昀。以兆鱗的傷勢而言,他並不適合進行這樣的行程。
馬車緩慢行走,抵達承昀家門口時,夜色已經漆黑得不見五指,今晚的月光分外的隱晦,隱藏於雲中。
明泉和馬伕將兆鱗扶下車,走至木門。兆鱗抬手叩門,他叩了兩下門,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是劉叔。
劉叔見是兆鱗,吃驚的把門打開。
"袁公子,你這是何苦。"劉叔話雖如此說,可也不能讓身體虛弱的兆鱗就這樣站門口。
"到廳室裡坐下。"劉叔在前頭領路,讓明泉帶兆鱗到廳室的羅漢床歇下。
兆鱗進入空蕩蕩的廳室,卻不肯再讓明泉攙扶他,他獨自走至承昀的房門口喚承昀。
慶祈正好在承昀房裡照顧承昀,他先是聽到劉叔的聲音正要開門,可聽到兆鱗的聲音時他慌亂下竟把門栓上了。
"袁公子,你回去吧,我家公子不能見你。"慶祈慌亂地說,慶祈曾見承昀將兆鱗贈他的玉珮還給兆鱗,因此才有這樣的反應。
"慶祈,承昀為何不能見我?"兆鱗問,他心裡擔心承昀,自從他醒來後,心裡的焦躁感越發強烈,見不到承昀他放不下心。
"我不知道......劉叔......"慶祈沒話說了,他正想喚劉叔時,卻見承昀下了床。
"公子。"慶祈低喃,但承昀已走至門口。
"承昀,把門打開!"兆鱗拍門,他進屋後就發現反常了,屋內的物品大多不見了,而角落裡卻堆了幾口箱子,承昀是打算要離開了嗎?
承昀卻沒有開門,而是用背抵著門,他顯得很平靜,聲音也很冷靜。
"兆鱗,我不會開門。"承昀說。
"你打算不告訴我一聲就離開京城?亦不肯見我一面,為何?"兆鱗聽到承昀的聲音,便停下了叩門的動作。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卻很有力,就像是竭盡力氣喊出的。
"我發過毒誓,這輩子永遠不見你,就在太祖皇帝面前。"
承昀抓住自己的手臂,一字一字的吐出。
兆鱗單手抓住門框,以支撐不讓自己高大的身子垮下,這一路奔波已經熬盡了他不多的力氣。
"太子逼你的?"兆鱗問,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說話時,他的臉色有些灰白,眉頭緊皺,他感到了身體傳來的疼痛。
"我自願的。"承昀回答,他沒說實話,他是受到太子的脅迫,但他心裡也有這樣的打算不是嗎?他想決裂了這份情感。
"胡說。"兆鱗斥了一句,一隻手摀住自己的胸口,他胸口疼得厲害。
"把門打開。"兆鱗嘶啞著聲音叫道。
"我以我父王的命起誓,你說我會開門嗎?兆鱗。"
承昀苦笑,他不只是以他的父親,還有兆鱗的命起誓,他不會開門的。
"這就是你和太子的交易嗎?為了將我放出來?"兆鱗鬆開了抓門框的手,他的手裡有血,是竭力抓扯時,被木屑扎傷的。他放開了手,讓身子緩緩貼著牆坐下,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站立。
"是的。"
房內,許久才傳出承昀的回答。
承昀也靠門緩緩坐下,他面無表情,每句話都說得很堅定,聽得房內的慶祈心驚膽顫。
"兆鱗,這是唯一理智的抉擇,你也知道,我和你本不是同類人,只是這次發生的事情,讓我看清了這些。"
承昀的聲音很平靜,他沒對兆鱗撒謊,他心裡是如此想的。他心裡對太子有埋怨,也只因為太子如此傷害兆鱗。
"你要去哪裡?"兆鱗問,他的聲音竟很溫柔,他不知道他失蹤這幾日,承昀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承昀是如何與太子做交易的,但會說這些話的人不是原來的承昀。原本那個承昀是會心痛的,而不是如此冷冰。
"承昀,你要去哪去?"兆鱗再次追問,承昀之所以要離開,是因為他要躲避太子?或是只是想遺忘掉這間小屋裡發生的人與事?
承昀沒有回答,他不想讓兆鱗知道他去哪裡。就這樣分別是最好的了,日後兩人也不會再見面的。
"把門打開,承昀。"兆鱗懇求,他沒有任何願望了,只是希望能抱抱承昀。
"承昀,你不用見我,只要把門打開。"兆鱗想起身,幾次站不起來,明泉拉了他一把,才最終站起來。
"承昀,把門打開。"兆鱗推門,若是以往的他大概會破門而入吧,可現在的他不會這麼做,並不只是在於他沒有了破門的力氣。
許久,房內才聽到了門栓被拉開的聲音,門緩緩打開了,開門的是慶祈,他一臉的淚水,而承昀背過身站著。
兆鱗如願了,他邁進門,抱住承昀,緊緊抱住。承昀被兆鱗罩在懷中,身子細微的顫抖。
"你傷好些了嗎?"承昀問。
"不礙事。"兆鱗說時用手輕摸承昀的臉,承昀的臉很冰涼,臉上有些冷冰的夜體。
"別擔心,我沒事。"
兆鱗似乎笑了,他親了親承昀的發絲。
承昀的肩膀抖動。
"好好照顧自己,我照顧不了你,這是我的過錯。"兆鱗低喃,他親承昀髮絲,動作輕柔得讓人心疼。
"好好照顧自己。"兆鱗又說了一遍,他放開了承昀,承昀幾乎回過了頭,但他抑制了自己的行為。
兆鱗退出了房間,他邁過門檻時人險些栽下,明泉揪住了他。
"回去。"兆鱗對明泉說,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兆鱗在明泉的攙扶下走了,承昀一直背對房門,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來。房裡,慶祈不停地哭。
劉叔送兆鱗上馬車,兆鱗上車後抓了劉叔的手一把,他想說點什麼,卻終是沒說出來。
馬車開動時,劉叔將大門關上,他很擔心承昀,關了門後,急忙回房間。
房裡慶祈的哭聲已經停止,而承昀面向門外,身體靠門,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恍惚。
馬車回去的路途開得更緩慢,兆鱗抵達家時,意識已經有些不清楚,明泉抓住兆鱗的手,就像抓住兆鱗的命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