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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絕之南城夢覺/蛻羽/殊途同歸/九江秋曉/海晏天青》第98章
  

  第十四章

  對京中的各方勢力而言,這一夜,都毫無疑問地是個不眠的夜晚。

  不論是參與此次謀逆的四皇子一黨、成為海天門目標的太子一方,還是那些知情卻有意置身事外、或根本給徹底蒙在鼓裏的中立派系……只要是在京中有著相當影響力的人,都不可能對夜裏的動靜毫無所覺——差別只在於局外人猶能定心靜觀其變,局內人卻是坐立難安、時刻憂心著腦袋不保而已。

  而今,一夜過去,險些顛覆朝局的驚天謀逆,就這麼給扼殺在了發動以先。

  流影谷內,西門陽身死,回歸的西門曄重掌少谷主職分親赴第一線指揮圍剿海天門的行動;多年來隱居「養傷」的谷主西門暮雲則以絕對的強勢接手出面整頓,不僅擒下了那些個確切參與謀逆的西門陽黨羽,更借機清洗了西門昊等多年來對在行事上西門曄多有掣肘的谷中大老及派系……其中,西門練雲由於其子西門昊被嫁禍陰謀殺害西門曄之故,其派閥早在西門陽掌權時便已分崩離析,所受的牽連反而較小。只是如今面對著重出江湖的西門暮雲父子,西門練雲和西門昊雖洗清了嫌疑,卻也徹底失了與之對抗的氣魄。至此,困擾流影谷多時的派系之爭終得消解,縱使各派猶有餘黨,亦再無法對掌谷中大權的西門曄造成威脅。

  至於身為謀逆大案主角的四皇子,其于軍中的勢力過半身死,,四皇子自身則和朝中多名支持他的官員一同遭縛下獄;在其背後支持推動的海天門則是所受打擊最重的,不僅包含青海商肆在內的多處據點都落入了東莊西樓的控制之下,其精銳人馬更幾乎全死在三方的圍剿下。如非關清遠仍然逍遙在外,這次行動便說是全殲了海天門的有聲勢亦絕不為過。

  值得一提的是,包含四皇子轄下的客卿死士和西門陽手下少數的幾個能人在內,海天門一方此次總共聚集了六名一流頂峰和五十名一流高手,卻有大半折在了於宮中護衛的白冽予手裏——那二十多名高手本有大半是要接續著往軍中去的,卻不想原以為萬無一失的宮中竟出了變故。四名一流頂峰盡數身死,二十名一流高手雖只死了「王才人」和那兩名宮女,其餘諸人卻全給廢了武功送交審訊。也正因著這麼一出,西門曄清理軍中的阻力大大降低,除一名仇姓的一流頂峰外幾乎沒遇上什麼值得一提的威脅。

  當然,和沿路上連一名一流頂峰都沒遇到、從頭到尾連劍都不曾拔出的東方煜相比,他還算是「幸運」的了——這一晚,和柳靖雲接頭後的東方煜從頭到尾都在賣卓常峰之子「卓煜」的臉面,雖然也曾指揮手下入府搜索揪出數名海天門餘孽,卻有更多的時間都在和那些官員交際應酬。幾個時辰下來,曾佔據「年輕一輩第一人」名頭多年的碧風樓樓主只覺渾身脫力,儘管周身真氣未曾損耗分毫,整個人卻比大戰連場還要累上幾分。

  好在他辛苦歸辛苦,如此一夜過去,雪停天晴、塵埃落定之時,身心俱疲的碧風樓主終得在送柳靖雲入宮覲見時、於那巍峨的朱雀門前見著了暌違近月的情人身影……只是見佇立宮門前的白冽予容顏之上神色鬱鬱,身上更穿了一襲他從未見過、精細華美、明顯是內造御用之物的天藍色錦袍,饒是他清楚情人絕對有能力保護自身的安危,一顆心卻仍不免微微提了起、一個閃身上前便將人緊緊擁入了懷中。

  『冽,你還好吧?皇帝老兒……咳嗯、在宮裏這些天,陛下沒拿你怎麼樣吧?』

  二人如今猶在皇城之前,東方煜這番話語又是大大的不敬,自然只能偷偷摸摸地用傳音秘法出口……聞言,白冽予先是一怔,而旋即明白男人是因自個兒的表情和打扮產生了某些誤會,不由微微失笑,同樣傳音回道:

  『你多心了。事情既已解決,我好歹一介宗師、更是個完完整整的男人,繼續穿著太監衣袍成什麼樣子?這才得陛下賜了件新衣。』

  『是、是麼……若真沒事自然最好。但我看你神色不對……難道是關清遠最終現身宮中了?』

  『若真是那樣,興許我眼下還不至於這般懸著心。』

  白冽予一聲嘆息,撤了傳音秘法啟唇道:

  「昨夜未曾見得煙花施放,想來你們都未曾遇著門主?」

  「我是不曾的。昨晚大半時間都用來應酬交際,卻連個一流頂峰都沒能遇上……至於西門曄和冱羽方面,我還沒機會跟他們碰頭,但聽柳三稟報,那兩方都進行得頗為順利除了冱羽在誅殺景玄時中其一掌受了點內傷外,應該都沒什麼問題。」

  對東方煜而言,門主自始至終未曾現身攪局乃是一大幸事,是以聽聞各路消息後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他和白冽予多年培養下來的默契畢竟非同一般,眼下見情人對此事頗為關注,心思一轉便已猜到了什麼:

  「不錯……雖說我對西門曄當初‘攻其之所必救’的計劃不甚以為然,卻也不曾懷疑過門主對此事的看重——差只差在我並不認為光憑幾位宗師便能合力留下門主。問題是,門主若真看重此事,又豈有不出手干涉、甚至任憑景玄身死的道理?那可是他眼下唯一的道統傳承啊!但若說門主並不看重此事……這可是壓上了海天門所有剩餘力量的一搏,若連此事都不能讓他看重,那他真正看重的又是什麼?」

  自打昨晚解決了那二十多名高手後,鎮守宮中的白冽予花了一夜的時間思量可能的原因,卻始終沒能找出一個合適的解答……尤其一夜過去,己方的計劃無驚無險地告了終,那個最大的威脅卻甚至沒有一絲現身的跡象,自然將他心中的不安提升到了極致。

  數十年前的那一仗,父親和西門暮雲之所以能順利剷除海天門的大半勢力,是因為關清遠已在先前的伏擊中身受重傷,故而不得不隱遁潛伏之故;可這一回,天下間能傷得了關清遠的人已經少之又少,要想將其逼到當年的地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既然如此,關清遠又因何這般任由他們打擊自身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勢力?要知道,就算京中有西門暮雲、師叔和自個兒三人在,關清遠仍是可以出手影響到己方的佈置的……但這位魔頭卻沒有這麼做。

  他不僅沒有這麼做,甚至連人都不在京裏——白冽予關注了一夜,卻始終沒能捕捉到長者的氣息,方才跟東方煜的對話更已進一步證實了此點——而這,明顯已經不是「知其不可為」才見勢退去,而是分明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的表現了。

  意識到這一點時,白冽予不是不曾擔心過南邊的狀況、不是不曾疑心過關清遠打算來著釜底抽薪,直接出手重創擎雲山莊亦或碧風樓……可姑且不論己方早已對此預作準備,若關清遠是老早猜透了他們的打算才有此作為,滯留京中處置豈不更有意義一些?如若不知,同樣的事情他早晚可以做得,又為何非要在此等關係海天門成敗之際出手?他諸般作為不過是為了復興海天門,若讓人連海天門剩餘勢力都給滅了個乾淨,就算真重創了擎雲山莊,最終也不過是讓周邊的其他勢力平白得益而已。

  世上雖不乏一經事敗便想著「要死一起死」的瘋狂人物,可關清遠明顯不屬於這一類,又何苦拿辛苦重建的海天門勢力冒險?況且他若真有這樣瘋狂的傾向,早在當年莫叔背叛師門和人聯手重創於他便該發作了,又怎會直到現在才——

  「冽,有件事……」

  「嗯?」

  白冽予正覺得隱隱抓到了什麼關鍵,卻還沒來得及細想,便因情人略帶遲疑的一句而由思緒中回過了神:「如何?」

  「只是想提醒你一點:儘管非是出於自願,但現在的你,又何嘗不是門主的道統傳承?更別提你不僅比景玄優秀得多,還是流著他血的外孫……」

  說到這兒,有些擔心情人反應的東方煜微微一頓,而在瞧見無雙面容之上的表情猶能稱得「平靜」二字後,方接續著道:

  「門主的性情雖不能以常理論斷之,但想必對自個兒的血脈親族還是很看重的,否則又怎會在昔年令堂過世後馬上派了景玄潛入天方調查真相?雖說景玄入江湖的目的斷不止於此,但他為此停留天方多年卻是不爭的……冽?」

  只是這番敍述的話音未盡,便因懷中情人陡然蒼白了面色而戛然休止——知道白冽予多半是由自個兒的話中明白了什麼極其嚴重的事兒,東方煜心下一緊一聲急喚,臂間擁著對方的力道亦隨之加重了幾分。

  「冽,你還好嗎?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著,等心情平靜一些之後再想?」

  「不……先去找冱羽……」

  搖搖頭拒絕了東方煜的提議,白冽予面上血色雖依舊不見回復,卻已一個使力輕輕掙開了對方的懷抱,「有件事……我必須和他確認一下……」

  「……如此,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雖不知究竟是什麼原因引得情人心亂若此,但以東方煜的性子,自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放他獨自一人的。當下一個眼神示意隨行的柳三接手後續事宜,自個兒卻是身形一閃,也不等下屬回應便伴著白冽予一道離開了皇城。

  ******

  很多時候,一件事之所以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往往不是因為事情本身如何撲朔迷離,而是因為人被己身舊有的習慣和知識限制了思路,以至於錯估了各個部分的輕重、或忽略了某些其實極為關鍵的細節所致……也正因為如此,很多時候,人往往也只需要一個契機,便能為原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找到突破思路迷局的途徑、從而一路直達那其實並不如何遙遠的真相——對那些精於計算分析的人而言,這樣的過程甚至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只需那麼一個小小的契機和短短的一瞬,事情的真相,便能再清晰不過地呈現在眼前。

  所以,景玄才會在得知白冽予已得海天門傳承後因明白了自身的處境而亂了心神;所以,白冽予才會在聽得情人的提醒後意識到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錯誤,並因此推斷出了關清遠真正的目的。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關清遠自海外歸來重新出山的目的,是為了重振當年敗在正道手下的海天門,為了能在江湖上重立起這個曾盛極一時的魔門道統……當然,不光是他,包含西門暮雲在內,只怕任何一個知曉關清遠「輝煌經歷」的人都會這麼想。問題是:看似理所當然的猜測不見得是對的,聽來荒誕不經的想法也不見得就是錯的。更何況不論是他亦或西門暮雲父子,只怕都談不上是真正瞭解關清遠的人?

  他們都將「門主」看成了一個一心只思壯大海天門的魔頭,卻忘了關清遠也是人,而只要是人,便難免會有私情,便難免會受歲月影響而有所改變。

  數十年前,那個一手整頓了海天門使之得以與正道相抗衡的關清遠,是個雄才大略且正值盛年,為成大業不惜拋家棄女的魔道宗師;但數十年後的此刻,再入江湖的關清遠,卻已是個幾乎失去所有、僅余一身高超實力的老人了……他被最為信任看重的弟子背叛,唯一的女兒也因故死於非命,縱然有四個同樣繼承了他血脈的外孫,可這些孩子卻沒有一個知道自己還有個聲名狼藉的外祖父……而對一個曾大起大落、經歷無數常人難以想像的風浪,卻獨獨未曾好好感受過親情的老人而言,又是如何讓人痛心的一件事?

  關清遠曾不止一次以一個外祖父的身份表達過對白冽予的關愛和期許,但或許是祖孫二人的初見太過不堪、又或許是「外祖父」昔年的威名太盛,自詡智計過人的青年卻是從未想過對方所作所為全是出於真心的可能。他總是試圖拿自個兒所瞭解的「過去」來推斷一個長者的一舉一動究竟存著什麼深意,卻忘了人終究是會變的……當一個人年華老去、青春不再,許多往日所執著的事物反倒看得淡了,卻是那些曾忽略輕看的,才真正成了心中所不能放的。

  白冽予並不曉得自己那位「外公」究竟是何時轉了性,也不曉得他究竟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正復興海天門,還是到後頭才將計就計改變了計劃……科不論答案為何,這個老人最終為了一己之私而將為之努力多年的海天門——或者說外人眼裏的海天門——當成了棄子,都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所以,景玄才會受到了那樣沉重的打擊,並在身死之際留下了那樣的遺言。

  ——不知從何時起,關清遠諸般行動的目的已不再是為了振興海天門,而是為了他身為一個老人的私心。或許在派遣景玄入天方調查女兒的死因時,他的那份私心還沒有那麼強烈;可見著了充分「繼承」他優點的外孫白冽予後,那份私心卻開始越發不可收拾,並因而讓一切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關清遠終究是關清遠,一代魔道宗師的身份和脾性讓他不論再怎麼疼愛自己的孫子,都不可能像尋常老人那樣單單只求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他雖已過了在外打拼掙下一份基業好讓子孫享受的年紀,但略施手段為外孫們造橋鋪路還是可以的。尤其幾個外孫早已將白毅傑留下的產業經營的有聲有色,他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是在後面小小地推一把,並將前頭可能的障礙掃除,為外孫們留下足夠的發展空間而已。

  而才剛由灰燼中稍稍復興起來的海天門殘黨,便是他用以佈置一切的棄子。

  他利用海天門促成了十三聯會的建立和那十二名高手的愚蠢挑戰,從而給予白冽予一個借機立威、更能借此清除山莊勢力範圍內不穩因素的機會,進一步鞏固擎雲山莊在其勢力範圍內的地位;更利用海天門布下了一個連流影谷都給算計在內的「謀逆」大計,借此為擎雲山莊掃除眼前最大的競爭敵手……在關清遠預想裏,最理想的計劃自然是西門曄身死,流影谷因謀逆之事元氣大傷甚至就此覆滅;但即便是眼下的狀況,對老者而言,也已算得上讓人滿意的結果了。

  ——西門暮雲一心想著利用海天門作為清除內部蠹蟲的道具,卻是不曾想過一個清洗了內部的流影谷固然更適於將來的發展,其實力卻也因而大損、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休養生息……而在這段時間裏,實力未傷、根基更穩的擎雲山莊卻能在無人掣肘的情況下得到更好的發展。尤其這樁謀逆大案畢竟有西門陽牽扯在內,流影谷一方不論如何努力都只能算得上將功抵罪,又如何及得上白冽予的護駕之功?

  已經摸清了外孫脾性的關清遠並不擔心帝王會因此而起了疑忌——一個重感情又不願與兄爭位的年輕宗師,自然比一個自幼爭權奪利慣了的老狐狸更值得倚重。

  關清遠最高明之處,便是讓局中人自以為得計,實則卻仍是按著他的想法行事——當然,這些個計劃想要成功,前提還在於他的外孫們是否足夠爭氣。若白冽予沒能突破宗師境,若擎雲山莊並非現下的蓬勃興盛,他再怎麼有能耐,也沒法把爛泥扶上牆。

  可他終究還是如願了。

  半死不活的海天門雖滅,擎雲山莊卻成了實實在在的江湖各大勢力之首,他最看重的白冽予也在短短時間內獲得了足夠的威望和與之相襯的實力。明面上來看,海天門的道統似乎就此斷絕;但在關清遠的眼裏,他所看重的傳承卻將連同自身血脈一起延續——更別提只要他活著一日,想培養出新的「海天門」傳人,充其量也就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這個計劃騙過了景玄、騙過了西門暮雲、騙過了西門曄,也騙過了身為最大得益者的白冽予……幾乎所有參與局中且有能力推算的人都被他瞞過了——只除了一個人。

  一個可以說是整個江湖上對他最為瞭解的人。

  玉笛公子莫九音。

  莫九音本就是昔年同輩間公認的智計第一人,又是從小跟在關清遠身邊、深受倚重的唯一傳人——至少當時是如此——對自家師父的手段和脾性自然相當瞭解。如今數十年過去,關清遠重視的事物雖然變了,所用的手段和心思卻沒有太大的差距,這才讓莫九音得以瞭解師父這些年來的轉變和計劃的真正目的。

  可莫九音雖明白了師父的「陰謀」,卻不僅未曾阻止,還在同白冽予等人隱瞞了真相的情況下幫助了關清遠計劃的進行——以他對自家侄兒性子的瞭解,自然清楚心中自有一套道德底線的青年絕不會同意用上這種手段壯大山莊……但他卻不在乎。在他看來,這是師父年老後對兒孫的彌補,成功之後對擎雲山莊亦是有利無弊,又豈有出手推拒的道理?事實上,若不是他的配合與勸說,白冽予本也不會繼續修煉枯海訣,從而借此提早了突破宗師境界的時機。

  當然,若被隱瞞的真相僅止于此,白冽予便是如何震驚,本也不至於蒼白了臉色心慌如斯的……他之所以受到那樣深的打擊,並非是因為自個兒的一切全落入了長者的算計,而是因為瞭解了關清遠行事間所存著的「私心」,並從而推斷出了長者當初重入江湖的主要原因和莫叔對此事的心態所致。

  關清遠所為,無非「了結恩怨」四字。

  最直接的恩怨,自然是蘭少樺的死,為此關清遠派出了景玄調查,並在得知真相後親往東北殺了聶曇……當時,他甚至是打算將前來阻止的聶曇弟子「李列」一塊兒除掉的,卻因發覺李列便是白冽予而改變了原有的打算,並因而定下了那麼個為子孫造橋鋪路的計劃。

  可時至今日,造橋鋪路的計劃已然成功,關清遠的心思,自然又能回到原先的「了結恩怨」四字上頭……而若說江湖上仍有誰與他有著解不開的恩怨的,答案甚至不用怎麼費神便能輕易得出。

  那便是他曾經最為信賴倚重,卻一朝背叛致使他身受重傷、基業盡毀的大弟子莫九音。

  關清遠曾在同東方煜私下談話時提到過一句:

  『若將這世上老夫有心想除掉的人列成一張表,你就算不是第二位,也絕對脫不出五名之外。』

  這番話固然是對東方煜的威脅,卻也點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關清遠雖然看這位「孫婿」極不順眼,可心中最想殺的卻仍另有其人……而這其人是何人,自然便是莫九音了。之前之所以未曾動手,無非也是顧慮著擎雲山莊的狀況,留著逆徒一命令其多護著外孫們一陣而已。可如今他謀劃已成,白冽予也已入了宗師境,莫九音對擎雲山莊的重要性因此大大降低,關清遠自也終得以捨下往日的顧慮出手清理門戶。

  ——一個有宗師級實力又通曉自個兒心思的逆徒不好殺,可若這名逆徒同樣也存著求死的心思,結果自然顯而易見。

  而這正是令白冽予徹底亂了心神的主因。

  他從沒想過莫叔會有意求死,卻一旦意識到這點,便赫然驚覺一切其實早有跡象可循……在九江時,莫叔同煜的那番對話其實便已隱隱透露了對師門的愧疚和幾分交付遺言的味道;其後他突破宗師境界時、師叔送來的錦囊更是莫叔為自身安排的死局——當時他只以為是莫叔未雨綢繆,可如今既已知曉關清遠陰謀背後的真相,一切自然不能再以「未雨綢繆」作解釋。

  ——莫叔並不是擔心敵方會來個釜底抽薪、暗度陳倉之計,而是不願與他一道來京城,因為他是最有可能猜透莫叔心思的人,也是兄弟裏唯一有足夠的能力阻止的……如果莫叔上了京、遇上了關清遠,兩人的動靜便必然會被如今同為宗師的他所悉,而他也必然會盡一切辦法出面制止。莫叔必須避開他才能給關清遠製造出手的機會,所以才會有了那個錦囊,所以才會有了海天門行動之時關清遠不在京中的詭異狀況。

  白冽予曾疑惑過關清遠心底真正看重的究竟是什麼……而今,一切的答案俱已明顯,可結果,卻讓他痛得幾乎難以承受。

  ——海青商肆「遺址」前,聽著周遭山莊弟子交談歡慶的喧鬧聲響,望著眼前正半是困惑半是擔憂地望著他的師弟,因得知景玄遺言而轉瞬想通、厘清諸般關節的白冽予只覺眼前的一切全都顯得如此遙遠,即便他仍身在京中、即便己方的「成功」不過是區區幾個時辰前的事兒,可那本該令人慶倖的種種在他而言的意義,如今卻只剩下了可笑而又可悲的哀慟……他幾乎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得以站穩,卻才想起什麼似的欲伸手幫淩冱羽除去景玄殘餘的掌力,便因周身徹底亂了套的真氣而猛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師兄!

  「冽!」

  「二莊主!」

  雖說白冽予的臉色打方才便一直蒼白得令人心驚,可見著他乍然嘔血之時,在場的眾人還是給嚇得徹底亂了套,不僅一眾山莊弟子全驚慌地圍了過來,東方煜更是連憂心外人眼光都不及便張臂接下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同時抬手握上情人掌心送入真氣助他梳理紊亂的氣血。

  東方煜雖不是頭一回見著情人因心亂而走火入魔,可當年青龍之事後,白冽予無論心性亦或打擊的承受力都已成長了許多,他自也許久未曾見著情人如此痛苦而脆弱的模樣……有心想問些什麼,可看著那張半閉著眼略帶淒色地枕在他懷中的容顏,向來疼惜情人的碧風樓主又豈問得出口?一聲嘆息將所有的疑問再度憋回肚中後,東方煜揮揮手讓那些山莊弟子暫時退了開,自身則在淩冱羽的陪同下將情人抱往了碧風樓開在京裏的「上青閣」歇息。

  上青閣雖是酒樓,卻也設有幾間不對外經營、但裝潢得相當舒適的客房以備不時只需——例如此次行動前來京的聶揚,這些日子來便一直暫居於此。

  只是東方煜雖清楚這位長輩如今正落腳於上青閣,可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一行三人剛進到酒樓裏,都還來不及和掌櫃的招呼呢,便見著了聶揚手中拿著信封在大堂裏來回踱步的身影……瞧著如此,心下微訝的東方煜才正想請對方幫著看看情人的狀況,不想懷中的身子卻是驀地一顫,那張蒼白的容顏亦隨之浮上了幾分略帶異常的血色。

  「冽?」

  「是……莫叔吧?」

  由眼前似曾相識的畫面隱隱猜到了什麼,白冽予身子雖已能以撐持,卻仍是在情人送入體內的真氣幫助下勉強迎著長輩的面開了口:

  「師叔手中的信……也是臨行前莫叔囑咐要給我的吧?」

  「嗯……他讓我在事情結束後交給你,我才想著是要在此等著還是出去尋你的,不想隨即便碰了上……課你走火入魔得這麼嚴重,還是先好好調息一下比較好吧?」

  聶揚見著三人本已有些驚訝,待瞧著白冽予面色蒼白唇畔帶血的模樣後更是讓他嚇了老大一跳——雖知以師侄的底子,這樣的狀況應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影響,可心下子仍少不了幾分擔憂:「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竟能將你影響至此?」

  可白冽予沒有回答。

  他知道眼下不論冱羽又或煜都必然同樣等待著他的答案,他卻不想、也無法在此刻解釋那徹底亂了他心神的一切。

  所以他最終只是朝長輩伸出了手,以著虛弱卻不容拒絕的音調開了口:

  「……讓我看信吧,師叔。」

  「你……唉!也不曉得你和莫九音叔侄倆究竟在搞些什麼……拿去吧。」

  「謝……師叔……」

  見聶揚雖然無奈卻終還是依了他的意思,白冽予強自牽了牽嘴角,卻不僅沒能扯出一抹稱得上「笑」的弧度,更在接過信的那一刻顫抖著唇險些溢出了一聲哽咽……察覺這點,東方煜心下一驚,也顧不得多說便三步並作兩步將情人帶進了自個兒平時留宿上青閣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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