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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絕之南城夢覺/蛻羽/殊途同歸/九江秋曉/海晏天青》第78章
  

  【第十四章】

  ——淩冱羽雖早在戲弄西門曄不成並因而自食其果時便已多少有了覺悟,這一個月來的戲也演得還算順暢,可當他醒悟到為了成功延續這個偽裝,自己必須穿著女裝、以「淩姑娘」的身份前去見傳說中的流影谷主西門暮雲時,這個向來敢做敢當的青年卻仍不免起了幾分就此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

  按說以青年至少認識三個宗師級高手的「閱歷」,面對這個暫時算得上友方的流影谷宗師本也不至於如何緊張。可西門暮雲的性情光從其子身上便可想見一二,自個兒和西門曄如今又關係曖昧,這人見起來自然是說多彆扭就有多彆扭了——偏生他還躲不過,也萬萬不能躲。

  好在送他出門時、同樣意識到這一點的西門曄面上那種半是尷尬和半是無措的表情大大逗樂了淩冱羽,這才讓青年多少放鬆了些許,不至於生出多少臨陣脫逃的衝動。

  而今,借上呈藥膳食譜為由進入流影谷的他已然來到了東苑的靜室前,與那位縱橫北地多年的流影谷谷主僅有一牆之隔。一個深呼吸試著平緩下越漸急促的心跳後,身著一襲淺湖綠色衣裙的黃泉劍門徒已自提步上前、隔著木門恭聲道:

  「民女參見谷主。」

  之所以未曾報名,自然是那「淩曄」的化名實在太引人遐想的緣故了。橫豎進了裏頭還是得再正式拜會一遭,眼下倒也不算太失了禮節。

  青年略加運功變化了的嗓音初落,耳邊便已驀地響起了簡短的「進來」二字。知是長者出言傳音,淩冱羽先是故作訝異地微微瞪大了眼,而後方猛然醒覺般依言推門進到了靜室之中。

  靜室內的裝潢擺設十分樸實——甚至可以說簡陋——沒有任何的掛畫或裝飾,只有平整的木質地板、四面灰白的牆壁和牆邊全無雕琢的粗實矮櫃。如非青年認出了自個兒腳前地板乃是由黃花梨木鋪成的高級貨色,那個粗實矮櫃亦是由一整塊白蠟木挖空所製成、一體成形全無接縫,只怕還真會以為這位理應從小浸染於世家講究習氣——就如其子西門曄那般——的流影谷谷主有了什麼農家樂之類的嗜好。

  當然,房舍的佈置如何全是其次,只要此間主人依然是西門暮雲,這間靜室就算真表裏如一地簡陋若農舍,也是斷不會有人敢因而心生輕慢的……望著此刻正閉目盤膝靜坐於蒲團之上、外表瞧來約五十許的中年男子,那張雖不若西門曄俊美、卻也有七八分神似的面龐讓青年輕易地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當即抱拳深深一禮,恭聲道:

  「晚輩黃泉劍門下淩冱羽,應西門谷主之邀前來拜見。」

  這便是正式見禮了。之所以不說「奉命」,自是因他既不屬於流影谷,和西門曄也不相統屬的緣故了……面前長者周身雖隱隱透著一股直入人心底的迫人威勢,可淩冱羽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緊張歸緊張,卻是不會因此而有分毫戒懼畏怯的。

  聞聲,西門暮雲緩緩睜眼抬眸,而在瞧清了青年此刻的女子裝扮後微微眯起了眼,雙唇輕啟:

  「這身衣衫……是曄兒給你選的?」

  「是。」

  除了最開始那套淺蔥色的衣裙是淩冱羽自個兒「強買」來的外,之後替換的衣裳都是「爺爺」押著連城出去買回來的,故有此言。青年對這些本來就沒什麼講究,最多也就是因聯想到東方煜和自家師兄間的類似「事蹟」而有些心亂,其餘卻是不怎麼在意的——只是見著長者如此表情,思及自個兒和西門曄間的諸般糾葛,青年應著歸應著,心下卻仍隱隱起了幾分忐忑。

  可西門暮雲卻未再針對這點多說什麼,僅一個眼神示意他上前就座。淩冱羽終非畏首畏尾之人,遂在除了鞋後整整衣襟、依指示於長者對側丈許處跪坐了下。

  「聽說你和白冽予是師兄弟?」

  淩冱羽屁股才剛落上腳跟,便聽得前方長者冒出了如此一句。似乎與「正事」無關的問題雖令青年起了幾分疑惑,卻還是十分乖巧地一個頜首:

  「是。我們是同門師兄弟。」

  「同門?」

  敏銳地覺察了青年所用的辭匯,流影谷谷主略一挑眉:「聽你話意,他並非黃泉劍聶揚之徒?」

  「師兄的授業恩師乃是師伯醫仙聶曇。」

  「聶曇麼……此人在醫道之上確實出類拔萃,在武道上卻不過爾爾。能有這麼個未及而立便已觸著宗師境界的弟子,倒是他沾光了。」

  以聶曇止步於一流頂峰的實力,西門暮雲這番評論雖然不怎麼客氣,卻也算不上托大——只是那句「已觸著宗師境界」卻令對坐著的淩冱羽聞聲一震,而在意識到某種可能性之後瞬間瞪大了眼:

  「前輩莫非是……已得著師兄的消息了麼?」

  「喔?你因何有此一問?」

  「晚輩雖曾將此事告知西門曄,但他每日吩咐連城稟報的臺詞晚輩都曾過目過,其中卻未有一句提及此事……如此一來,能令得前輩知曉此事的,自然只有其他管道了。」

  擎雲山莊高層方面雖也清楚這一點,可若西門暮雲派在山莊的間諜真能觸及到如此層級的秘密,又怎會給「白冽予」騙了那麼多年?順之推想而下,答案便也只剩下那令得青年萬般振奮的一個了。

  可西門暮雲卻沒有馬上回答。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青年瞬間明亮起來的容顏、燦亮如星的眸子,以及唇畔無比明朗燦爛的笑意。直到這樣的注視久到足以讓淩冱羽再次由振奮回到忐忑——同時暗暗在心裏叨念起西門曄——後,這位流影谷的鎮谷宗師才一個頜首,淡聲答道:

  「你倒是敏銳……半個月前,十三聯會趁擎雲山莊九江分部人力稀缺時前去『挑戰』,卻被事前得知消息的白冽予當眾擊潰。十一名一流高手齊上亦非他一合之敵,在場的唯一一位一流頂峰——荊刀門王長生也在見著他出手後失了膽氣,不戰而敗。白冽予的真實實力已然傳遍了整個江南,消息到谷中想來也就是這三五天的事兒了。」

  「原來……太好了……」

  聽師兄不僅平安無事,更放棄了一貫的隱忍作風正式站到了台前,對此冀盼已久的淩冱羽自然喜上眉梢,如非顧忌著在西門暮雲面前失禮,只怕他早已立馬跳起來瘋狂慶祝一番了。

  當然,淩冱羽雖非內斂之人,卻也是懂得收斂的識時務之輩。也因此,饒是他心下依舊雀躍萬分,面上的喜色卻只維持了不到小半刻便已恢復了先前的平穩,略一躬身再度朝西門暮雲行了個禮。

  「謝前輩告知,冱羽不勝感激。」

  他恭聲道,卻又在憶及西門暮雲先前的言詞後、猛然明白什麼般地語氣一轉:「前輩能如此先他人一步知悉此事,想必仍有所憑藉吧?」

  「不錯……這也正是今日召你來此的緣由。」

  西門暮雲本來就是有意考校才會在言詞間露出破綻,如今見青年已然覺察,自然沒有繼續隱瞞的道理。當下自身後的矮櫃中取出一個精巧的金屬盒子遞到了青年身前,淡淡問:

  「這些年來我諸般作為的目的,曄兒想來也已猜到了大半吧?」

  「是。他曾說前輩之所以假作療傷隱居不出,便是為了借此誘使某些利欲薰心之輩上鉤一舉切除毒瘤。」

  「確實。」

  流影谷谷主一個頜首,「這些年來,我一方面將谷中諸般事宜交由曄兒處理,一方面卻也暗中建構出了一套獨立於流影谷之外的情報網路。如今曄兒既打算將計就計繼續隱於暗中,這套情報網便也是時候交給他了。他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在這個盒子裏,開闔的方式也唯有他知曉……此物甚是緊要,便須得由你代為轉交了。」

  「冱羽明白。」

  淩冱羽恭聲應道,心底已然多少明白了長者指名讓自己來此的理由。

  如此重要的物事,直接交給本人無疑是最保險的方法。可西門曄顯然不適合在流影谷冒頭,讓連城代為轉交聽來又不怎麼合適,那麼唯一能擔上這份重任的,便也只有身為西門曄救命恩人、且深得其信賴的自己了。

  見青年小心翼翼地探手將盒子收進內袋裏,西門暮雲點了點頭,又道:

  「你便告訴曄兒,這套情報網既已轉移給他,該如何處置運用便由他全權決定了。你們南行之後,同擎雲山莊謀定的任何計畫俱可借此傳遞回來……谷中可用的人力我會在這之間處理妥當,讓他在謀算時莫要因那幾個跳樑小丑而束手束腳,墮了我流影谷威風。」

  最後一句顯然是有那麼幾分比較的心態了……思及長者先前提及師兄實力時的口吻,以及其曾和白毅傑較勁多年的事實,淩冱羽心下了悟之餘,亦不由得對西門曄升起了幾分同情。

  好在西門暮雲也只是順帶提及,並沒有就此事大做文章的意思。如此交代了番後,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道:

  「要交代你的便只這些……回去時莫要繞道亂逛,省得出了什麼事又橫生枝節。」

  如此口吻聽來多少有那麼幾分盯小孩的味道在,可思及對方多半是擔心自個兒懷中的金屬盒子遺失,青年倒也不至於因此而產生什麼不快。當下已自起身行禮,同面前的長輩道出了別言:

  「是。那麼冱羽便就此告辭了。」

  「嗯……回去吧。」

  該交代的都已交代完了,當然沒有繼續留人相對兩瞪眼的道理——聞言,又是一禮後,得著長者應諾的青年也不再多留,穿上鞋子便即離開了靜室。

  只是他才剛將門帶上往外走出幾步,那如今已熟悉少許的音聲卻已又一次於耳畔響起,淡然的音聲聽起來卻似意有所指——

  「什麼身份,就該做什麼樣的打扮。告訴曄兒,莫要光顧著打扮人,卻忽略了一個身份階層應有的穿著為何。」

  像是在提點他們多加注意身份掩飾的話語,可那「莫要光顧著打扮人」一語卻令心中有鬼的淩冱羽聽得冷汗涔涔,對因故未能來此的西門曄也不可免地起了幾分埋怨——若非存著這份彆扭的關係,他又何須因西門暮雲的三言兩語便時不時心驚肉跳一番?好在西門暮雲無意就此為難於他,如此一句罷便再無了動靜,這才令青年得以穩下心神提步離去。

  以他的識路本領,眼下雖已無連城帶路,回程的路卻仍稱得上是頗為順暢的——東苑所處的位置本就偏僻,今兒個流影谷又似有什麼要事發生,一路上見著幾個實權部門的子弟都正匆匆的往他處趕,自然沒有那份閒心來打理淩冱羽這個瞧來沒有分毫威脅性的「姑娘」。

  淩冱羽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事兒引得這些人如此騷動,可西門暮雲的告誡言猶在耳,懷中擱著的物事也確實至關緊要,便也熄了好奇的心思。

  只是他這一路行來,從流影谷內到流影谷外,騷動的情況卻是不減反增,連一般老百姓也都神色緊繃地議論著什麼。「殘忍」、「過頭」、「若是少谷主還在」之類的隻言片語不斷響起,饒是青年依舊未曾改變自個兒徑直回「家」的行程,心下卻已對這騷動的源頭越發在意了起來。

  ——幾分不安,亦隨之蔓生於心。

  「對我而言,父親的任何作為都必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出於考驗或其他目的而未曾直言而已……問題只在於我是否能把握到之間的關鍵。」

  「回去時莫要繞道亂逛,省得出了什麼事又橫生枝節。」

  不期然間,分出於那對父子的話語、驀地於腦海中響起。仿佛受此牽引,淩冱羽足下腳步雖未有半刻停頓,思緒卻已不由自主地飛快轉了起來。

  ——如果說西門暮雲的每一個言行舉止都自有其用意,那麼他會要求連城一早便接自個兒到東苑去,又刻意將簡單的「轉交」延長為好一陣子的談話,是否也存著考校之外的其他心思?

  ——而那番讓自己莫要繞道的言詞所指,是否也遠不像自個兒所認為的那般簡單?

  便也在青年心思急轉的當兒,那漆料斑駁的大門已然入眼。見「家」已然在前,淩冱羽本待擱了雜緒入門同西門曄交代先前同其父的一番對談,不想鄰舍的三姑六婆此時正巧出得門來,見著「淩姑娘」在前便是一聲招呼:

  「淩姑娘,你今兒個出門甚早,不會是給那連大爺帶去看斬首了吧?」

  「斬首?什麼斬首?」

  聞言,淩冱羽心下警戒大作,先前流影谷內外四處騷動著的情景乍然浮現於腦海:「莫非是……那流影谷做了些什麼?」

  「是啊!我還以為那連大爺是流影谷中人,早早得知此事所以帶你去看呢!先前我出門買菜時聽著有人在吆喝要去看流影谷在午門前處決一個姓陸的、什麼……行什麼寨的賊首,只是我膽子小、怕見血,所以沒……淩姑娘?」

  敍述的話音未盡,便因面前女子乍然刷白了的面容而轉為帶著幾分關切的一喚——可還沒等這三姑六婆之一進一步探問些什麼,那位才剛準備進家門的「淩姑娘」便已陡地一個旋身、竟是走回頭路往外頭直直奔了去!轉瞬消失於巷口的迅疾讓這名婦人一時瞧得傻了眼,不想便在她愣神的當頭、眼前已又是一道人影閃過,倏忽便已消失在了巷口!

  後來那人動作極快,這婦人不過是個普通百姓,自然沒有看清的可能。只是她心下雖對「淩姑娘」的反應感到奇怪,可若為了此事而須得同那名脾氣怪異的老頭打交道,卻是怎麼樣也不肯的,是以當下也僅是有些不著解地叨念了兩句,而後便自顧自地忙活去了。

  ——也在此間,容色慘白的淩冱羽已然穿過無數胡同街坊,朝那位鄰居口中的午門急奔而去。在同階高手中亦稱得上出類拔萃的身法全力展開,縱使穿行於鬧市人行間,所餘下的,亦不過是風一般的淺湖綠色殘影罷了。

  入京近月來,除了出外夜探時外,不願形跡暴露的淩冱羽從未在小院之外的地方施展過分毫武功……但此時、此刻,乍聞處決之事的他早已徹底亂了方寸,又豈有顧及那些的餘裕?他甚至連西門暮雲先前的那番叮囑都已忘得徹底,心中唯一餘下的念頭,便只有儘快趕到午門、不惜一切地阻止行刑而已——

  儘管他連確切的行刑時辰都一無所知。

  儘管一切很可能只是徒勞。

  ——因為那個身陷囹圄、如今甚至可能已斷了性命的,是對他恩同再造的第二個父親。

  若問及淩冱羽在這世上最為信任倚賴的人,答案可以是白冽予、西門曄,或是出外雲遊多時的恩師聶揚;可若問及這世上他最為感激的人,那麼答案毫無疑問地只有那麼一個。

  前行雲寨大當家,泰山槍陸濤。

  十四年前,是陸濤將他由滔滔江水中救起,也是陸濤為他打通了周身經脈、替他開啟了通往武學至境的道路。若不是陸濤,他不會認識徐老闆,更不可能因而得遇恩師聶揚、以及待他有如至親手足的師兄。若不是陸濤,只怕當年那個瘦弱幼小的孩童早已葬身於湍急河水之間,又豈有可能拜師黃泉劍門下習得一身好武藝,更遑論與西門曄聯手共謀、誅滅海天門?

  沒有陸濤,就沒有今日的他。淩冱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藝成離山之後,壯大行雲寨成了他唯一的目標。儘管以黃泉劍唯一傳人的身份,偏荒如嶺南遠不是適合他闖蕩發揮的地方,行雲寨的行事作法也不十分合他心意——畢竟是從小受白冽予薰陶培養出來的——淩冱羽卻仍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路,並由基層而始、在親身的體驗經歷之後,總結出了一系列讓行雲寨得以登上臺面、正式同柳林山莊分庭抗禮的改革手段。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的努力確實讓行雲寨在多年的沉寂後迅速登上了巔峰,但緊隨著巔峰而至的,卻是滅亡。

  行雲寨的壯大和與擎雲山莊之間的合作招來了流影谷的注意,而他的不謹慎與愚蠢更將這份注意所化成的暗箭引入了行雲寨……建立在謊言與矇騙之上的「改革」成了行雲寨的催命索,而終導致了那日的滔天烈焰,以及陸濤等行雲寨高層盡皆淪為階下囚的事實。

  在那之後,因西門曄的縱容而逃過一劫的他經歷了很多。曾徹底為仇恨蒙蔽的心境,亦在這連番波折後成了他再也無法解開的糾葛。他依然憤怒、依然懊悔、依然難以原諒西門曄曾有的欺騙,但卻也同樣體諒、同樣理解,並且在乎……甚至是到了今日的,深愛。

  而且,更為深刻。

  他擱不下心底的自責和懊悔,卻更擱不下那份早已烙印於心、刻劃入骨的情感。所以由師兄口中得知海天門之事、得知曾經為敵的他們必須暫時擱下恩怨歧見攜手合作時,淩冱羽心中雖然糾葛,卻也未嘗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再加上西門曄對陸濤等人的處置也僅是軟禁遊說,而未做出任何傷及幾人性命的舉動,自然讓青年暫且擱下恩怨不提的決定變得容易許多。

  截至此時,他內心的情緒雖然糾葛,卻至少已經達到了某種平衡……可那一晚、西門曄重傷垂危倒臥於山洞中的身影,卻讓一切就此失了序。那份自行雲寨之事後便一直給他刻意壓抑著的在乎終於徹底脫韁,而終隨著西門曄的告白與彼此因故共度的時光逐漸顯露了真貌。

  那是與西門曄相同的情思。

  ——他……也同樣愛著西門曄。

  有共抗外敵的「大義」在前,彼此相通的情意在後,縱然心底的憤恨仇怨依舊難以磨滅,淩冱羽卻已順理成章地將之埋藏入心,說服自己在一切結束之前不再碰觸這些。他自欺欺人地沉浸在這些日子來彼此攜手合作的充實與親昵之中,卻從沒想過他有意無意逃避著的現實,竟會以如此突然而又殘忍的方式降臨在他面前。

  ——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呢?

  ——為什麼沒有想到……流影谷既已不再由西門曄主事,陸伯伯他們的性命,便也同樣沒了保障。

  這一個月來,他明明身在京裏,卻一刻也未曾起過營救陸伯伯他們的念頭。不是為了顧全大局而放棄,而是根本連絲毫念想都不曾勾起……因為他的全副心思,都落在了對付海天門和同西門曄之間的糾葛上頭。

  直到今日。

  直到……那徹底將他由虛假的美夢中打醒的、宛若刀割的字句。

  「先前我出門買菜時聽著有人在吆喝要去看流影谷在午門前處決一個姓陸的、什麼……行什麼寨的賊首,只是我膽子小、怕見血,所以沒……」

  伴隨著那再度於腦海中響起的話聲,淩冱羽只覺胸口氣血一陣滯塞,卻仍強自壓抑著直直沖向了已在不遠前的午門。路人的眼光、應有的謹慎什麼的都再也無法顧及,唯一佔據了他心房的,便只有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長者面影。

  可他終究知道得太晚。

  可他終究來得太晚。

  ——午門前,理應因處決而聚集的好事者已然散了大半,行刑時應有的排場亦已撤了個乾淨。如非此刻吊掛門前懸於半空的屍身,只怕淩冱羽還會以為一切不過是那名婦人的誤會。

  可他卻寧願一切只是場誤會。

  因為……眼下於處斬後仍給人惡劣地暴屍於外的,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長者面容……

  原先疾馳的腳步一緩。青年怔怔地抬眸遙望著城牆上連鮮血都已凝結的屍身、沉靜閉目的頭顱,浮現於腦海中的,卻是那紅豔火光映照下的最後一別。

  「走吧!冱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難道忍心讓陸伯伯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斷絕嗎?快走吧!若等其他人趕來,事情又要多生枝節了。」

  ——那個時候,陸伯伯明明已由他和西門曄的對話聽出了事情的始末,卻不僅未曾對他有分毫責怪,還帶著讓他不必介懷的笑出言要他離開……那雙筆直凝視著他的眼中蘊含著的,亦是再純然不過的關切……和不舍。

  而他卻辜負了陸伯伯。

  辜負了……帶給了他新生、並且始終堅定不移地支持、信賴著他的——

  望著城牆上那曾無比熟悉、如今卻已頭身分家的身影,不覺間,青年蒼白如紙的面容之上,已然靜靜流淌下兩道滾燙的淚水……

  「之前我就說了,我的位子你遲早要接下,這些問題你也終究是要面對的。這次既然有如此機緣,你就好好把握吧!只要覺得沒問題就放手而為,我和你田大哥都會在旁輔助……要真出了什麼問題,我們也會適時出手的。」

  「今後的行雲寨,就要交托在你手上了。」

  往昔的音容笑貌,對照著此刻再無一絲生氣的軀體……淩冱羽只覺喉頭一股腥甜漫開,雖勉強靠上牆沿穩住了略有些踉蹌的身子、平撫了一瞬間的暈眩,可那股仿若撕裂心肺的痛,卻已隨著不斷湧現的記憶徹底蔓延了開。

  「陸……伯伯……」

  不覺間,全無掩飾卻已異常乾啞的嗓音流瀉,青年本自停駐的腳步再次邁開,雖仍有些踉蹌,但卻是異常堅定而筆直地邁向了那懸掛著屍身的城門——他甚至連避開那些三三兩兩圍觀議論著的人群都不曾,而就那麼一步步徑直上了前、一步步迎向了那個給予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直到一股力道,乍然鎖住了他腰身為止。

  突如其來的阻攔讓原有些失了防備的淩冱羽本能地便欲反掌相擊,不想還未來得及出手、頸後便是一道大力襲來。青年但覺後頸一痛,下一刻,他已是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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