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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一頭瀕死的龍》第116章
第116章

  第二天的天氣當然很好,這是秋季來臨前的最後一段夏日的光陰,戰鼓平原的花季正在最熱烈的時候。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雨季剛過,星溪氾濫,當河水滋潤了泥土,應邀而來的精靈們與德魯伊便會在河岸邊灑下種子,一同禱祝自然,祈願這種名叫“浮藤”的樹木生長。

  那是一種奇特的長在風暴海近灣的樹木,被海族用於抵禦暴風雨。浮藤輕而韌,一棵落地生根,就能分化出無數枝條,一木成林,時間越久,長得越大。風暴海中有一座名叫“浮藤”的海上巨城,那便是由十二棵浮藤木組成的島嶼。而浮藤又離不開水,星溪的洪水雖能讓它成材,卻無法讓它維持生長,三天后洪水退去,浮藤木就會自然枯萎,留下美味的樹莖可以為食。

  很多年前海族將浮藤木的種子帶來戰鼓平原,從此這座獸人之國為洪水而苦的歷史就停止了。每年的這個時候,獸人們便沿著星溪搭建起大大小小的帳篷和木棚,每一年星溪氾濫的第十五天種下種子,浮藤第一夜發芽,第二夜成長,第三夜枯萎,這就是戰鼓平原的求偶節。一夜之間,綠蔭如城,巨大的樹廳從這邊和那邊將這座色彩明豔的溪谷包圍起來,如同參天的綠峰。

  當被旅店狂歡折磨了半晚上好容易才睡著的貝莉兒被陡然響起的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吵醒,她坐在床裡揉了揉眼,窗外的光線仍暗,卻飄飄浮浮、明明滅滅,似乎有什麼掠過,擋住了窗子。

  街上的人在歡呼:“樹長起來啦!”“節日快樂!”“妖精來啦!”貝莉兒跳下床,光著腳跑過去,她打開窗戶,從眼前如同魔法,一路好像快鏡頭生長,在日出前的最後一絲青灰色中,向遠方延伸而去的枝和綠海。

  她向外望,有動人的歌聲漸起,巨樹還在生長,抽枝、長葉,如自然的饋贈,如歡笑的生命,煥發勃勃生機。古老的森林從城外蔓延而來,街上的地面隆隆搖動,一條又一條巨根從泥土中破出。一群牛頭人追著根嚎叫著海一樣地湧了過去,掀起隆隆的吼聲:“在這裡!”“快砍斷!”巨翼鳥伸展雙翼從街道上空掠過,在窗前看的時候像是席捲而來彌漫了整個天際的烏雲,壓城的暴雨。巨翼卷起狂風,五個精靈站在它背上,找准了位置下餃子一樣撲通撲通跳下來,跳到正在飛舞的枝條上。

  他們從許多人的窗前跑過,打開窗戶的小女孩與少女笑著向他們丟鮮花和潑灑清水,精靈們忙得顧不得看。他們狼狽地從貝莉兒的窗前跑過,慌裡慌張追著喊:“快停!走錯方向啦!根進城裡來啦!”他們追著那枝條唱歌,歌聲越起越高,激昂而壯闊。枝條隨著風在街道上打了個彎,突然優雅地停住了,無數的分枝從那兒再向外長出來,在噴泉廣場上方停住不動,低垂下來的時候,垂成綠蔭。

  於是精靈的歌聲重新輕柔下來,如原野的夢。當巨翼鳥離去,陰影褪去,陽光重新灑上巨樹,從那片如海的枝葉間灑下燦爛光斑。一陣風突然拂過,卷起山谷上方漫天的花瓣。貝莉兒在日出之前就看到了妖精,只有冬天那一次的暴風雪她見過妖精,從樹上生出了妖精,花朵裡飛出了妖精,叮鈴叮鈴的聲音唱響了,分不清哪裡是花是葉,它們歡笑,輕盈而敏捷,像小小的鈴鐺,圍著天空舞蹈。

  旁邊突然傳來巨響,貝莉兒詫異的望去,發現是紅龍杜維因在驅趕妖精。哈哈哈妖精喜歡美人,所以它們也會追著杜維因跑。它們像發現一個自然的寶藏,殷切地追隨他不耐的甩頭,銀鈴旋舞在他身邊,撩起他的頭髮,碰觸他的臉頰,親吻他的嘴唇。當第一縷日光從山谷那邊升起,透過層層樹蔭投射在紅龍臉上時,杜維因朝貝莉兒這邊瞥了過來,豎眸淩厲,是燃燒起來,最炫目的美麗。

  貝莉兒笑著沖他招手,笑容傻得像個大白癡:“早安,杜維因!”

  她都沒有顧及自己是一頭亂髮衣服也淩亂,杜維因的表情看起來是很後悔打開了窗戶,他臭著臉瞪貝莉兒一眼,然後猛地關了窗。一路氣勢洶洶的腳步從房間的這邊向那邊去,貝莉兒一路笑哈哈的跟著過去。然後就是嘩啦的巨響。“轟!”貝莉兒捂上耳朵。

  “砰!”杜維因把門甩到牆上。“砰!”杜維因把門摔上。貝莉兒做賊心虛地打開門探頭看一看,幾隻妖精被火燒得掉在地上像塊焦炭,過一會兒,叮鈴叮鈴,它們重新頑強地顫抖翅膀,那些焦炭奇妙地成粉末狀簌簌掉了下來。妖精飛了起來,當它們升到空中的時候就重新變成了那副閃亮的樣子。它們似乎忘記了門裡還有自己曾經圍繞著歡舞著的人,只是扇動翅膀,繼續叮鈴叮鈴地朝走廊那邊的窗戶飛去,飛向樹蔭與陽光,最後消失在遠處的花雨中。

  瑪利多諾多爾曾經告訴貝莉兒:“妖精是不滅的,很少有魔法能消滅它們,它們原本就是元素的具現化。”看起來確實頑強,龍焰都不能燒化。貝莉兒忍著沒有笑出聲,繼續靜悄悄地關門,躡手躡腳爬回床上,抓過枕頭來才把臉埋在裡面悶笑。她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就是覺得杜維因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會兒平復好情緒,她就鎮定一下乾咳一聲,爬起來換衣服。講真還是應該憐愛一下杜維因,瑪利多諾多爾當初也是很討厭妖精靠近的嘛,所以說,這麼笑他是不對的。貝莉兒用房間裡存的冷水洗漱好,將熄滅的壁爐點起來,認真——今天是認真給杜維因而不是瑪利多諾多爾——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自從牛奶街和乾草街逛過,她空間戒指裡的烹調可組合種類就更多了。因為覺得帶著個戒指做事會很麻煩,所以在路邊店裡買了一條細金鏈子,把戒指穿好當項鍊戴。為了紅龍的話就不搞那麼多花樣,簡單地弄一些煎肉炒蛋牛奶香腸~都弄得小小份可以不咀嚼也吞進去,這樣吐也好吐,反正龍也不用咀嚼。算著夠吃了,跑到隔壁敲門喊龍。

  “瑪多!杜維因!來吃早飯了!”

  來開門的還是臭著臉的杜維因,他半開著門,身體嚴嚴實實地堵在門口,一副不歡迎貝莉兒的樣子。衣服倒是好好穿好了,披散在肩上的頭髮也整整齊齊地梳了起來,露出線條漂亮的下頜和耳朵上的兩枚寶石耳釘。站在門前的貝莉兒在他頎長的身軀和陰沉的氣場下被映襯得像個面色如土的low逼小矮子。

  貝莉兒強行露出友好的笑容:“來吃早飯了?”

  “瑪多不在。”杜維因簡單地回答她。

  “怎麼了?”她一下沒反應過來還是高興的臉。“他去哪兒了?”

  紅龍仍然板著臉,看起來他在那副面無表情的不高興臉下面快速思考了一下,他那樣子像是很不想跟她交代:“他……昨晚出門還沒回來。”

  昨晚?出門?還沒回來?銀龍瑪利多諾多爾一向是準時回家好孩子,從來沒有出門不打招呼的。貝莉兒這才急起來,原本晚上沒有一起睡,她已經覺得身邊空蕩蕩有點彆扭了……等會這句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

  “瑪多去做什麼了?”這麼想著她就有點擔心:“怎麼還沒回來呢?要去找他一下嗎?”

  說得好像這女人知道哪裡去找空間龍似的,杜維因嫌棄地想。一聽這句話就知道只是意思意思的做戲敷衍,還真有臉說出來啊。“不用,他去……采點花。”紅龍撇了撇嘴,勉為其難地幫小夥伴圓場:“他叫你不用等他。”

  採花?!這什麼鬼?!貝莉兒瞪大了眼,哦對了,她才想起來今天是節日,這個節日有很多朋友會互送花朵。瑪利多諾多爾一直是個認真過節的好孩子,大約昨天晚上一拍腦袋想起來自己沒有準備花。……但是貝莉兒又不要他這麼費心思呀,真是又唏噓又暖又心疼。她重新露出個笑臉,好

  貝莉兒不明白看到什麼了。“外面花很多啊!”漫天都飛著花舞,怎麼叫不多,杜維因瞪起了眼:“到處都有的花有什麼好值得采的!”

  那倒說得對,貝莉兒不知道其他的巨龍挑不挑剔,但反正瑪利多諾多爾和杜維因都特別挑三揀四,嘰嘰歪歪。貝莉兒也看見了現在外面的樣子,整個雪溪谷感覺都快被參天的巨木包圍成樹城了,這種地方想找什麼與眾不同的花,那感覺確實很麻煩啊,這麼一想也就不覺得出去了一晚上不回來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那你要先吃飯嗎?”

  杜維因保持著這個古怪的表情瞪了她好一會兒,貝莉兒笑眯眯表示自己是認真的。“不吃。”隨即龍就露出一臉我不高興我想鬧事的樣子。“你留給小白蟲子吃吧,就說我已經吃過了。”

  哈哈哈就知道你不吃。貝莉兒很貼心:“那今天的飯錢就不收你的了……”“砰!”杜維因的回答是直接在她面前甩上門,粗糙的木板擦著她的鼻子尖,貝莉兒下意識地閉上眼,兩邊的頭髮直接隨風飛起來。

  不吃就不吃,幹嘛這麼凶嘛。等貝莉兒摸了摸鼻子,轉身要走門突然又打開。“喂,”杜維因不爽地在門後露出半邊臉:“……給你的唇膏,要記得用。”貝莉兒懵懂地點點頭。

  行吧,既然今天大家都不吃飯,貝莉兒回到房間看著放在地板上還在冒著香噴噴熱氣的食物歎氣。身邊沒人,她也不是很想吃飯。重新走到窗外去看一看,天剛剛亮,清晨那種爆炸般的熱鬧以後到現在就小了許多。巨樹已經定型了,不再生長,往遠方望去,能看見許多獸人在給垂下到面前的枝稍系上花球。——據說是晚上才是狂歡的時候。

  貝莉兒打了個哈欠,廚娘七天無休這麼久今天該放假了。她也困了半晚上沒睡,現在累得很。那麼先補個眠養好精神吧。於是分好龍和自己的兩份食物,自己那份隨便吃一點蛋和牛奶給胃填個底,再重新換好睡衣,把它們一起放在鍋子燒好的熱水裡保溫,然後她撲到床上去補眠。

  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和床簾,拍拍蓬鬆的羽毛枕,將整顆頭愜意地陷進去。貝莉兒仍能聽見街上的嘈雜,有一些遙遠,整座旅店從石頭中傳上來那種安靜而沉謐的氛圍,住在這裡的酒客們大約和她的想法差不多,他們狂歡了一晚,日出時的盛景也沒能吵醒,仍在呼呼大睡。

  她一直痛痛快快地睡到了近中午,才滿頭亂髮地伸著懶腰,爬下床找東西吃,一邊吃一邊從床頭拿出杜維因昨晚給她的那個唇膏看。

  杜維因將唇膏盒子給她的時候還是晚上,石頭房子最亮的光源只有壁爐,還昏暗又反光,貝莉兒對著火看了半天都看不清。這時拿著對著窗外的日光就能觀察得很清楚。這是個金黃的五瓣花盒,觸手溫涼舒適,昨晚貝莉兒發現盒子上雕著花只是看不清,白天對著窗前細細打量,就能看見側邊的盒體上是盡情伸展的枝葉,流暢如水地一路蜿蜒,延伸到盒蓋上,玫瑰花蕾含苞待放。

  ……啊哈是玫瑰啊。愛玫瑰的瑪多。貝莉兒不由自主囧囧的想起曾經那個畫作玫瑰讀作百合的傭兵團徽……她摸索著盒蓋,花朵優雅地彎著枝頭向下垂,花瓣的邊緣暈染著夢幻的淺紅色,在最深的紅色處則是滾了兩顆水滴形的碎鑽——那大約就是露珠了。貝莉兒有點好奇,這是黃金做的嗎?她不太認得黃金,所以直接掏出一枚金幣對比了下。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黃金做的。真是一個相當華貴美麗,合龍口味的唇膏盒。

  而盒蓋的秘密在碎鑽上。貝莉兒摸索一番找到打開的機關。輕輕一按一扭,鮮花仿佛在她面前活過來,它立起枝頭,綻花怒放,花蕊從中分開,露出裡面滋潤的紅色膏體。貝莉兒思考了一會兒,用指尖輕輕撚起一點聞了聞,是很好聞的玫瑰芳香,再試探地擦在手背上,肌膚上那點紅色美麗得動人。

  房裡沒有鏡子,只有水盆,貝莉兒對著水盆照了照,嘴巴上還掛著沒擦乾淨的濃稠牛奶脂。異世界的牛奶可不像現代牛奶經過那麼多道工序,它們統統新鮮十足,又濃又香,從奶牛乳房裡擠出來就立馬送上餐桌。說實話貝莉兒剛開始還喝不慣,牛奶裡仿佛是腥的,帶著牛的味道又膻又膩,好在布布鎮的女僕艾比教了她訣竅,用一種粉末一起煮就可以去掉這種味道。所以後來貝莉兒就能很好地給新鮮牛羊奶自己煮沸去油了,即使這樣也非常濃郁,喝完就是一片白鬍子掛在嘴巴上。

  她重新洗把臉,對著水盆把唇膏塗上。但水盆的成像技術還是很差勁,左看右看看不清楚,貝莉兒果斷換衣服出門去樓下的豹子老闆娘那裡借鏡子。

  雖然豹子老闆娘長著一個真·豹頭環眼的猛獸頭顱,豎瞳尖牙超凶,還喜歡各種撩撥魅力美男聊天,但總體來說,她對女性同胞還是非常友好,聽了貝莉兒的要求就痛快地從櫃檯底下抽出一柄水晶鏡給她。

  水晶打磨得非常光滑,因為是藍水晶,所以銀質鏡框裡框出來的是一片幽幽的淺藍色。老闆娘是很有審美情趣的,這種藍色襯著她那黑得油光水滑的皮毛非常美麗,但襯著貝莉兒那身號稱“凝脂”的黃皮emmmm只能說能看。貝莉兒對著鏡子認真地修整了一下細節,老闆娘站在一邊大肆誇讚:“這顏色好看!小姑娘真漂亮!你幾歲了?什麼種族?”

  貝莉兒告訴她是人類今年二十六。“什麼!不可能!說你十六歲我都覺得不可能!”又用那肉墊大巴掌小心地摸她的臉。“我還以為你是客人攜帶的娃娃。”她哈哈哈笑,告訴她這是種族特性,她來的地方普遍是這種臉,這種皮膚,這種頭髮和眼睛。於是老闆娘問她:“那樓上那兩個,哪個是你情人?”薑黃色的豎瞳又尖又銳,裡面滿是八卦的光。

  “還是兩個都是?”

  ……你口味真重!雖然我暗戀其中一個但是哪個都不是啦!(*/ω\*)貝莉兒趕緊岔開話題,禮尚往來誇她皮毛漂亮:“油光水滑!好耀眼!一定很好摸!”於是老闆娘大喜,貝莉兒繼續慷慨地把唇膏借給她用,玫瑰紅塗在母豹子利牙閃閃的嘴唇上有一種別樣的野性美。

  女人嘛,在一起永遠聊得就是那些話題,她們自然而然地一邊把鏡子在彼此手上拿來拿去,一邊開始交流護膚心得。什麼晚上用牛奶做面膜啦,雞蛋清和薑擦頭髮啦,有毛怎麼辦啦,有毛每天輕輕梳毛,不不不毛短也是要梳的,一定要梳的,多吃點魚,吃點魚骨頭,那什麼要不試試熬點魚油抹在毛上保養……

  她們聊得熱火朝天,聊得旁邊要結帳的傭兵都不耐煩,大聲嚷嚷:“利達!”利達是老闆娘的名字。禦姐利達比他們更不耐煩吼回去:“幹什麼!沒看我這裡在忙!”貝莉兒恍然發覺自己成了礙事的:“要不我先走了。”利達拉住她:“等會兒啊你詳細說說那個魚油保養的事情魚油怎麼熬?”看這架勢是一時半會完不了,傭兵群情激奮,一群嚷嚷著湧上來把貝莉兒擠了個踉蹌,她驚叫一聲要跌倒,身後突然伸出了只手將她扶住。

  “喂,這樣對待一名小姐可不是什麼有禮貌的事情,今天過節呢。”

  那個笑盈盈的聲音如此說,貝莉兒驚訝地回頭就看見了個熟人。“……哈亞德?!”

  紅發傭兵今天全身上下煥然一新,閃亮的皮甲,腰間斜插的雙匕,往下漆黑嶄新的皮靴。在這種地方,通常一個男人能捨得把自己打理乾淨清楚就是特別惹人注目的帥哥了,何況他那一頭紅發打理得蓬鬆好看,束在腦後那束小馬尾真是又騷又風流。他對上貝莉兒的視線,立刻露出八顆牙齒一個熱情友好的笑。

  “親愛的小姐,節日快樂。”

  他連那雙迷人的灰藍色眼睛裡都閃著快樂的光,微微躬身行禮,輕輕地將一朵粉色的花遞在貝莉兒手上——等等這花從哪裡掏出來的?!旁邊被他還抓著手腕的一個傭兵惱羞成怒:“你個混蛋他媽想幹什麼!”看他那手的方向是朝貝莉兒屁股去的。一大群眼睛往這邊看,惡意的哄笑頓時響了起來。

  調戲姑娘畢竟不是那麼件上得檯面的事——當傭兵的嘛,在酒館裡誰還沒摸過幾個姑娘的屁股,那可以說是男子氣概滿滿,魅力十足,能和姑娘們打情罵俏。但要正經被人抓住,那簡直就是丟臉丟到姥姥家。那個褐發的傭兵看來也是人類,身形和杜哈亞德差不多,急於掙脫這種尷尬處境卻一時沒掙動,漲紅了臉另一拳頭往他臉上揍去!“我X你媽!”被哈亞德輕巧避過,肩頭一拱,借個力就直接把他摔到了地上。

  砰,大堂中間好大一聲,凳子都被那傭兵摔下來的脊背砸散了。哈亞德活動了下筋骨笑眯眯:“沒想幹什麼,我今天出門還沒約到姑娘呢,正好出門找幾個孬種教訓教訓,改善一下我的形象。”

  臥槽這是要砸場子啊!貝莉兒趕緊回頭看利達:“老闆娘!……”指望她趕緊勸個架。然而禦姐利達眼睛閃閃發亮:“來啊!打啊!不打不是男人!”唯恐天下不亂。哈亞德咧嘴一笑,對面敵人怒吼著沖他撲過來,他卷起袖子就上!場中乒乒乓乓打成一團,桌椅板凳亂飛,旁邊山呼海嘯的歡呼!過節一樣的狂歡!啊不對現在就是在過節。

  貝莉兒此生沒經歷過此等刺激,她風中淩亂的被利達拉進櫃檯舉高手大聲宣佈:“誰贏就能得到這個小美人的一個吻!”她絕望的往樓梯那邊看想找個機會溜上去,結果看見杜維因環胸站在那裡觀戰!救我啊救我啊!她用口型朝那邊狂喊!等等發音不對,努力的想了一下這裡的大陸語怎麼說趕緊喊:救命!!!!

  她確定杜維因是看懂了!但是這個死龍竟然眯起眼睛朝她拋回來惡意的笑!一點動彈的意思都沒有!白給他做那麼多飯了!旁邊圍觀的傭兵已經開始吹口哨跺腳敲桌子!“上酒!上酒!”一群人撲上去群毆,從單挑變成了大混戰,而挑起這場戰爭的貝莉兒灰頭土臉站在旁邊,像只目瞪口呆的小老鼠。

  利達看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還不忘記抓住想跑的貝莉兒:“幹什麼呢!等會最好的勇士勝利了卻找不到你,那怎麼辦!”我就是想要他們找不到我啊啊啊啊!貝莉兒冷汗直流,不知道等會兒要是有人來跟她討個吻要怎麼辦。然後哈亞德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溜了出來趴在櫃檯前勾搭她:“美麗的小姐,以防有什麼無禮的人冒冒失失地過來宣稱有資格得到您的吻,要不要先跟我出去躲一躲?”

  傭兵俏皮地沖她眨了眨眼睛,灰藍色的瞳孔像霧靄一樣朦朧美麗。他臉上被揍青了一塊,頭髮也淩亂得不行。利達挑剔地上下看著他:“你贏了嗎?”

  “贏了啊。”他背對著那塊混戰團眼也不眨地說,順便把一個錢袋子放在櫃檯上:“從那小子身上搜來的,這就算是賠償費啦?”利達直接把袋子倒過來,裡面嘩啦啦灑出幾個銀幣和一堆銅幣。她對這價錢很滿意,點點頭一揮手:“好,趕緊把你的姑娘帶走!”

  等、等等啊!你這就把我賣了啊!你剛不是還懷疑樓上兩個我情人嗎!

  貝莉兒滿腦子混亂地被哈亞德帶著跑出了旅店。他相當之有經驗,出門一彎一轉,就到了一條還算安靜的小街上。“在這裡就沒問題了,”哈亞德體貼地說:“等會兒他們打完架,我就送小姐您回去。”她定了定神才發現其實他們也沒跑太遠,就在房子後面站住了腳。

  她扶著膝蓋喘氣,主要是嚇的,心還怦怦跳,異世界這陣勢夠給力。眼前陽光燦爛,滿街都是歡笑,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這麼多的人,擠擠挨挨一同歡慶著過節。好像冷不丁從哪裡的角落裡就會冒出一顆頭,刮起一陣風,一群打扮得花裡胡哨的小動物和孩子們歡快地從街上跑過去。巨樹有一片綠蔭分開在這個角落,低垂下來,輕盈的陰影。

  “真抱歉。”這是紅發傭兵對還沒搞清狀況的貝莉兒的第二句話。貝莉兒一愣,他微微地低下頭來,吊兒郎當的笑容變成了有些抱歉的沉靜。

  “因為看見那個混蛋想偷襲您所以什麼也沒想就……”他微微地笑了笑:“或許是我太失禮了,還可笑地弄傷了自己,您這樣厲害,可以獨自將我從獅鷲群中救出來……我還妄想要幫助您,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這傢伙除去第一次見面和收留時的不自在,再之後一直對待貝莉兒都非常地敬重有禮,那種恭維和客氣,以及她有需要時就極其殷勤周到的幫助,統統都為難得讓貝莉兒都不知道怎麼對他好。“啊你別這麼說,當然要謝謝你啦。”

  “蒙您不棄,看得上我的微薄之力。”哈亞德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來找她身邊的二龍組。“對了,那兩位閣下呢?不在您身邊嗎?”

  “啊?哦。和我在一起的那兩個,”她猶豫了下:“他們有事沒有出來,我是下樓和利達,啊,就是老闆娘,說一下話。”

  哈亞德繼續點頭,流暢地微笑。

  “您今天很美,看得出來是特意打扮了呢。”他的眼神落在貝莉兒的嘴唇上。“從前沒有見您這樣塗過嘴唇,是因為過節嗎?”

  貝莉兒點點頭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嗯過節啊。”

  “容我猜測,是那位大人送您的唇膏?很美的顏色。”他不知道是說真的還說假的:“能擁有您這樣美好善良的小姐,我真羡慕他。”

  啊啊啊怎麼大家都說她和瑪利多諾多爾是一對。貝莉兒有那麼點不自在。其實真的不是不是不是,但是被這樣說又很不要臉的高興。

  這樣當然不可以,她還是想澄清的,只是哈亞德畢竟是個外人,這樣煞有介事的說明不知為什麼會覺得有一點尷尬。她躊躇了一下不知道要怎麼說:“嗯,不是的啦,其實我……”

  “莉莉。”

  身後傳來了清澈低沉的聲音,那麼熟悉一秒都不需要猶豫,貝莉兒豁然回頭看去:“瑪多!”是瑪利多諾多爾,他站在那裡,背著光,白色的斗篷裹著他全身,然而兜帽第一次放下了,在日光下傾瀉而下,垂在腳踝上,如星河爛漫,那頭華美的銀髮。

  “莉莉。”瑪利多諾多爾又一次地喚她。鋒銳的豎瞳望過來,她一時間看不清他的神情。而杜維因環著胸站在他身後,那也是一模一樣的豎瞳,一模一樣的白玉般的皮膚和鮮紅的唇。他那頭高高束起的紅色馬尾,捲曲著落下來,垂在肩上和身下,如烈火蜿蜒。

  貝莉兒倒吸了口氣,瑪利多諾多爾走了過來。銀髮在他身後搖曳,她觸目所及只有頭頂上低垂的綠蔭,妖精飛下來,圍繞在龍的身邊,簇擁他的美貌,那銀得耀眼的月色,走動時會有那種錯覺,似乎是天上的神祇降下了凡世,而他那頭銀髮也簇擁在他的臉頰,垂下他的雙肩,月光披身,如加冕的華冠。

  貝莉兒呆呆地望著他,有那一瞬間會覺得只有瑪利多諾多爾是有色彩的,他身後的一切都是黑白,是漫天飛雪的冰野。日光照耀在他身上,那也不能讓他的容顏失色,凝固在雪色肌膚上的紅唇微張,豔如玫瑰。

  瑪利多諾多爾走到她面前,低著頭眼睛先掠過貝莉兒的手。貝莉兒這時才開始驚疑他怎麼突然把臉露出來了,突然發現不對,呃低頭看了看她手上還攥著哈亞德送她那朵粉紅色花……也不知道怎麼的她舉著這個花……都不知道是藏起來還是繼續拿著,等等為什麼要藏起來?瑪多?她想喊他,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氣氛這樣詭異地沉靜,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哈亞德先打破了這段詭異的寂靜,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地躬身行禮:“啊,閣下,真高興見到您,祝您節日愉快。”

  瑪利多諾多爾就沒有理他。“莉莉,”他問:“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的目光沉靜地落在她的唇上。

  貝莉兒突然腦子打結,她結結巴巴不知道怎麼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落入了這個狀況,好像被人抓到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有一種非常奇怪的被捉姦感。但……但其實就是什麼事也沒有的啊!“瑪瑪多,”她張口結舌:“我我就是被哈亞德帶到這邊來……”等下龍的臉色更沉了她趕緊解釋:“那邊店裡在打架,我剛好在櫃檯旁邊,哈亞德怕波及到我,所以把我帶出來……你回來了?”她試著轉移話題。

  “嗯,我回來了。”瑪利多諾多爾從她手裡取過那朵粉色的花。花很好看,也很常見,就是那種見多了的美麗而沒有一絲驚豔感的花。他看了看,問哈亞德:“是你送的?”

  “只是節日慣例,這也是表達對小姐的祝福啊。”面對此等修羅場傭兵面不改色笑:“難道要我空手來探望一個姑娘嗎?那可太失禮了,就算對著陌生人,大家身上也都帶著花到處送呢。”

  瑪利多諾多爾沒說什麼,將花還給了貝莉兒。貝莉兒愣愣地握在手上,銀龍什麼異樣也沒有,感覺就是客套完了,然後一如往常地只專注和她對話,在外人面前他都是這麼傲慢冷淡的樣子,或者說,今天還客氣了些呢。“莉莉,我和杜維因有些事情,可能要晚上才回來……”他頓了頓:“到時候再一起過節好嗎?對不起,白天不能陪你。”

  “啊!沒事沒事,你有事去忙好了。”貝莉兒趕忙露出一個笑容:“我可以自己去玩,我身上有錢,沒關係。那晚上你什麼時候回來呢?我好回旅店等你。日落嗎?還是什麼時候?”因為莫名的慌張她嘴上說得很快,說完才大喘氣,糟糕更尷尬了。瑪利多諾多爾好像一點都沒發覺她有什麼不對勁的,歪頭想了想:“不確定呢。”然後他就體貼的說:

  “你不要回來等我,想去哪裡玩就去吧。我會來找你……我給你定個標點好了。”

  龍這麼神情平淡地說著,伸手扶起了貝莉兒的下巴。沒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彎下腰來。銀髮從他雙肩滑下,籠罩住身下的人,那張美麗的臉突然在貝莉兒眼前放大的壓下來,豎瞳逼近了,在眼前擴展成一片炫目的銀白。蓬!她覺得可能聽見了自己血液爆炸的聲音。

  嘴唇上是不容忽視的觸感,柔軟微冷,再往上,呼吸相聞。銀眸從未這樣地近在咫尺,她呆立在原地腦海裡一片嗡嗡嗡嗡嗡。瑪利多諾多爾的唇壓了下來,一個清淺的吻。

  ……啊?!!!!!

  吻只是吻,輕輕地觸碰雙唇,溫熱與微涼,一個溫柔的印記。瑪利多諾多爾結束了這個吻擦著貝莉兒的臉頰抬起來的時候掠過了哈亞德一眼,雄性與雄性之間暗藏的警告和交鋒,沒有一點懸念的碾壓。但哈亞德面帶愉快的笑容,由始至終環胸旁觀。

  貝莉兒還在臉紅,她的嘴唇好像比她的腦子還先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開始發抖。瑪利多諾多爾有點擔心地摸了摸,但是這麼多日子的相處讓他確定有時候貝莉兒的異樣其實不是生病而是她覺得不自在——抱抱可以,蹭蹭也可以,但要是用唇和舌表示親近的話,小花就會很害羞。

  那也無所謂,她總是很遷就他,無論怎樣說不行,怎樣不好意思,每次他靠在她的懷裡想索取愛情,她怎樣害羞也都滿懷包容地給他擁抱和撫摸……這次當然也一樣不是嗎?只不過這是第一次瑪利多諾多爾用人類的方式表示親昵,他料得到她是這樣的,但旁邊是個雄性人類呢,無論如何,瑪利多諾多爾得強勢地表現出自己的所有權才行。

  他淡定地看著站在原地爆炸的貝莉兒。

  “莉莉,晚上我來找你一起過節。”晚上就好,兩個人的世界,沒有任何人打擾,再在一起,想怎樣就怎樣。他低下頭,輕輕貼她的臉頰和脖子,一個擁抱,示威完畢。然後將頭髮收進衣服裡,拉上兜帽,啟動蒙面魔法,重新變成酷炫的白衣怪客。他說:“我走了。”轉身離開。

  杜維因在後面也給了哈亞德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見瑪利多諾多爾他還吹著口哨站在一邊等他,他走過去的時候直接一腳把紅龍踹個跟頭。杜維因暴跳如雷:“幹什麼你!”瑪利多諾多爾鳥都不鳥,直接抬腳走了。一紅一銀身影遠去,貝莉兒:*)@……&*@&#她腦子還一片亂碼。

  啊啊啊剛剛發生了什麼啊啊啊!

  等哈亞德回答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把問題喊出口了。“那位閣下不是在和您吻別嗎?”貝莉兒嗖地驚醒過來。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被哈亞德帶到了街上。這裡離噴泉廣場不遠,路邊的小攤已經熱火朝天,在臨街販賣一堆飲料零食。

  哈亞德給她塞了杯奶茶讓端著喝,已經拉著她開始逛街了。“您和那位閣下難道不是一對嗎?”貝莉兒漲紅著臉看著他一臉淩亂說不出話來!……他這時才反應過來微訝的說:“原來一直不是嗎?您今天才知道他對您抱持著愛慕之意?”

  貝莉兒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怎……怎麼說呢?銀龍那麼多次的告白突然像暴洪一樣地劈頭蓋臉砸過來,沖得她的腦子一片混沌。“喜歡莉莉。”“最喜歡莉莉。”“莉莉覺得我美麗嗎?”“莉莉想要抱。”“為什麼不能舔?喜歡莉莉才舔。”他坐在月色下微笑:“莉莉,是想要我嗎?”她回答了什麼?不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啊啊啊貝莉兒潰不成軍。

  “恕我……失禮,”哈亞德問:“您不喜歡他嗎?”

  並不是不喜歡。

  貝莉兒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並不是不喜歡瑪利多諾多爾的。可愛的龍,認真的龍,乖巧的龍,溫柔而將所有心情攤開在她面前,又笨又呆,又愛撒嬌愛美,又愛生氣鬧彆扭的龍。

  認識的時候他是那樣的兇惡不友好,那個時候貝莉兒還天天喊著他叫“白龍”,而在熟悉起來以後日子是多麼的快樂啊。如果不是喜歡他,貝莉兒為什麼要在森林裡把自己逼成一個傻逼呢?他……他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天上的巨龍,地上的人類。貝莉兒一直任勞任怨地照顧著瑪利多諾多爾,給他做飯燒菜,難道只是因為自己母性太多沒地方浪費嗎?不是的,她一直覺得自己愧對著他,在向他索取。人類的生命那麼短暫,可貝莉兒太自私了,想著不想要離開他。

  哈亞德偏著頭看著她,不確定他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麼,他僅是微笑著說:“那位閣下非常美麗也非常強大,是很好的情人。”頓了頓:“但如果您不喜歡,可以直接對他說的。”

  可是……並不是不喜歡。

  貝莉兒仍然不確定這是否是喜歡。龍……龍那麼呆。她仍然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自私終於將瑪利多諾多爾一起拖下了水,被親吻那一瞬間的感覺完全地湧了上來,不是快樂,而是深深的悔恨。貝莉兒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心情。她為什麼希望和瑪利多諾多爾一起離開森林,跟著他一起踏上這段註定漫長的旅程。她想過很多回,做夢也在這樣的路上,她陪著他打垮了法師塔,複了仇,他們在大陸上一起遊覽,什麼地方都去。等到貝莉兒覺得自己再跟不上龍的腳步,或許她可以厚著臉皮從他那裡蹭點錢,告別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

  有時候她想著要讓瑪利多諾多爾經常來看自己,這樣鄰居們知道身後有靠山就不會太欺負她。有時候她想還是不要再打擾龍了,珍貴的回憶就應該永遠留在心裡,在老去的時候,拿出來細細回味。而更多的時候,貝莉兒不想去想這種事情,這樣的話這些在一起的幸福時光就會漫長得永遠不會逝去。她這樣就會很滿足,和龍在一起,度過這段生命中,最最奇妙的旅程。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或者說不敢去想,如果……如果瑪利多諾多爾也和她抱持著同樣的心情呢?

  他一直什麼都懂嗎?原來一直什麼都明白嗎?原來一直都……一直都,在遷就和縱容著她,將他帶上這條路嗎?

  貝莉兒不想承認,或許銀龍仍然是不懂,他只是覺得這是人類親昵的方式。可是那一瞬間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杜維因一直厭惡她。因為她是個白癡,是個傻瓜,是個徹徹底底,自私的混蛋。

  她在鬧市中怔怔地站住了腳那麼久,差點被人撞到,哈亞德忙拉著她穿入路邊的一條小巷裡。這裡就寂靜得多了,紅發傭兵向外看了看,這才失笑的回頭對呆呆的貝莉兒說:“是我的錯,不該帶您出來。我以為您還是想要享受這個節日的,或者還是想出來散散心。”

  貝莉兒抹了一把眼睛,悶悶地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朵花。粉色現在都被揉成了攥出汁水的肉紅,快敗掉了,她都不懂為什麼還一直拿在手上。“抱歉,哈亞德。”她心煩意亂,只想著回去靜靜,旁邊有個突出來的牆棱就把花順手放在上面。“那個,我想我還是先回去了……呃,能麻煩你帶我回去嗎?”

  哈亞德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低下來,裡面不知為何沒有了往常親切的笑意。他很認真。“如果您不喜歡他,完全可以拒絕他不是嗎?”

  貝莉兒聞言地抬頭看著他。紅發傭兵也是很高的,雖然沒有瑪利多諾多爾高,卻比他要壯得多,儘管力氣根本是不能比,他和龍那樣隔絕凡世毫無瑕疵的美麗也不同,人類男性的一切都非常煙火氣,讓貝莉兒有時候會覺得莫名的親切的。湊近了看皮膚有些瑕疵,毛孔有點大,有些隱約消不去的傷疤和瘢痕,在人群裡擠了這麼久,有點汗津津的,雖然氣息平穩,哈亞德走近了她一步,似乎有種奇怪的……奇怪的……

  貝莉兒退了一步。

  “如果您不願意和他去,您想試試我嗎?”

  她皺著眉,有那麼一會兒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你說什麼……?”

  “我並不奢望能敵得過那位閣下。”哈亞德嘴角揚起一個善體人意的微笑:“但我想幫助您——我願意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來幫助您。可敬的小姐,從您救了我的那天起我的性命就是您的了。請您絕對不要懷疑這件事……今晚是求偶節,如果您之前不知道他愛慕您,那今晚就是他向您求愛的日子,我認為他是一個很好的情人,但如果您想不明白,或許您可以先拿我試一試。”

  貝莉兒:“……哈?!”她直接把重點放在了“求偶節”這三個大字上,求偶求偶求偶她之前根本沒有過腦子但瑪利多諾多爾……她突然電光石火就明白了自己過去是何等腦子進水。她在心裡抽了自己三百回終於特麼的絕望的繼續說:

  “其實沒關係,哈亞德。”她現在真的就想自己靜靜。“謝謝你啊,但我覺得還是要不我先回去了。”

  哈亞德沒有讓開,貝莉兒想往側邊繞出去,但紅發傭兵伸手攔住了她。“那位閣下不是親吻了您嗎?”他笑著說:“如果您不明白的話,我也吻您一下,您就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他了。”

  沒有說出來的,但是毫無疑問的,讓人反感的殷勤。貝莉兒終於明白哈亞德的意思了,她開始還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不能相信哈亞德竟然是這種人。但哈亞德似乎以為她是同意了,於是就這麼傾下身來,還沒有貼近一手掌的時候貝莉兒立刻面無表情“啪”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他們之間僵持了幾秒鐘,傭兵歎著氣在她手掌上噴出的氣息:“……看來您比起那位美麗的閣下更不喜歡我。”

  “我要回去。”她冷冷地說,就算貝莉兒現在很想把這個人一拳頭砸進牆裡還是忍著氣說:“你,告訴我怎麼回旅館,我自己回去。”要是他再多說一句廢話貝莉兒就決定自己走,大不了路上問人了怎麼著!哈亞德直起身體,臉上突然現出了苦笑。“請您原諒。”紅發傭兵低聲說:“小姐,這是有原因的,請您先聽一聽,讓我向您解釋……”

  好決定了要自己走,貝莉兒埋頭就要衝出去。哈亞德趕緊攔住她:“小姐……”被貝莉兒一拳砸牆上!結果她自己也跟著撞了過去,因為狡詐的傭兵一直拉著她的衣服不放手!在砸到牆上的時候哈亞德趕緊大喊:“是那個紅頭髮的閣下逼我做的!”結果貝莉兒一愣之下沒能閃開就跟著撞到他身上。砰!牆悶的一響,然後咯吱,清脆的聲音,男人面色痛苦地扶住手。

  “脫臼了……”

  靜默三秒鐘。

  哈亞德歎氣。“還好沒骨折,這一定是我欺負小姐的懲罰。”貝莉兒臉色鐵青揪著他衣領甚至把他淩空提起來:“你說什麼鬼!你他媽給我說明白!”

  哈亞德差點被她掐死,貝莉兒趕緊又手忙腳亂把他放下來。登徒子非禮不成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死在小巷裡,他坐在地上滿臉苦笑。

  “是那位紅頭髮的……閣下。”哈亞德說。同樣是紅發,紅龍杜維因站在那裡就那樣地耀眼,他將他堵在酒館的後門,把他按在地上,用不容懷疑的惡意威脅和逼問他。“你喜歡那個女人?”

  哈亞德當然喜歡貝莉兒,然而同時他也明白,那並不是他可以觸及的女孩。混跡在下九流的傭兵之中,過著刀口舔血、顛沛流離的生活,他的時光註定在糜爛的酒館和濃妝豔抹的妓女中翻滾流逝,那不是他可以奢望的人。

  於他而言,那隻能是最微妙、仰望而憧憬的歡悅。哈亞德很樂意於這個狀態。能多看貝莉兒一眼,多幫助她一些,他就足夠滿足。然而杜維因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收緊,哈亞德也不排斥在死神的威脅下多跨越一步:“我確實愛慕那位小姐,足夠好的女人都值得愛慕,這很正常吧。”

  杜維因冷冷的道:“她有什麼好,你們都喜歡?”

  哈亞德也不敢揣測這意思是說誰,“看著愛慕的人就覺得她哪裡都好,這也很正常吧。”

  死到臨頭他還浪。杜維因暴揍他一頓,丟下他就走了。但是到晚上的時候他又來找他,當時哈亞德正在房間裡給自己擦藥,杜維因迎面就闖進來逼他吃了顆不知道什麼藥。

  “解藥在那個女人身上,不想死就明天來我的旅店。”紅龍留下自己住宿的地址,丟下這麼一句話就揚長而去。“如果你明天讓她單獨待著,那就活該去死。”

  聽明白了一切的貝莉兒坐在那簡直出離憤怒直接把空間戒指裡的唇膏摔在哈亞德臉上:“杜維因!!!!”臥槽他送的唇膏!臥槽他叮囑她今天要擦唇膏!紅龍是不在這裡不然她非得把他按地上揍成龍肉餅!塞一萬斤肉進去逼他吐成狗!哈亞德自己給自己接上胳膊爬起來,琢磨了一會把唇膏盒打開,揩一點吃下去,再看向貝莉兒,神奇他臉上還能是這麼從善如流的燦爛微笑。“您還想再玩玩嗎?”

  玩個鬼啊!!!!貝莉兒臉色鐵青,哈亞德識相地說:“那麼我送您回去。”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快落日了。”

  “是呢,”旁邊那個嬌媚的聲音說:“快落日了。”

  貝莉兒還保持著呼哧呼哧喘氣的極端憤怒狀態轉過頭,看見了一個帶著兜帽斗篷的……女人?她的手中捧著水晶球,籠罩在袍子下的是曼妙的身材。這種職業貝莉兒見過,獸人中有很多,捧著水晶球的都是從實習薩滿中分離出來的職業分支,行走于人群中的占星師。

  哈亞德道:“你是……”話沒有說完,他突然被一股勁風向後抽去。傭兵再次砸在了牆上,砰!一聲巨響,他捂住了肚子,一口血咳了出來。

  “可真辛苦,終於找到你了。”

  她輕盈地走過來,一點黑髮露出衣服,閃著光澤,即使擋著臉也能看得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在貝莉兒面前站住了腳,伸出手,似乎是要拉她起來。貝莉兒愣了下,對上了她的眼。

  第一眼絕不會看見她那成熟美豔的面孔,雪白的皮膚,豔麗的紅唇,凹凸有致的身材,全副身心都只會被那雙眼攝入了,漆黑的眼,藏在兜帽下的,如夜色旋渦般,令人恐懼的眼睛。

  然而她不知何時已經伸出了手,被握住的時候,突然感覺手掌一下刺痛。

  “你要占卜嗎?”占星師聲音輕柔、婉轉、而饒有興致地問。

  仿佛沉進了另一個世界,貝莉兒控制不了自己,冰水從頭頂潑下,浸透全身,她輕輕地說:“……好。”

  羅蘭露出一個得償所願的微笑。

  “這位客人,今天似乎要見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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