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孩子
傅敏下定決心,忽而站直了身子,譏嘲一笑,朗聲說道:
「大夥可都看見了!琥珀口口聲聲說受我指使,但是我能指使什麼?難道是讓這個賤丫頭爬到自家夫君的床上嗎?明明是這對姦夫淫婦勾搭在一起,謀害我長子性命,又企圖嫁禍於我!」
她明明就在不久之前還情緒激動,一副了無生趣要跟丈夫拼命的樣子,然而一轉眼,居然就能想到將罪名完全推到謝泰飛和琥珀的身上,這樣的心計和反應速度,實在讓人嘆為觀止,把旁邊的人都給看傻了。
在這裡的都是見過世面的人,可是如此陰毒善變的女人,在此之前他們也實在是沒機會遇上過,恐怕到了哪家,哪家都會家宅不寧。
白亦陵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來怒喝道:「你簡直是一派胡言!」
這是他從剛開始「中毒」、被誣陷,又眼睜睜看著父母推搪責任到現在為止,第一次發火。傅敏對待他不公平,白亦陵可以認為是母親不喜歡自己,兩人之間沒有這個母子的緣分,但這並不能說明傅敏是一個壞人,如此的話心裡有遺憾有傷感,卻不會完全難以忍受。
可是眼睜睜看著她行為做派這樣無恥,白亦陵卻覺得胸口氣血翻湧,陡然升起了一種極度噁心的感覺,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壞到這個份上,偏偏這又是他親娘。
整件事情雖然發展的有所偏差,但畢竟之前也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白亦陵也習慣了。直到現在,他才真的是心頭火起,偏生系統的作用還沒過去,吼上一句嗓子就沙啞的再說不出來第二句話。
白亦陵也是沒脾氣了,衝系統說道:「快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撤了!」
系統這回倒是沒廢話:【任務完成度:百分之八十。達到撤銷輔助工具標準。】
白亦陵一陣眩暈,渾身無力的感覺消失了,那搖搖晃晃的樣子看在別人眼裡卻是萬分唏噓同情,而沒給他半點放鬆的時間,傅敏還在咄咄逼人。
反正不管怎樣,過了今日都是名聲盡毀,她索性直接跟白亦陵針鋒相對:「你身為指揮使,說人一派胡言也要有證據。就算是琥珀去過侯府吧,但她自去找有婦之夫偷情,我根本也是蒙在鼓裡。你一定要把這事推在我的身上,才應該被問一句,是何居心?」
白亦陵氣的幾乎哆嗦:「你問我是何居心?你買通別人給我下毒,還反過來問我是何居心?」
這句話他忍了太久,陡然一嗓子喊出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傅敏頓時愣住了,盛鐸按住白亦陵的肩膀,低聲道:「遐光,你身體還沒恢復……」
白亦陵彷彿沒聽見他的話,質問傅敏道:「你既然這麼想我死,為什麼要把我生出來?我求你生我了嗎,你以為我想被你生出來嗎?你們幹什麼不一開始就掐死我,免得讓我看見你門現在的醜態!」
他的眼眶紅了,謝泰飛忍不住上前兩步,沖著白亦陵伸手道:「你 —」
白亦陵用手摀住臉,用力抹了一把,放下手的時候,已經冷靜些許。
他充滿諷刺地說道:「你們知道嗎?我本來不想把事情弄成這樣。過去在暗衛所的時候,有人叫我野種,我都會告訴他們,我不是野種,我有家,有父親母親,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來接我——我都是這麼告訴別人的!」
他最後一句話猛地提起聲音,傅敏直向後躲,白亦陵一把抓住謝泰飛,將他扯到自己面前來,謝泰飛下意識地伸手格擋,以為他要動手。
白亦陵卻只是拽著他,冷聲說道:「可是現在面對著你們,要叫一聲爹娘,我覺得噁心,我辦不到!」
謝泰飛滿臉震驚地看著他,心中震動不已,他不由說道:「咱們都是一家人,那些誤會……」
白亦陵冷笑一聲,輕飄飄地說道:「不是,你們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們對我跟對兩個弟弟,根本就不一樣,你們說一樣,是你們在騙人。」
他一把甩開謝泰飛,又指著傅敏:「我真的很害怕看見你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不想恨你們,但是我忍不住!好,你抵賴是吧,說琥珀不是出於你的授意是吧?那我問你,你現在敢不敢把自己袖子暗袋裡的那盒口脂拿出來,讓太醫查驗!」
傅敏大驚失色,向後退了兩步,連聲道:「你在說什麼?我身上哪有口脂!」
白亦陵有點頭暈,手扶住旁邊的椅背,道:「有沒有,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不用那麼麻煩。」
就在這時,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個人從身後扶住了。
白亦陵還以為是盛鐸,然而當那個含著痛楚的聲音在他耳邊低沉響起時,他才猛地意識到不對。
謝璽穩穩地扶著他,聲音中有很濃重的鼻音:「大哥,對不起。」
他突然會出現在這裡,不光出乎了白亦陵的意料,傅敏同樣目瞪口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剛剛說話的謝璽身上。
謝泰飛臉上火辣辣的,脫口道:「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謝璽面對他的時候,神色就淡了下來:「是。只是剛剛離開不久,又聽說大哥這邊出了事,不放心,折回來看看。」
他身上穿著武將服,頭髮稍微有些凌亂,這段日子裡,謝璽的氣質彷彿一下子深沉成熟了不少。
簡短地回答了問題之後,他扶著白亦陵重新坐下,目光在他唇邊的血跡上一掃,又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飛快地挪開了。
謝璽的話以及對白亦陵的態度,讓傅敏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強行將那種感覺壓下去,向前走了兩步,強笑道:「好孩子,你可回來了。你看看,這些人都在欺負你娘,還誣陷我要害你大哥,挑撥我們的關係。你知道什麼線索,快說出來,否則娘真的是要被人給冤死了。」
她語帶暗示,極力想要遮掩,盛知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道:「傅夫人多慮了,您這樣的心機手腕,沒人能欺負的了。天理昭昭,只消自己沒做過的事,不會有人能硬扣在你頭上。但是要是你真的做過……」
他有意無意地瞥了謝璽一眼:「那就是誰來了,也不好使!」
白亦陵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比起盛知來,他卻隱約有種感覺,謝璽要說的話,應該不是為傅敏辯白。但他會說什麼呢?
謝璽一聲不吭地任由盛知說,等他說完了,才道:「盛侍郎,我在侯府見過這個叫琥珀的女人,我能證明,她確實受到了我母親的指使,陷害大哥。」
傅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除了剛剛看見白亦陵時的失態以外,謝璽語氣平平,沒有半點遲疑和激動,顯然在來之前就已經問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並且已經想好了自己要怎麼說。
他道:「我曾在永定侯府遇到琥珀從母親的院子裡面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她撞到了我的身上,掉了一個荷包出來。因為那荷包是我撿起來的,所以印象很深。用料是南貢府絲緞,青藍花,是我一名遠房舅父從南邊捎過來的,京都應該沒幾家會有,刑部和南北巡檢司盡可以調查。」
他這一連串的話說下來,別人如何震驚已經不重要,傅敏一字一句聽在耳中,險些上不過來氣。剛剛那麼多的人圍攻指責她,她都能打起精神一一應對,可是最後給予致命一擊的人,卻是她的親生兒子。
誠然,在別人眼中,她害的同樣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恐怕就是報應不爽吧。
她指著謝璽,嘶聲道:「你好狠的心啊!」
謝璽的眼睛一紅,卻昂然說道:「你以為這些話我不說,大哥就查不出來嗎?現在侯府式微,以大哥的權柄和本事,將此事揭出來並不算難,他不說話,是因為對你猶存不忍之心。是因為他只想擺脫你,離的你遠遠的,卻不能想過要將當年那些事情都報復回你的身上。」
「我明白,是因為我感同身受。」
謝璽提高聲音,厲聲道:「身為人子,我不希望我的母親行為偏差、執迷不悟,身為人弟,我也不希望我的兄長再受到任何羞辱委屈!行不義者,天亦厭之!世人功過自有天地神靈為證,若是時至今日,我還要閉目塞聽,故作無知,豈不教這世間的公理都不存了麼?!」
傅敏悲戚道:「人倫孝道也是天理,難道就因為你娘做錯了事,你就不認我這個娘了嗎?」
謝璽道:「我認。無論娘是什麼樣子,你都是生 了我的人。」
他緩緩將自己衣服上的花翎與腰帶卸下疊好,低聲說道:「決定這次隨軍去南方抗災,本來就是想要為母親贖罪。但你今日又做出這等錯事,我還有何面目指揮下屬。回到軍中,我會自請卸去職務,從普通士卒做起,希望能分擔你們的罪過。」
傅敏做出這麼多事來,也是為了謝璽能夠順利繼承侯府,她本來就執著於功名利祿,眼下世子之位算是泡湯了不說,謝璽竟然連官都不要做了,當場就兩眼一黑,扶著額頭跌坐在椅子上,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起來。
謝璽視而不見,將東西放在了旁邊的一張桌子上。他看看盛知,又低頭去看白亦陵,輕聲說道:「我……能說的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軍隊那邊還在等我,我要走了。」
他抬起手,猶豫了一下,又要收回去,卻被白亦陵一把握住,兩人的手都是冰涼。
「我……」白亦陵用力握住謝璽的手,一字字地說道,「我等著你重新回來。」
謝璽也用力反握住他的手,聲音中幾分緊張:「等下次見面,希望我們能真正像親兄弟一樣相處……哥哥。」
白亦陵點了下頭,鬆開手道:「你去吧,多保重。」
謝璽看到他點頭,心中終於釋然,沒有再看他人,轉身頭也不回地疾步離去。
現場寂靜,一時沒有人說話,過了好一會,盛知才道:「有了謝二公子的話,現在這案子應該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吧?李指揮使,你怎麼看?」
李凝道:「同感。 」
他轉向傅敏幾個人,面無表情地說道:「請謝侯爺,傅夫人和這位琥珀姑娘隨我走一趟吧。各位的罪名,還需將具體情況一一審問清楚再行定奪,就不必耽擱其他人的時間了。」
「等一下。」
聽到這個聲音,傅敏即將崩潰的情緒終於稍稍緩和了一些,頓時覺得一股安心之感油然而生,心頭一鬆,差點哭出來。
說話的正是她的兄長傅躍。剛才的事情眾人各執一詞,他也就在旁邊觀望著,一時沒有開口。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站出來說話了。
李凝挑眉道:「傅司馬有何見教?」
傅躍淡淡地說:「不知道李指揮使要把我妹妹和妹夫帶走的理由是什麼?因為下毒謀害白指揮使嗎?按照律例,父殺子、母殺子均無罪,更何況白指揮使也沒出什麼大毛病,這點小病養養就好,何至於如此興師動眾。倒是這個琥珀,一個賤民,竟然敢謀害朝廷命官,罪不可恕,幾位確實應該好好處置。」
他倒是會!說來說去就推了一個沒什麼分量的丫頭出來頂罪?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盛知也不是好糊弄的,冷笑一聲就要反唇相譏,卻被白亦陵給拉住了。
白亦陵道:「傅司馬錯了,不是因為父母殺子,是因為極樂散。」
傅躍臉色一變。
他知道這小子是個厲害角色,別看他一身的血看著要多淒慘有多淒慘,但今天這事情其中還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白亦陵的手筆,如今也是開口就是一針見血。
「父母害子」這一條,會讓人鄙夷,但無法定罪,「誘使朝廷命官服用禁藥」的罪名就不一樣了,關鍵還看這件事的性質如何界定。
傅躍摸不清白亦陵的目的,他隱約覺得就像是謝璽所說,到了現在為止,白亦陵下手其實還是留了情面的,就是不知道對方最後想把這件事達成一個什麼樣的效果。
想到這裡,傅躍道:「白指揮使,你就容我提醒一句,父母殺子無罪,身為人子忤逆父母,這事卻是可大可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願意做,倒不如咱們雙方好好坐下來商量一下,你說對吧?」
「我說不對。」
出去了半天不見人影的陸嶼走了進來,正好接過了傅躍這句話茬。
傅躍皺眉道:「淮王殿下……」
「你把嘴閉上。」陸嶼不客氣地呵斥了一句,隨後說道,「本王有件事要說,還請鎮國公一家、永定侯一家、傅司馬、李指揮使和……白指揮使,隨本王來一下。」
他一回來就神神秘秘的,當前頭等大事扔在這裡還沒收尾,又要把這些人叫到別的地方去不知道要說什麼,反倒讓人心裡挺不安的。別說別的人,就是白亦陵都莫名其妙。
他低聲問陸嶼:「發生了什麼事?」
陸嶼扭過頭來看著白亦陵,眼神憐惜而又心痛,其中包含著太多的情緒,彷彿要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
白亦陵從來沒有見過陸嶼臉上露出這樣奇異的神情,微微一怔,另一頭的傅躍卻說道:「淮王殿下,如果你說的事情跟目前的狀況有關,可否就在這裡說出來呢?否則避開他人,徒惹疑慮,這只怕不妥吧?」
傅敏不太敢跟陸嶼說話,而謝泰飛聞言也道:「淮王殿下,臣也是這樣想。」
難怪他們會這樣說,因為陸嶼從一開始就表明了態度是向著白亦陵的,他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對白亦陵有好處,一個這樣立場的人,突然要把他們這幾家人都單獨叫出去說事,其中還要在搭上個莫名其妙的盛家,豈不是讓人心裡發毛麼?
所以寧肯得罪淮王——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他們也拒絕單聊。
陸嶼難得的猶豫了一下,白亦陵隱約意識到他的遲疑約莫和自己有關,說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除了盛知擔任刑部侍郎負責查找白亦陵中毒的原因之外,這件事似乎從頭到尾跟盛家都沒有任何的關係,雖說盛冕和陸茉對白亦陵也很有好感,同樣覺得傅敏做的過分,但是畢竟場面已經夠亂的了,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一直坐在旁邊的席位上靜觀事態發展。
直到這時陸嶼叫了他們,夫妻兩人才疑惑地對望一眼,走上前來。
盛冕道:「淮王殿下?」
陸嶼眼看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苦笑。他剛剛證實了一個心中的懷疑,一開始本來想著如果能趕在白亦陵的加冠禮之前就太好了,可惜日子太緊沒趕上,結果冠禮上居然又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他本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地告訴白亦陵,以免嚇到他,現在看來,牽扯的人太多,卻是不說不行了。
他道:「帶上來。」
隨著他的命令,一個蒙著白布的東西被放到了地面上,隨後又有兩名侍衛從門口處抬進來一個春凳,上面坐著個身材肥胖的年輕人,正在嘿嘿地傻笑著。
凳子放下來,他既不起身,也不見禮,目光新奇地四下打量,將大拇指放在嘴裡,津津有味地嘬了起來。
這人很明顯是個傻子,大家看著眼前這一幕,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陸嶼好端端帶這麼一個人過來幹什麼,倒是傅敏的臉色驟然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傅躍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想到了什麼,眼神中也掠過一絲慌亂。
隨後進來的還有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打扮的倒是頗為富貴體面,一進來,恭恭敬敬地沖著陸嶼行了禮。
陸嶼道:「起來吧。」
他介紹道:「這位夫人是鳳祥珠寶行的老闆娘蔡夫人,這位是她的長子蔡延。」
他看了傅敏一樣,見到對方的額頭上一點點滲出了冷汗來,這才又慢慢說道:「二十年前,蔡夫人因為久治不孕,請當時一家醫館裡的坐診大夫開了張生兒子的偏方,結果孩子倒是順利生下來了,可惜天生有缺陷,智力如同三歲的孩童,而且未生雙腳,不良於行。蔡夫人,本王說的沒錯吧?」
蔡夫人嘆了口氣,說道:「是,淮王殿下沒有一字虛言,庸醫害人,孩子生下來之後,妾身幾次想將他遺棄,但終究還是沒有捨得,好歹也養了這麼大了。當時夫君也惱怒非常,拿著藥方子去跟官府告了那個醫館……」
雖然不知道陸嶼為什麼要帶來這對母子,但是他們的事情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蔡夫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有人想了起來,大聲說道:「 ,我知道了,夫人說的可是二十多年以前十分有名的德望醫館?」
蔡夫人道:「正是。」
經那人一說,在場有不少人都記起了當年的事情。因為德望醫館開的很大,是老字號了,正當紅火的時候卻因為開了錯誤的藥方而被幾名孕婦的家人同時狀告,一朝破落,所以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陸嶼道:「好,勞煩蔡夫人和令公子了,二位請先回去吧。」
蔡夫人向他行了禮,退下了。
陸嶼從尚驍的手中拿過來一摞蓋著官府大印的藥方,又從自己的袖子裡拿出另外一摞藥方,想要遞給盛知,猶豫了一下,還是轉手給了李凝。
他道:「李指揮使,你看看這兩份藥方,上面所開的藥是完全相同的,而且都有德望醫院的印戳。」
李凝對比上面的藥物種類,點了點頭道: 「確實相同,而且開具日期接近,筆跡也是出自一人,所以這藥方是——」
他的聲音忽然停住,目光中露出驚訝之色,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
李凝的性格一向沉靜的近乎於冷漠了,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事情,大家正在好奇,陸嶼卻已經在這個時候將話說了出來:「這兩份藥方,一份是剛才那位蔡夫人的,另一份是永定侯夫人的。」
他這句話淡淡地說出來,世界安靜的都彷彿停滯。白亦陵沒有功夫去看傅敏的表情,沒有功夫去注意身邊其他人臉上露出的驚訝之色,他盯著陸嶼,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
陸嶼看著白亦陵,又重複了一遍:「那些藥方就是當年傅敏生下長子之前,大夫給她開的。」
白亦陵怔怔地站在那裡,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他的腦子中亂成一團,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聽不懂人話了。
他感到陸嶼的手反過來扶著自己,聽見對方細微的呼吸聲,也聽見一個明明屬於自己、卻格外陌生的聲音響起:「你把話說清楚。」
陸嶼沖著尚驍揚了揚下巴,尚驍過去,將地上被白布蒙著的東西揭開一角,露出下面的一截白骨,周圍有人驚呼。
白亦陵看了看,很快就發現,露出來的一截應該是屍骨的雙腿,陸嶼為了將這具屍體抬出來,肯定已經做了特殊處理,上面看不出來腐爛模糊的痕跡,也就能讓人清晰地發現,那雙腿上沒有長腳,斷面光滑,應是天生畸形,而非後天造成的。
陸嶼柔聲道:「你看看,還有這具屍骨。多年以前,傅司馬府上一名叫做方連的下人曾經在王琥珀的家裡寄養過一個癡呆小兒,就在上個月的時候,那孩子去世了。恰好沒過多久,琥珀就成了無家可歸去了你的府上,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他一字一頓地說:「代表著,你白亦陵,根本就不是謝泰飛和傅敏的親生骨肉,這具躺在地上的屍骨才是!二十年前,傅敏誤食求子之藥,剩下來的孩子天生身體殘缺,智力不足,她便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寄養在他人家裡,又從外面將你抱了回來!」
盛冕忽然顫聲問道:「那,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他的反應最快,當其他人還沉浸在白亦陵竟然不是傅敏親生兒子這個令人震驚的真相當中時,盛冕已經猛然想到,剛才陸嶼叫人的時候,也點明了鎮國公府,那會不會就說明……
盛知和盛鐸站在旁邊,聽見父親忽然這麼 了一句,兩人滿心震驚,連忙向著白亦陵看過去,心中有了隱約的念頭,竟然覺得他的眉眼越看越是熟悉。
陸茉摀住嘴,眼淚瞬間落下,她渾身發抖,控制不住地撲了過去,死死地抓住白亦陵,嘶聲道:「是你嗎,是你嗎?你是——你是我的孩子! 」
白亦陵全身一震,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掙脫她的手,陸茉的力道卻大的出奇,彷彿一個在黑暗中跋涉了許久的人牢牢抓住最後一抹光亮,死活不肯鬆手。
她淚如雨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嗚咽道:「娘,找了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