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慕晚燒糊塗了, 她看到柳謙修彎了彎唇角, 淺淺的一個弧,卻像是一葉扁舟飄到了她孤零零的心上。
她想要看清楚一些,睜大了眼睛,嘴邊遞過兩顆藥,她下意識咬住, 舌尖舔過藥片, 還舔到了放藥片的掌心,乾燥清涼。
慕晚燒得厲害, 舌尖溫度滾燙, 輕擦過掌心,濡濕柔軟,離開時空氣流動,剛剛被舔過的地方一涼。眼瞼微垂, 柳謙修收回手,將瓶口遞過去,她像小貓一樣低頭, 含著瓶口喝了兩口。
藥似乎沒有衝咽下去,她小臉皺成一團,一手抱住了瓶身, 仰頭猛喝了兩口。喝完後, 眉心仍然蹙著,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小汗珠,不知是燙的還是苦的。
「吃口糖。」柳謙修看著她擰成鎖的眉心道。
「不苦。」慕晚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她舒展開臉頰,將棉花糖往懷裡一抱,說:「真的不苦。」
她鼻音更重了,抱著棉花糖,精神明顯萎靡了下來。外面不知誰說了一聲「又下雨了」,街上緩慢移動的人流速度加快了起來,路燈下的雨絲織得越來越密,柳謙修說:「回去吧。」
「還沒吃飯。」慕晚說。
「你餓?」柳謙修問。
慕晚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她現在燒得沒什麼胃口。
「走吧。」柳謙修說完,帶著慕晚出門,打了輛車。
計程車裡有些冷,她身上滾燙,靠在車窗上,按著玻璃上雨滴彙聚到一起然後滑落。滑落的水滴拉出一條水漬,車外商業街的路燈光影明滅。昏昏沉沉間,慕晚聽柳謙修和司機說了地址,她閉上了眼睛。
商業街離著文城賓館很近,幾分鐘後,司機將車停在了酒店門口。車裡打表器正在列印單據,嗤拉拉得響。
「你女朋友不舒服啊?好像睡著了。」「嗤拉」一聲,司機撕下單子,遞到了柳謙修面前。
他側眸看了一眼旁邊閉著眼睛靠在車門上的慕晚,接過單子,解釋了一句:「發燒了。」
說完,他付了車費道謝,打開車門下車,然後走到了慕晚身邊的車門邊,曲起手指,敲了敲車窗玻璃。
就幾分鐘的時間,慕晚還未睡沉,她睜眼,看向車窗外。柳謙修面色平靜地站在車邊,垂眸看著她。等她醒來後,他將車門打開,慕晚身體由於慣性前傾,被男人一手扶住了。
他的手很大,按在她單薄的肩膀上,皮膚的溫度透過棉質T,冷熱交匯。
「到了。」柳謙修扶正她的身體,淡淡地說了一句。
「好。」慕晚咳嗽一聲,抱著棉花糖從車上走了下來。
退燒藥發揮了作用,進了大廳,慕晚腳步明顯放慢。電梯一到,柳謙修進去,慕晚隨後跟了進來。偌大的電梯就只有他們兩個,柳謙修按了自己的樓層號,轉頭想問慕晚。還未開口,肩膀處稍稍一沉。
柳謙修眸光微動,側眸看向了左肩。
她撐不住了,抱著棉花糖,身體直直地站著,只有一顆小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閉著眼睛,雙唇緊抿,根根分明的長睫毛在下眼瞼打了半圈陰影。
柳謙修收回視線,按了一下電梯。電梯門還未關閉,伴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電梯門重新打開,進來了四五個人。
為首的是個高挑纖細的短髮女人,她正打著電話,進來時先掃了一眼電梯內,視線在柳謙修和慕晚身上依次停頓,最後,定格在慕晚手上的棉花糖花束上。
眼睛裡閃過一絲情緒,女人細長的眉眼一挑,帶得眼角的淚痣稍揚。其餘人一併上了電梯,按了樓層後,電梯門關閉,將女人的聲音也關閉在了密閉的空間內。
「你以後不要往劇組送花了,耽誤劇組工作,別人有意見。嗯,不是不喜歡……」
她聲音柔軟,語氣親昵,說話時,眼尾若有若無地掃了慕晚一眼。她閉著眼,似乎沒有聽到,神色一變未變。
「叮」得一聲,十五樓到了。
電梯門一開,柳謙修側眸看著慕晚,低聲叫了一聲「慕晚」。慕晚沒有動,鼻間的呼吸勻稱綿長,她就這樣睡熟了。
「抱歉。」電梯門發出「滴滴」的關門提示音,男人沉聲說了一句。他伸手攬住身邊女人的腰,手臂一用力,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抱起來後,他未再多逗留,抱著女人離開了電梯。
小小的電梯裡,似乎還有棉花糖清甜的香氣,有人輕輕得「哇」了一聲。
慕青眼尾一掃,滿臉憧憬羡慕的女助理隨即收起表情,低下了頭。
柳謙修抱著睡熟的慕晚去了他的房間,他讓走廊的工作人員拿卡開門。進門後,將慕晚放到了床上。
床頭燈打開,燈光罩在了女人身上,發燒並不舒服,她仍然蹙著眉頭,呼吸沉重均勻,吸進去的是冷氣,呼出來的是滾燙的熱氣。
柳謙修站在床邊,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仍然是燙的。但是已經吃過藥,睡一覺就會好了。
窗外雨漸漸下大了,雨聲砸著玻璃,一陣陣脆響。柳謙修的手從慕晚的額頭拿開,停在了她仍然抱著的棉花糖上。
一大束棉花糖,白藍紅三層,每一層都很蓬鬆,沒有缺角,完美得像是剛做出來的模樣。她說她第一次收到這麼甜的花,然而藥吃完,苦得她皺了臉,她都沒有嘗過一口。
眼瞼微顫,柳謙修將棉花糖拿起來,插、進她上次喝水的玻璃杯杯口。他走到書桌前,沒有開電腦,而是拿了一本書出來。
房間裡只有兩處亮著,一處床邊,一處書桌旁,兩處燈光彙聚的地方,放著一杯棉花糖。靜謐在空氣裡彌漫,柳謙修垂眸看書,眉眼清淡,窗外的雨聲漸漸聽不見了,只能聽到一聲聲深長勻稱的呼吸,似乎將潮熱的氣息,吐在了他的心上。
慕晚醒來的時候,房間裡的燈還亮著,床邊的洗手臺上,柳謙修正在洗臉。他似乎察覺到她醒過來,雙手撐在洗臉台邊,他抬眼看她,一雙漆黑的眼睛也像是被洗過,乾淨清澈。
確認慕晚醒過來,他拿了毛巾,從洗臉台邊下來,問道:「吵醒你了?」
「沒有。」燒了一夜,慕晚有些脫力,但已經舒服了很多,不燙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男人擦完臉,走過來,手掌抬起輕放在了她的額頭。他的掌心清涼,帶著些未擦盡的水汽,慕晚心下輕跳,仰頭看他。他也垂眸看著她,確認了結果。
「燒退了。」柳謙修收回了手。
終究是剛發完高燒,慕晚還有些迷糊,她迷迷瞪瞪地看著柳謙修。桌面上的電腦還亮著,旁邊兩個玻璃杯,一個插著棉花糖,一個裡面還有半杯水,顯然是他喝過的。
慕晚重新燒了起來,她像是埋在雪裡的小野獸,亮晶晶地眼睛看著柳謙修,問道:「你昨天晚上沒有走?」
她說完,正在關電腦的柳謙修回頭看她,男人神色平靜,慕晚一下回神。
什麼走沒走的?這明明是他的房間。
「我剛回來。」柳謙修淡淡地說。
「我又睡了你的床。」她身體還有些虛弱,說話時聲音清脆得像一張薄紙,從床上下來,慕晚對柳謙修說:「昨天沒請你吃飯,還麻煩你帶我回來照顧我。我們今天一起吃吧,還是那家餐廳。」
她話裡帶著真誠,仰頭看著她,病了一夜,臉上的紅氣褪去,變得蒼白透明,只有唇上一點紅砂。儘管如此,她沒有褪去明豔。
柳謙修將旁邊的棉花糖拿來,遞給了慕晚,他收起杯子,淡淡地說:「不必了。」
拿著棉花糖,慕晚笑起來,舌尖到心口都是滋滋的甜意,她看著柳謙修,說:「你不想吃飯?那你想吃什麼?」
柳謙修看著她,她唇角勾著笑,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剛剛的話,似乎就是表面意思,又似乎不止表面意思。
「我要走了。」柳謙修停頓片刻,對慕晚說:「今天中午會離開文城。」
眼睛裡的光漸漸淡了下去,慕晚收起了笑。
柳謙修的科研會議並不只在一個城市召開,他週三上午從文城離開後,會去景城繼續參加,直到週五上午會議結束,他才會回去夏城。
會議確實是持續一周,然而並不是一周都在文城。
落地窗開了一條縫,捲進來一些雨後的濕氣,慕晚又有些鼻塞,她帶著淡淡地鼻音,問道:「那你幾點走?我去送你。」
薄唇微抿,柳謙修看著她虛弱的氣色,說:「很快會見面。」
「這樣更快一些。」慕晚說。
柳謙修眸光微頓。
慕晚抬頭,望著他清俊的臉,陰天下的燈光,不太管用,他眉眼在暗影裡精緻深邃,慕晚笑起來,雙眼明亮,她說:「越晚分開,就能越快見面。」
這是一種相對的快,他們早上分開,距離下次見面就還有三天半,若他們中午分開,那距離下次見面就只有三天。
她的腦回路,不知道柳謙修跟不跟得上。她說完後,只見柳謙修微動了下喉結,沉聲應了一句。
「好。」
慕青第二天的拍攝在文城醫院,劇組浩浩蕩蕩過來,在醫院住院部樓前駐紮了下來。早上還在下雨,上午雨已經停了,陰雲漸漸稀薄,天氣有變晴朗的趨勢。
她坐在劇組安排的躺椅上,剛剛那幕戲她臺詞沒背過,現在要重拍,她正在看劇本,耳邊還有媽媽顏梅的電話。
「你也別光顧著拍戲,冷落了沈城,聽說他昨天給你送花了?」
「嗯。」吸管喝著優酪乳,慕青活動了一下脖頸,她是學舞蹈的,身材很漂亮,整個人半坐在椅子上,細細長長的一條。
顏梅那邊放了心,又問了幾句什麼。旁邊有個胖乎乎的配角正在打著電話,慕青似乎想起什麼,問了一句。
「媽,你沒聽吳媽說過,慕晚她有沒有男朋友啊?」
提到這個名字,電話裡靜默了三秒,顏梅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她語氣微緩,慕青能想像得到她現在說話時的表情。眉頭緊鎖,唇角一撇,眼神裡一分憎惡,一分嫌棄,八分不耐。
「她怎麼樣,跟咱們慕家沒有關係。」顏梅不止一次這樣跟她說過。
慕青想起了昨天在電梯裡看到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忽略不了的貴氣,透過清淡的眉眼,隔著萬水千山,像是九重天上的神仙,矜貴又脫俗。
「大戶人家都是看門第的。」顏梅語調恢復如常,她說:「她現在這個條件,能找到的男朋友也絕對比不上沈城。」
優酪乳的酸味在嘴裡漸漸弱化,慕青應了一聲知道了。她掛了電話,將優酪乳瓶遞給旁邊的小助理,起身準備去拍戲。
在開拍前,她視線越過人群,看向了不遠處的外科樓。
他的氣質太特殊,即使隔這麼遠,慕青也一眼將他認了出來。況且,他身邊還站著慕晚。
慕青站在那裡看著,眼角漸漸挑起。男人穿著白大褂,身材更為挺拔修長,氣質絕塵拔俗。
哦,原來只是個醫生。
慕晚是在拍戲的時候,抽空去送的柳謙修。柳謙修一走,她和身邊的幾個醫生禮貌點頭,然後雙手插進兜裡,走了過來。
她一過來,就察覺到了慕青看過來的視線。淺抬了一下眸,視線與她交匯,慕晚眼神平靜,又將視線收回。
慕青休息過後,臺詞似乎都好背了些,她和旁邊的助理說:「可以拍了。」
整個劇組都在等她背臺詞,她一說完,導演一臉感恩戴德,馬上開拍!
早上的時候,燒雖然退了,但發燒很容易反復,慕晚又吃了幾天藥。昏昏沉沉拍了幾天,等身體痊癒後,慕晚的戲拍完了。週五下午,慕晚坐上了回夏城的高鐵。
時間就是這麼奇妙,拍戲的時候過得很快,而等到高鐵上時又過得很慢。
慕晚全程清醒,一站一站地等著高鐵停靠,等到了夏城站時,她下了高鐵,先打車回了趟家。
到了七月中旬,步入三伏天,天氣才真正的悶熱了起來。
慕晚坐在計程車上,冷氣直吹,她後靠在車座上,給柳謙修發了條短信。
【慕晚:柳謙修,你在哪兒?】
他似乎在忙,等慕晚到家的時候,才接到了他的回信。
【柳道長:在醫院。】
【柳道長:你回來了?】
他連發了兩條,慕晚一笑,手指在螢幕上輕敲了兩下,回復了短信。
【慕晚:沒有,明天上午回去,我去你家看貓。】
走進樓道,慕晚拿著鑰匙開門,手上手機震動,螢幕一亮,慕晚看到了短信。
【柳道長:好。】
慕晚收起手機,打開房門後進了家門。
一個星期沒有回來,家裡有股淡淡的濕氣。慕晚放下行李,開窗通風,然後脫掉衣服進了浴室。
她洗了個澡,又化了淡妝,然後從衣帽間裡找出來了一條薑黃色的吊帶連衣裙。這條裙子是上次和林薇逛街時,她給她買的。連衣裙是模擬絲材質的,吊帶下裙體修身,女人蜂腰翹臀,薄肩長腿,淋漓盡顯。
慕晚適合穿吊帶裙,她骨相極美,肩膀單薄,鎖骨平直,烏黑的長髮濃密蓬鬆,大波浪垂在纖細的後背,走路時卷髮飛舞,露出半截冷白細膩的肌膚和性感的蝴蝶骨。
穿裙子就要穿高跟鞋,慕晚拿了一雙出來,纖細的腳進入高跟鞋裡,慕晚眉心一蹙。將腳重新拿出來,腳背被磨出了一道紅痕。
把這雙鞋拿起來,她換了另外一雙。
收拾完已經是下午四點了,慕晚出門,打了輛車。
「師傅,去湯爾醫院。」
到了醫院,她直接去了柳謙修的辦公室。
走廊長長,病人和護士來來往往,慕晚站在辦公室門口,高跟鞋的高度剛好讓她能夠透過門上的方窗看到裡面的人。
幾天未見,他沒什麼變化。而慕晚現在看著他,又產生了一種第一次見他時的那種驚豔感。
他穿著白大褂,微低著頭,清俊的五官上,氣質如涼霧後的遠山。
慕晚歪著頭笑起來,長長的長廊裡開著冷氣,她臉頰微微發燙,抬手敲了敲門。裡面的人應了一聲,慕晚開門走了進去,坐在了他的辦公桌前。
「醫生,我受傷了。」慕晚說。
指間夾著的筆微微一頓,柳謙修抬頭,坐在對面的女人雙肘搭在桌面上,紅唇微揚,雙眼明亮。
他放下了筆,打量了一眼她,聲音低沉。
「傷在哪兒?」
她顯然是有備而來,待他問完,她雙腿一動,薑黃色的裙下,女人小腿勻稱修長。她右腿半搭在左腿上,腳上的高跟鞋脫掉,露出白生生的腳,細窄的腳面上,一道淺淺的紅痕。
柳謙修視線落在了那道紅痕上,沉心靜氣地看了一會兒。倒是慕晚,似乎等不及了,她看著腳上的傷,問了一句。
「醫生,我傷得厲不厲害?」
抬眸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柳謙修說:「厲害,再晚來一步,傷口就癒合了。」
辦公室裡,女人笑出了聲。雙臂鋪陳在辦公桌上,壓住了柳謙修剛剛看的文件,她說:「柳謙修,我回來了。」
她說完後,柳謙修安靜地看著她,半晌,他從辦公桌後起身,走到了辦公室的病床邊。他拿了金屬鑷,夾了一塊紅紅的棉球,抬眸看向她,道:「過來。」
慕晚沒動,她的心輕輕地提著,喉頭有些發緊:「不是說很快就會癒合麼?」
「嗯。」柳謙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癒合前要處理一下,不然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