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十年

　　然而即便這樣殘酷， 卻無可奈何，時空穿梭技術到現在，已經成為了不得不使用的技術， 無法停止使用。一直以來永恆城的信念就是這樣的， 犧牲小部分人的利益，替人類計算和尋求未來。

　　可大概是因為雨穗的情緒本就低迷， 這個認知又讓她低沉了不少，她依然無法回到辦公室去工作。葛歐拉給她安排了一個營養師管家， 住進了她的房子， 安排她的一日三餐和制定她的生活作息。並且禁止她再進入時空站進行時空穿梭。

　　也不知道是因為營養師隨時和葛歐拉聯絡打小報告的嚴格監督， 還是表面上恢復健康就可以回到她和良平的家的信念，雨穗身上的肉確實漸漸地長了回來，一段時間後就回到崗位上開始工作了， 就好像她已經擺脫了那如影隨形的悲傷和思念。她確實看起來已經恢復健康了。

　　所以她向葛歐拉申請進行時空穿梭的時候，葛歐拉那雙慈祥又通透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還是同意了，只是要求她必須帶上她的那位營養師管家。

　　她的營養師管家叫萊蒂， 是個嚴肅的女人，冷酷的態度比計算師還要計算師。不過她這樣猶如機器人的樣子，倒是很容易可以把她當透明人對待。

　　雨穗沒有回到她離開的那個時間點， 因為如果碰到良平或者任何一個認識的人，她沒有辦法跟他們解釋為什麼一夜之間她從那明顯不健康的瘦骨嶙峋的狀態，變回了以前纖細但健康的模樣。她只能來到距離她離開兩個月後的時間裡，而在這裡， 她已經失蹤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的時間裡，這個公寓的任何東西都沒有被擅自觸碰，房子也沒有被重新出售。

　　空氣中還是那熟悉的味道，衣櫃裡還掛著她的婚紗，床頭還有和良平教授的合照，一切一切，都在她的記憶中復蘇。只是這裡的一切都已經蒙上了灰塵，提醒著她這個家除了她之外沒有人會再回來。

　　雨穗要求萊蒂待在門內不要出來，她不喜歡她和良平的家裡被人隨意進出。萊蒂同意了。

　　雨穗走進衣櫃裡，抱緊良平的衣服，用力地嗅著上面的味道，縮在角落裡貪婪地擁緊他。

　　第二天太陽升起，雨穗將窗簾全部拉開，打開了陽臺和窗戶，開始進行大掃除。她打掃得很仔細，連角落也不放過，就像在進行一項能夠挽救五百萬人生命的計算工作一樣認真，窗簾也被扯下來丟進洗衣機裡清洗，到了下午，公寓內的一切都已經閃閃發亮。

　　萊蒂偶爾打開門看一下，非常不理解這位尊貴的計算師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是為了什麼，但她的任務不包括制止她做這些事，所以也沒有多嘴，只是盡忠職守地記錄下來。

　　公寓恢復整潔之後，雨穗將電閘打開，打開了電視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等洗衣機裡正在清洗的床單洗好，陽臺上的窗簾已經隨風飄蕩起來，潔白輕柔，散發著春天柔和溫暖的氣息。

　　她按著遙控器，轉著台，這個時間段沒有什麼有趣的節目，她讓電視自己放著，自己去換了衣服出門。她準備去買花，這麼乾淨的公寓裡需要一束明豔的花來點綴才不枉費她一上午的辛苦。

　　是工作日，又是大下午，雨穗沒有在社區裡遇到什麼熟人，一直走到了麵包店，才有人認出她來。

　　「天啊！」優紀大聲驚呼，「老闆娘！老闆娘！」

　　老闆娘從麵包房裡出來，看到雨穗也是一臉驚訝，很快就來到了她面前，「雨穗？你沒事吧？這段時間去哪裡了？」

　　雨穗的突然失蹤，讓熟人都非常擔心，她的狀態實在不好，他們都暗自猜測她會不會想不開，桐平也找了警視廳的朋友幫忙，但就如同雨穗的出現一樣，她的消失也毫無蹤跡可尋，兵荒馬亂了一段時間，最終大家還是都回到了各自忙碌的生活之中。

　　見雨穗掉了的肉都長回來了，老闆娘神情複雜，有些欣慰地拉她坐下，「好孩子，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你走出來就好，現在那個兇手已經被抓了，雖然判決還沒有下來，但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優紀也急忙插嘴，「沒錯沒錯！」

　　雨穗怔了下，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她買了一些麵包，去花店買了一束花，回到了公寓。

　　理智上告訴她不要去看，不要去想，看到了那個兇手的相關資訊又能怎麼樣？她只能滿腔怨恨，卻無法改變這個結局，她什麼也不能做。可理智控制不住手，她還是去臥室裡找到了良平給她買的平板電腦，上網開始查相關的新聞資訊。

　　那個兇手已經開始通過律師在網上發表論文了，發表第一篇的時候，線民們對他口誅筆伐，恨不得能用言語將這種惡魔碎屍萬段；發第二篇的時候開始有人感歎不愧是能殺害那麼多人至今才被抓獲的人，天才和瘋子只在一線之隔；第三篇的時候，論文閱讀量直線飆升；第四篇的時候，已經出現了不管他的行為隻討論論文的一批人……

　　大部分的群眾認為他是想利用這些轉移人們的視線，影響最後的判決，雖然他們不明白憑什麼發表幾篇論文展示一下自己的智商就能影響他這種殺人狂魔的判決結果，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獲得了一小批人的支援，甚至得到了一些崇拜。那小批惡魔的擁躉被罵是潛在的犯罪分子，可人們除了罵罵也沒有辦法，隔著網路，誰能知道誰是誰呢？

　　滑鼠指向最上方的一條，正要按下，雨穗的目光卻在最下面的一條上頓住。

　　滑鼠往下，點開連結。

　　這是一個論壇頁面，留言的是一個自稱是被殺害的良平教授的學生，他懷疑那些論文是否是他自己的研究成果，因為其中一篇論文和他的同學交給良平教授的論文核心內容幾乎完全一致，而據說良平教授被殺後，他拿走了他的電腦，他們的論文都是直接發到良平教授的郵箱中的。

　　雨穗瞪大了眼睛，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她感覺自己在黑暗中掙扎，就快要窒息死掉的一瞬間，看到了前方有一點仿佛是出口的微光。

　　她滾動著滑鼠滾輪，討論的樓層很多，很多人認為很有可能，他們不相信一個惡魔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才華，可是到最後，發帖人卻又說是他搞錯了。於是這件事不了了之了。

　　這個帖子到這裡就結束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再出來說類似的話，圍觀全程的人看到最後也許也就罵一句浪費時間，可是對於雨穗來說，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光芒微弱如風吹就消失的火星，可雨穗毫不猶豫地握住了。

　　她立刻回到未來，紮進了圖書館裡，將關於起源事件的所有書籍全都找出來，相關的書籍非常多，有歷史學家進行的考古成果，也有很多野史，她埋首在這些書堆裡尋找對她有用的資訊，她背下了那篇時空穿梭技術的原始概念論文，發現那個兇手的審判期長達一年，這一年裡他發表了無數篇論文，其中有幾篇甚至還上了國外著名的刊物中，而這篇概念論文只是他陸續發表的文章裡面的其中一篇，在那時並未引起很大的關注。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篇不起眼的論文會影響到人類的未來。

　　看完所有的書，得到的有用資訊並不多，畢竟那個年代對於現在來說實在太久遠了。

　　雨穗又回到了離開的時間點，這個時候當事人A還未發表出那篇影響人類未來的文章，雨穗去良平的學校找他的學生。良平教授的學生很多，雨穗一個個地問過去，但因為有萊蒂跟著，雨穗不敢太直白，也不敢頻繁地使用隧道轉移地點。在什麼都沒有調查出來，什麼根據都沒有，完全靠著自己的妄想和期盼去找尋希望的情況下，她沒有辦法說服永恆城的人讓她去碰起源事件。

　　雨穗從來沒有這樣的奔波過，她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城市裡像上班族一樣來去匆匆。她穿著運動鞋，一天結束後腳底下全是水泡，有些已經破掉了，讓她的腳底看起來血肉模糊，腳後跟也被磨得破皮，她的嘴唇乾得起皮，但她完全不在乎，第二天依然繼續奔波。

　　目前為止被她問過的學生都否認了，但還有很多沒被問到，雨穗第二天又去問的時候，一個男生回應了她。

　　「我應該寫了吧，不過是很久之前寫了……記不太清了。」男生撓著頭說。

　　「請務必用力想想！」

　　「這樣吧，你跟我回家看看吧，我應該都有保留下來的。」

　　雨穗就跟他回家了，一關上門那個人就把雨穗撲倒在地上撕扯她的衣服，像頭急不可耐的禽獸。雨穗將他電暈，將他推開，站起身開始翻他的小房子，看看會不會真的有那篇論文。

　　沒有結果。

　　雨穗將良平的在校學生都問了一遍，但都沒有人承認他寫過一篇關於這個的論文。

　　然後雨穗又開始調查曾經被良平教過，但已經畢業了的學生。困難度立刻提升了，那些人有些已經畢業在不知道哪裡工作，有些出國留學，人海茫茫，想要尋找一塊建造大樓的小石子何其困難，哪怕她懇求並且最終得到了桐平的幫助，也依然像是在大海撈針。

　　更何況不久後雨穗發現被當事人A殺害的人中，除了良平之外還有兩個大學教授和七個大學生，如果她要把當事人A其實是竊取了他人的成果所以才成為了當事人A的這件事當做調查的前提條件，那麼他也有可能是從這些被害者的手上竊取來的。

　　她的這一點點微小的希望，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難題，年代遙遠、沒有足夠的資料和資訊，完全無法計算，只能依靠像個普普通通的人去尋找。但她沒有放棄，她將那些名字統統寫在紙上，往返過去和未來，她大口吃飯，吃很多，為了保持體力和健康的身體，她努力工作，為了不讓葛歐拉又禁止她回到過去，並且發現她的企圖。

　　回到過去的時候，她是一個搭乘電車和公交在城市鄉村裡四處尋找的普通人，回到未來後她是為了人類的未來在時空戰中發揮智慧阻止敵人的計算師。

　　雨穗小心翼翼地抓著那丁點兒微小的希望，在那遙遠的過去度過了一年、兩年、三年……十年，都沒有放棄。她找尋著那個可能性。

　　「是，我確實是勇野教授教過的學生……你這麼一說，我確實寫過類似的文章，不過距離我畢也已經太久了，不太記得清了……」電話裡的男人這樣說道。

　　雨穗立刻買了車票，十一個小時後抵達了一個畜牧業發達的鄉下。也許這又是一個對她圖謀不軌的人，但是萬一他真的是呢？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雨穗冒險。

　　這裡地廣人稀，放眼望去沒有繁華都市的車流和行色匆匆的人們，偶爾能看到幾頭牛在田埂邊上慢悠悠地吃著草。

　　雨穗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家門，最先迎出來的是兩條狗，然後是看起來不修邊幅很普通的男主人。

　　簡單的招呼過後，雨穗拿出來的是當事人A已經發表的那篇論文，男人接過去看了一會兒，不可思議地說：「還真是跟我當初寫的那篇很像呢。當初我就是隨便寫寫應付一下教授而已，沒想到這種論文居然還能發表在雜志上嗎？」

　　「請問您有備份嗎？」雨穗立刻問道。

　　「啊……過去那麼久了……不過我還是找找看吧，當初應該是通過郵箱發給教授的，如果是郵箱的話，應該能在記錄裡找到的……」

　　男人打開了電腦，登錄了多年不用的郵箱，然後找出了那篇發送給已經被殺害的教授的論文。

　　雨穗的眼中倒映出上面的字，儘管已經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這種可能性不放那麼久，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還是不禁瞪大了眼睛，眼淚瞬間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