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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道神》第28章
第28章

  李雲的傘晾乾之後,被汪楊收進了雜物間裏,這不算什麼貴重東西,所以她的打算是以後有空或者是下鄉順路的話,再給他送回去。

  路榮行則在回來的當天晚上,就被告知了李雲來過的事情,但是那句報答的承諾汪楊沒有跟他說。

  在她看來,李雲真正該報答的人是員警和父母,而路榮行只是無意間拍了一張照片,他沒有付出什麼,也不該等著別人回報什麼,所以她沒有告訴他。

  路榮行則因為錯過了跟李雲面對面的機會,對他過來這事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倒是汪楊比較感慨,一會兒說李雲能有過來道謝的心,說明他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根上不壞,一會兒又拍著路榮行的臉特別嚴肅地提問,自己有沒有什麼他不喜歡或者是覺得做得不對的地方。

  汪楊時常會有一種惶恐的感覺,生怕自己耽誤了這個孩子。

  能發自心底認為自己優秀的人不多,她和大部分一樣,潛意識裏感覺到的自己是個普通甚至有很多不足的人,每次汪楊一想起自己的種種毛病,就會反思自己哪有資格對路榮行指手畫腳。

  但她也不是一生完孩子,就擁有了這份敬畏心。

  在路榮行還不記事的時候,汪楊和他的關係非常惡劣,她產後抑鬱了很久,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覺得嬰兒就像一台永動噪音機,夜裏路建新根本不敢把孩子放在她身邊,只能讓他跟上了年紀的奶奶一起睡。

  後來路榮行慢慢長大,開始奶聲奶氣地說話,汪楊才在和兒子的相處中,慢慢調整著她作為母親的方式,她也在學習和成長。

  他笑的時候汪楊覺得他天下第一可愛,跟著字母表讀音時又彷彿是個小天才,如她的意就誇他,搞砸了就罵他……養他的方式一開始和其他的家長沒什麼區別。

  汪楊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她有必要認真、耐心地聽孩子說話,是在路榮行上學前班那年。

  那年夏末,有一次放學後她去接孩子,卻發現路榮行在教室門口罰站,汪楊進教室去問老師為什麼,老師說他和同學打架,把人推倒在臺階上,下巴上面縫了5針。

  汪楊一聽這麼嚴重,反應就跟那天李雲的爸爸一模一樣,劈頭蓋臉就罵了他一頓,還打算帶著他去同學家賠錢賠禮。

  然而路榮行表達出了極大的反抗情緒,為了不去道歉,他把自己鎖在了房裏,甚至連飯都不出來吃,更加不肯去上學。

  後來汪楊從其他班的老師那兒得知,路榮行根本沒有推那個同學,是那個頑皮的小孩在臺階上推他,他不耐煩往旁邊讓了一下,那孩子一巴掌推空,自己摔倒了。

  那小孩歇斯底里地哭著說是路榮行推的,他的家長心疼孩子受了傷,非要找出一個責任人,不是學生就是老師,因為他家的孩子是在學校裏受的傷。

  或許是因為受害者無害論,又或者是為了轉移責任、息事寧人,老師強迫路榮行道歉。

  小孩不懂道歉就是一種變相的承認,路榮行聽老師的話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他就成了傷人的元兇。

  汪楊知情後非常自責,因為那陣子路榮行跟她生疏了很多,他大概裝了一肚子氣,可以一天都不跟她說一句話,直到汪楊正式向他道歉。

  他說,我跟你說了不是我,可是你不信……汪楊聽著這一句,心裏一陣一陣地後悔,她是沒聽,而且也確實更願意相信老師,但是為什麼會這樣?

  大概是因為他還小,所以她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是一個真正的人。

  隨後汪楊慢慢發現,她的兒子性格比較敏感,對於親近的人有著很高的感情標準,異常講究心理上的平衡,要是想讓他聽話,就更不能讓他受委屈,因為他會把你當空氣。

  還有路榮行成長中的很多事,都能讓汪楊覺察到他不是自己能隨便喊罵的物件,如果他做錯了一件事,那麼原因絕對不止是他錯了那麼簡單。

  她會反省自己,也會讓路建新不要怎麼樣,但即使是這樣,汪楊仍然會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因為人在各個方面都需要不斷進步,包括挖掘自己的缺點。

  路榮行被她問得挺煩的。

  他以前說過,他不喜歡洗碗和拖地,覺得她做的最不對的地方就是讓他做家務,但是汪楊這些不算,他就無話可說了。

  這個年紀的路榮行基本還不具備替他人糾錯的能力,他頂多只有一些喜惡,不過幸運的是他生在了普通階層裏比較和諧的家庭裏,喜多惡少,儘管他從來不表達,但他很愛他的父母。

  對於生活中的一切他都很滿意,無論是父母家境,朋友老師,還是他右邊的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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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號新生報名,一中校裏校外熱鬧的程度比去年更盛,攤位擺得更長,賣的東西也更多了。

  李愛黎用自行車載著棉被,將關捷送進了校園,她打算讓他和關敏一樣,吃住都在學校,這樣她中午和傍晚就不用回家做飯,能在場裏多縫幾個布片。

  因為在她的腦子裏已經自動無視了關捷糟糕的成績,想的是兩個孩子以後都要上大學,她和關寬得趕緊攢點錢。

  對於不知道的事物,關捷看什麼都新鮮,一聽要去住校還有點開心和嚮往,看著路榮行風裏來雨裏去,夏天滿頭汗、冬天手生瘡,還以為那是什麼好生活。

  礙於自行車上沒他的位子,關捷跟著他媽走去的學校,諮詢台還在去年的位置,就是志願的人換了一批,成了今年的初二生。

  像路榮行這種人,是沒有主觀熱情去為他人服務的,不過關捷還在很快就在諮詢台幾米開外的人行道上看到了他和張一葉。

  兩人都穿著校服坐在道牙子上,路榮行正常坐著,手肘搭在膝蓋上,低著頭在說著什麼。張一葉雙手向後撐在地上,兩條腿撐直了戳向路中,那長度令關捷十分羡慕。

  一中的校服前年還是藍白色、肥大無比的滌綸套裝,但去年開學前校長去省裏開了次會,不知道是漲了見識還是受了刺激,回來就把校服改版了,換成了和省重點差不多的黑白運動服。

  這一舉措立刻引來了當時還在上初二的學生們的集體謾駡和憤慨,畢竟哪套好看瞎子都知道。不少人拍桌而起,聲稱願意再出一次校服的費用,要求把衣服換成運動款。

  不過被老師一句氣壯山河地嚷什麼嚷,學你們的習給強勢鎮壓了。

  但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嫉妒,顏色低調的新款校服就是高級得多,看著清爽也更日常,尤其是全校一起穿的時候,集體和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把一副懶相的路榮行都給襯得精神了幾分。

  初中時期,即使有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大家也還在含苞待放期,90%以上的心思和重點還是在學習上,所以一中既沒有校級評選的花草,也沒有跑車接送的土豪,能在學校裏橫著走的仍然是成績頂尖的大佬。

  因此儘管路榮行和張一葉的長相和個頭都不錯,但是關注他倆的人並不多,兩人在漏著光斑的樹蔭下昏昏欲睡,閑得自由自在。

  “路榮行,”關捷揮手喊了一聲。

  然而因為環境太嘈雜,路榮行壓根沒聽見,關捷看他連頭都不抬,只好自己跑了過去。

  肩膀忽然被按了一下,路榮行應激抬起頭,就見關捷站在面前,小個子短褲還背著斜挎包,看著還是個小學生樣。

  可旁邊的張一葉卻“喲謔”了一聲,盯著關捷感歎道:“一陣子沒看見,弟弟好像長高了啊。”

  關捷最喜歡聽這一句,雖然不知道自己長高了多少,但他還是笑呵呵地握了個拳頭,伸過來要跟他慶祝一下。

  張一葉是個很隨和的大哥,抬手就跟他碰了個錘子。

  天天見面的路榮行看他們在這兒哥倆好,站起來暗自比了比,也不知道是因為變化太細微,還是他自己也長高了,反正感覺關捷的頭頂還在他下巴的那個高度上。

  他拍了下屁股上的灰,先跟尾隨過來的李愛黎打了招呼,接著才去看關捷,問道:“分班表你看到沒?你在幾班?”

  關捷才進校門,還沒來得及看,連忙轉身就往告示牌那兒跑:“沒,媽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看一下。”

  三人等著原地,看他跑到地方在那兒墊了會兒腳,接著又跑回來說他在5班,但是倉促之間關捷沒有看見謝軍,不知道原同桌還在不在這個學校。

  張一葉當即就拍了下他的肩膀,亂七八糟地感慨道:“你真會考,要是再考多一點,分到4班那你就完了。”

  因為4班跟學校的大公廁近近斜對,本班的學生下課了都不願意在自己教室的走廊上面玩,5班雖然挨著4班,但比後者好太多了。

  關捷的班主任是個身瘦臉圓的中年男人,叫王緒,是個語文老師,看著挺和氣,實際上有點嚴厲。但關捷第一天來,被他的假像給欺騙了,看老師笑眯眯的,對這個班級的印象就還不錯。

  李愛黎交完錢之後,跟著王老師指派的一個同學進了關捷的寢室,路榮行知道她大概一會兒就得走,所以和張一葉一起跟著來了。

  關捷的運氣大概在躲避廁所上用光了,被分到的寢室是全校最舊那一排平房裏的一間。

  進了鏽跡斑斑的柵欄門,右手邊挨著牆是一排水池,水池的牆那邊就是六層高的女生宿舍樓,一抬頭就能看見二層以上掛在樓板下面鐵絲上的女生的內衣。

  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流氓,但是關捷不小心看見了不少迎風飄揚的胸罩。

  老師們雖然也都覺得即便有牆隔著,男生女生住得還是太近了,但是校方一直沒有採取過行動。

  一中的住宿條件是出了名的艱苦,只有一棟樓房式的宿舍,給了更愛乾淨的女生,男生宿舍東一茬西一茬,關捷他們住著最舊的,食堂後面還有四排新一點的平房,供給了學業更重的高年級。

  張一葉走讀了半年,實在受不了冬天風霜,冬天過半時插進了宿舍,不久前剛從這兒搬走,對這環境習慣了,關捷稍微有點嫌棄,但他比較隨大溜,只要大家都一樣,他就沒什麼接受不了的。

  可剩下的一長一小算是開了眼了。

  李愛黎是個幹練的女人,家裏被她收拾得工工整整,這兒牆上脫皮牆角長黴,看得她是頻頻皺眉,舊不是原罪,懶得收拾才是。

  而路榮行的房間裏半截牆上都貼著瓷磚,不敢說一塵不染,但嶄新的東西能增加整潔度,他覺得宿舍這個環境,和吳亦旻家有點不分上下的意思。不過不用他來住,他就比較寬容地嫌棄了一下。

  關捷住在107,室內裏一分為二,進了門口左右各擺了6個鐵皮箱子和3張上下床,中間留著一米來寬的過道,宿舍的天花中間懸著個燈泡和一截斷線。

  線的下頭本來接著吊扇,但一些年前出過事故,轉動的扇葉差點削掉一個頑皮學生的半個腦袋,校方就把宿舍的所有吊扇都下了。

  後半截是洗漱間,有一塊放口杯的平臺和有著兩個水龍頭的長條水池,以及坐落在拔高了一個臺階的蹲便器和一個小便鬥,這就是關捷寢室的全部格局了。

  宿舍原本就不寬敞,加上裏面已經來了幾對家長,路榮行和張一葉就沒進去添堵,站在外面等。

  關捷進去了不到兩分鐘,就跑出來取經了,問張一葉道:“我應該選哪個床鋪?”

  張一葉去年來的時候是半途空降,根本沒得選,但為了不在新生面前露怯,他天南海北地胡侃了一通:“這個不是得看你嗎?愛乾淨你就睡上鋪,愛打滾就選下鋪,喜歡亮堂就選門口,膽子小呢就睡中間,懂不懂?”

  路榮行看他說得頭頭是道,當時就在心裏想:宿舍的條件可能比自己想的還要艱苦,不然哪兒來這麼多的區別?

  關捷愛滾又愛黑,掉頭回屋讓李愛黎將行李放在了最靠裏面剩下那個鋪位上。

  李愛黎本來準備給他鋪好床了再走,又覺得他的上鋪來了肯定免不了踩坐下鋪,就沒幫他弄。她本來還想給他把日用品張羅好,但是關捷有點享受當家做主的感覺,就說他可以自己搞定,讓她趕緊回去上班。

  離開宿舍的時候李愛黎心裏很不舍,她總覺得她的傻兒子什麼都幹不好,還得依靠她,可當她回頭去看的時候,卻發現關捷仰頭看著另外的兩個夥伴,笑得正燦爛。

  這畫面按理來說應該是讓她放心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李愛黎心底湧動著一點失落,因為這或許意味著他會像他姐姐一樣,變得更加獨立,也更加不親近她。

  關捷剛剛問了一個問題,他問路榮行自己要買什麼東西。

  結果張一葉不屑一顧地說:“弟弟你搞錯了吧,你問他?他又沒住過校?誒不對,他可能會告訴你你需要買一輛自行車,每天晚上跟他一起騎著回家。”

  關捷沒信,移動著眼珠子去看路榮行。

  路榮行看了下張一葉,糾正道:“錯了,我會說什麼都不需要買,因為我的自行車有後座。”

  關捷立刻笑著去抽張一葉:“奸商,想騙我買自行車,門兒都沒有!”

  張一葉也不需要他的門,三人晃晃悠悠地穿過操場,路過實驗室的近處的時候,關捷還專門去扒了下窗戶,看靳滕在不在裏面,他有一句“‘金’老師我在5班喲”不吐不快,可惜實驗室這回鎖著門。

  這一下午儘管有前輩張一葉的貼身帶領,關捷還是買了好幾趟才差不多攢齊日用品。

  忙忙碌碌一晃就到了晚上6點,三人各自回到班上,關捷驚訝地發現包甜竟然和自己還是同學,由於剛開學都是隨便坐,兩人乾脆地坐在了一起,講了會兒小話王緒就來了。

  他先念照著排名點了回到,順便報了每個人的成績,然後讓大家自薦選班幹部。

  關捷什麼都不參加,就負責給每個人舉同意手,包甜在旁邊小聲地說:“你數學成績那麼好,為什麼不去選課代表啊?”

  關捷心說課代表下課老要收發卷子和作業,他沒時間。

  選完課代表之後,王緒讓班長給訂了餐的同學發餐票,一版紅色的早餐和兩版綠色的午餐票,他讓大家仔細收好,因為丟了沒法補,只能再花錢買新的。

  接著又喊同學去搬書來發,統計每個人的身高去訂校服,這些事都登記完之後,儘管沒到8點40,他還是下課了,讓菜鳥們回宿舍去適應內務,並且選出一個寢室長來。

  關捷跟著同學們回到宿舍,在昏黃的燈光裏見到了自己全部的室友,發現有人比自己還矮之後,就在下鋪翹起二郎腿抖了兩下。

  一群人裏面總會有個別人最適合領導大家,在那個叫趙洋平的眯眯眼率先做了自我介紹之後,他將每個人的名字都問了一遍,大家這才開始交流,說起了自己曾經是哪個村哪個小學的。

  關捷以前沒鋪過床,自己上手費了老勁,床單都是歪的,不過他自我感覺還不錯,因為是在夏天,他直接用冷水沖了個澡,聽見有些男生在外面無聊,喊樓上的女生往下看。

  9點出頭的時候,張一葉來了一趟,關捷已經上了床,正安靜地靠在枕頭上適應環境,初來乍到還和別人一起睡,他有點不習慣。

  人高馬大的張一葉在眾人的疑惑裏走進來,抬手給了他一盒牛奶。

  關捷沒好意思接,坐起來叫了聲“葉子哥”。

  張一葉搓了下他的頭,將飲料放在了床上:“喝吧,路榮行給你買的,怕你睡不著,讓你喝點奶催眠一下。怎麼樣,習慣不?”

  關捷這才把牛奶撈進了手裏,他吃別人的有點最短,但是吃路榮行的沒什麼愧疚感,因為習慣了,他說:“還行吧,謝謝葉子哥。”

  張一葉:“謝個鬼,我就在食堂後面的303,晚上有事到那兒找我,走了啊。”

  關捷下來拖著拖鞋將他送出門口,折回來的路上好幾個室友都在問,這位看起來很有罩頭的大哥是他的誰,關捷比較老實,說是他鄰居的哥們。

  這一晚上他喝了牛奶還是沒睡踏實,有人打呼嚕,有人磨牙、有人起來撒尿,他翻了很多個身,折騰到淩晨實在累屁了才睡,早上也是被吵醒的。

  關捷抖著睫毛去後面刷牙,起來晚了沒地方站,只好接了缸水,遊魂一樣到前面的空地上去和室友蹲著刷。然後刷著刷著他覺得不對勁,含著牙膏泡一轉頭,登時就眼前的景象給驚醒了。

  他旁邊的這位室友,關捷忘了他叫什麼名字,只是見他和自己一樣,左手口杯右手牙刷,在同一時間的同一片天空下刷牙,但是又有不一樣的地方。

  關捷腦子當機了3秒,這才重新運轉起來,他吐掉泡沫說:“那個……室友啊,你刷牙的時候為什麼牙刷不動,頭在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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