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我是好意勸大哥。”
“你……聽到了我跟紅杏的談話?”
“是聽到了,不過,我會守口如瓶。大哥,小弟要鬥膽說一句,有些事是不能隨心所欲的,一念之差,會遺憾終生。”
“……”井江沒開口。
“大哥,你好好想上一想。”
“老四,好兄弟!”井江走上前,“大哥我……的確是一時糊塗,謝謝你適時提醒。”他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很誠懇的樣子。
“大哥,我們情同手足,恕小弟直心快口。”
“老四,哪裡話……”井江的手擱在老四的肩頭上,“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有這種存心,男人嘛!有的時候……會迷糊的。”
“啊!井……你……”老四栽了下去。
井江出手之快,居心之毒,令人為之叫絕,有心人算無心人,當然一擊得手。
“井大哥!”紅杏栗叫了一聲。
“紅杏,走,我們沒別的路了!”
“有,你還有一條路可走!”人隨聲現,現身的是小龍,他已經按捺不住了?
井江拉劍側轉,反應相當神速。
小龍直迫對方身前。
“你……浪子?”井江的聲音是顫抖的。
“你認得在下?”
“當然!”井江微一引腳,使姿勢穩定,“你準備做什麼?”
“在下剛剛說過,指引你一條路。”
“什麼路?”
“死!”
“哈哈哈哈,憑你?”
“別笑,姓井的,我問你,為何要血洗郭家?”
“你想頂這梁子?”
“可能是!”
“浪子,我忠告你一句,江湖恩怨有頭有主,你犯得上蹚這渾水麼?”
“蹚定了!”小龍毫不猶豫。
“那你也就死定了!”井江揚劍。
小龍的劍在現身時就已拔在手中,他顧忌對方的鬼箭,所以步步為營,他的劍虛垂著,但暗中已蓄足了勢,準備猝搶先機,痛下殺手。
紅杏木在一邊沒開口。
劍,在月光照耀下泛出森森冷芒。
人,在近乎凝凍的氣氛中變成了雕像。
“浪子,你真的非插手不可?”井江又開了口。
“碰上了,沒辦祛。”
“成名不容易,活得好也很難,為什麼定要尋死呢?聰明人為什麼要做最笨的事呢?”
“姓井的,別再翻弄唇舌了,劍下見真章吧!”
“叫不醒只好讓你長眠了!”最後一個了字出口,劍已攻出,四個字可以形容,快,狠,詭、辣!
小龍虛垂的劍騰起,像一條毒蛇在蓄足了勢道之後猝然發動的閃電攻擊。
雙方都是攻招,而且也是殺手。
劍芒進射,像攪碎的光波,緊密的金鐵交鳴,人影一觸而分,極快的一瞬。
井江持劍的手下垂,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錦衣的前胸濡濕了一大片,那是血,他已掛了彩。
小龍的劍還保持著出擊之勢,斜向右肩上方,雙腿是弓馬式。
“井江,流人血者人流其血,你要為你的血腥行為付出代價。”小龍的聲音近於冷酷。
井江想舉劍,但一齜牙又垂落,他傷得不輕。
情況很明顯,他已經無法再承受小龍的一擊。
他被殺已成定局。
小龍跨前一步,達到最合適的出劍距離。
人,沒有不怕死的,視死如歸的勇士、玩命的狠角色,在真正面對死亡時,仍是有恐懼之感的,雖然沒表露出來,但內心絕不像表面的那樣無所謂。
井江是狠人,陰險之徒,現在他已面對死亡。
他的目光掃向紅杏,是恐懼,是不甘,是求助,只他自己知道,但無疑的一點是他並非不計生死的人。
“姓井的,本人至少要劈你三劍,以告中州豪客郭永泰一家的冤魂於萬一。”
“……”井江打了一個冷戰。
“殺人者人恆殺之,你牢牢記住這句話。”
“……”井江退了一步,咬牙瞪著小龍。
在這種面對面的態勢下,他無法施逞鬼箭,這一點雙方都很明白。
“井江,現在你就嘗嘗被人宰的滋味!”小龍的眼裡抖露出殺芒。
“……”井江仍不開口,他只有接受死亡的份,浪子的劍術高出他許多,即使不受傷也難逃一死。
“反抗,快!”栗吼聲中,小龍的長劍斜斜下劈……
“呀!”短促的尖叫,紅杏揚手指向小龍。
小龍只覺肩頭一麻,身形打個踉蹌,劍沒劈下,人側移了三四步。
井江一轉身投入林中。
小龍木住。
紅杏也一閃穿林而去。
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太突然,太意外,心理上毫無準備,因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紅杏力求小龍殺井江,甚至許諾獻身,然而她卻在井江必死的情況下救了他。
小龍的確是傻了,連意念都無法轉換。
如果他現在還有一個意念,那就是:“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在小龍身後。
小龍突然驚覺身後來了人,連大氣都不喘,反手就是一劍,人隨劍轉,快得不能再快。
“啊!”是一聲驚叫。
“沙、沙,嘩啦!”一株海碗粗的樹倒下。
“浪子,你連招呼都沒打便動劍?”聲音略帶沙啞。
人站在斷樹旁邊,赫然是與老山羊一路的中年長衫客二斗子。
“誰要你閣下偷偷摸摸?”小龍吐了口氣。
“這怎麼叫偷偷摸摸,難道要人一路喊著來?”二斗子也吹口氣,接下去道,“草地,區區穿的是薄底布鞋,走路當然沒聲音,而你浪子又在發呆……要不是區區腳底板滑溜,豈不變成了這棵樹。”
“閣下不是在郭家料理善後麼?”
“不錯。”
“怎麼又到這裡來?”
“找你!”
“哦!有何指教?”
“給你介紹筆生意。”二斗子嘻嘻一笑。
“生意?在下又不是做買賣的……什麼生意?”
“說起來算是筆大生意,不必本錢,憑你的本領可以穩賺,賺到了可以吃上三代。”
“沒本錢生意?”
“對!你猜對了。”
“我浪子小龍不做這種生意,你閣下跟老山羊去賺吧!”小龍鄙夷地撇了撇嘴。
“嗨!浪子,你錯了!這不同於一般的沒本錢生意,是名利雙收的機會,區區說出來,你一定會很樂意地接受,相信麼?”
“說說看?”小龍並非心動,只是好奇。
“殺賊追贓,贓已無主,誰得到就是誰的,這種生意你不會拒絕吧?”
小龍心中一動,殺賊追贓四個字大有文章,莫非……心念之中,脫口道:“閣下是指郭家被劫的財物?”
“對!你真聰明,一點便透。”
“嗯!這個……在下願意做,不為財寶,只為懲凶,閣下說怎麼個做法?”
“立即朝南走,四匹馬,其中一匹傷了蹄,你追上這一行人馬便可下手,絕錯不了。”
“閣下……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簡單,路上有蹄跡,照馬腳印子一算就知道。”
“閣下怎不自己去?”
“吃四兩的人不敢吞半斤,懂這意思吧?”
小龍當然一聽就懂,對方是自忖能耐不夠,所以不敢做,當然也可能有別的原因,但既然是追郭家的失物,自不能失去這大好機會,也許贓物中就有自己夢寐以求的萬年龍骨……
二斗子又補上幾句道:“打定主意,要做就快,一刻也不能耽擱,如果對方半路改了方向,或是換了腳力,可就後悔莫及了。”
小龍終於點了點頭,他答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探求萬年龍骨的下落,如果這一次也落空,剩下的便只有三星手鮑天成一個對象了。
紅紅的太陽剛升起。
小龍在天亮之後就一直注意路上的蹄跡,但由於來往的騾馬太多,實在無法從其中找出受傷的蹄痕。
馬蹄受了傷,趕路便不會快,但到此刻為止,小龍還沒發現四匹馬一道的影子。
他已經感到沮喪,二斗子指示朝南,對方說不定中途改道朝西,也說不定對方已換了馬匹,大半夜的時間,四隻腳的如果急趕,很可能已在近百里之外。
心意這麼一動,速度便慢了下來。
突地,他瞥見路邊樹叢裡有馬匹的影子在晃動,立即敏捷地踅了過去。
是一匹馬沒錯,韁繩扣在樹枝上,鞍韉褡褳拋在一邊,馬背是光的。
目光再一掃,不由呼吸一窒,八尺外的地方,橫陳了一具屍體,是個生意買賣人打扮的小老頭,身上血污斑斕,齜牙咧嘴,兩眼沒閉。
馬不停地在轉動,似乎想擺脫韁繩,由於轉動,小龍發覺這匹馬的右前腳受了傷,膝彎處裂了道口子。
這匹馬是四騎之一麼?
這小老兒是怎麼死的?
小龍不遑去細想,馬不會說話,死人不能開口,假定這匹傷了前蹄的馬是四騎之一,那證明方向沒錯,對方將在前道不遠。
於是,他振起精神,疾步追了下去。
日頭升高,由血紅變成耀眼。
一個趕腳的鄉下人迎面而來,小龍剎住腳步。
“這位鄉親,您早!”
“唔!”
“路上可曾碰到三匹馬走在一道?”
“嗯!……碰是碰到了,是四匹,不是三匹。”
“謝啦!”小龍拔腿就奔。
趕腳的望著小龍的背影搖搖頭。
一陣急趕,約莫四五里地,忽見大路中央圍了一大堆人,看行裝都是來往的行客。
小龍心中一動,快速接近。目光掃瞄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四具屍體,擺在路中央,死者短打扮,都是精壯的漢子,一望而知是江湖人。
死者又是什麼身份?
連前道樹叢裡的小老兒,一共五條人命,什麼人下的手?目的何在?
趕腳的曾碰到四騎馬,會是這四名漢子麼?馬呢?
“唏律律!”馬嘶聲遙遙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