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小龍的心向下沉,這一趟算白跑了。
“前幾天洛陽方面傳來消息……”尤夫人又開口,“有三戶致仕的官家同時遭搶,而時間正好在那兩趟重鏢之前不到七天,所以……”
“……”小龍靜靜聽著。
“我懷疑保的鏢是贓物。”
“啊!”小龍啊出了聲,記起老山羊和那中年人逼紅杏和井江開棺,聲言是追贓,還自承是失主,看來老山羊也是這樁公案之中的主要角色,追棺材是摸錯了方向。
小龍心中作了決定——
雙管齊下,一方面追查霍香和萬鬼愁的下落,一方面分別拜訪另兩位當年的古物得主中州豪客郭永泰和三星手鮑天成。
如果另兩個得主手中沒萬年龍骨,那就證實龍骨是在大漢鏢局被搶的失物之中,便可全力追搜霍香和萬鬼愁,目標便單純了。
“夫人!”小龍站起身,“在下告辭!”
“恕老身無法接待少俠。”尤夫人也離座而起。
“不敢當,望夫人節哀!”
“容老身再次申謝!”尤夫人福了下去。
“在下承受不起!”小龍趕緊側身還禮。
“恕老身不便相送!”
“豈敢!”
小龍懷著凌亂的心情,離開了大漢鏢局。
孟津。
酒店的樓廊上。
一張小木桌靠欄杆擺設,小龍在自斟自飲,他特意選了這位置是一方面可以避開酒席間的喧囂,另方面可以憑跳大河雄偉的風景。
他是江湖人,由於氣質不凡,所以也有那麼一份雅緻的情懷。
望著滔滔濁浪,他想到江湖之所以成其為江湖,風波永不停息,無休止地動盪,波波相連,偶爾看似乎平靜了,卻又蘊藏了另一個巨波。
“公子,要聽曲嗎?”柔嫩悅耳的聲音突然起自座邊,還夾著一縷淡淡的幽香。
小龍轉頭一看,幾乎脫口叫了出來,但他在口唇一張的瞬間,把聲音嚥回去了。
這賣唱的女子,赫然是古寺運靈的紅杏。
粉紅短襖,懷抱琵琶,小巧玲瓏的身材,配上眼睛鼻子都含笑的臉蛋,外加那股無形,但可以使人感覺到的風情,如果誰見了她不動心,他便不是男人。
小龍是真正的男人,所以他已經心動。
“公子,點個什麼曲子,讓奴家侍候您一段?”紅杏含笑軟語。
小龍定定地望著她。
那夜在古剎裡,小龍躲在木櫥後面一直沒現身,兩人並沒照面,只小龍認得她,她不認識小龍。
扶柩回鄉才只幾天,為什麼就出來賣唱?
她是賣唱的麼?當然不是,與她一路的井江被稱為首座,當然她也是江湖幫派的一份子。
她幫助黑衣婦人盜棺,這是個耐人尋味的謎。
她跟井江一行離開之後不久,便發生了胭脂狼霍香一夥殺害尤三貴的事,紅杏跟她們會是一路的人麼?
求之不得的機會,紅杏自己找上門,小龍決心要追究這樁公案,因為這是他擱下婚事離家外出的目的,他誓要找到萬年龍骨,醫治侄兒小威的病。
“公子……”紅杏又開口,紅噴的臉腮,不知是天生的紅,還是因為小龍如此看她而紅?
“你坐下!”小龍指了指對面的空椅子。
紅杏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小龍不打算用強,他要考驗一下自己浪蕩江湖這多年所得的閱歷經驗,能不能捨棄劍而對付一個女子,動輒拔劍不是真武士的風範,充其量是個逞強的亡命之徒而已,他的作風因觀念而改變。
“你叫什麼名字?”
“紅杏!”她居然沒隱瞞。
“你是自小賣唱的?”
“不,奴家孤苦無依……”紅杏低了低頭,一副淒苦的模樣,“因為小時侯在家裡跟著愛彈唱的爹學了幾首曲子,不得已出來拋頭露面。”
神態很純真,聲音容貌又動人,說的又合情理,如果小龍沒在古廟見過她,會完全相信。
“你的身世很可憐!”
“奴家是紅顏多薄……”
“我不喜歡奴家什麼的稱呼……”小龍阻斷了對方的話,“直截了當不是很好麼?”
“好!!”紅杏嫣然一笑,“那奴……哦!不,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只要公子喜歡,多賞幾個錢!”
小龍笑笑,她真是唱做俱佳。
“公子想聽什麼?嘆五更,哭長城,五娘尋夫,雪梅弔孝……”她滔滔地念了出來。
“都不要!”
“公子……”紅杏怔了怔。
“你陪我喝酒,我們聊聊,錢照付。”
“這……”
小龍招來小二,要他添上杯筷,另叫了幾碟小菜。
小二用異樣的眼色深望了紅杏幾眼,才轉身離去。
“公子是位大俠客?”紅杏把琵琶小心翼翼地橫在膝頭上。
“哈哈哈哈,一個流浪漢而已。”
“公子忒謙了,我可以請教……”
“浪子小龍!”小龍也毫不隱諱地說了出來,這一帶認識他的人不少,沒隱瞞的必要。
“哦!”紅杏臉色微微一變,但用笑掩飾過去了,看來她相當老練。
小二送上了杯筷,小菜,自作主張地加了一壺酒,眨眨眼向紅杏道:“姑娘,盼你碰到出手大方的客人。”
紅杏微微一撇嘴道:“小二哥,我會分你一份的。”
小二聳聳肩,轉了開去。
紅杏執壺,斟了酒。
“公子,借花獻佛,我敬你一杯!”
“很好,不能紅袖添香,聊得素手舉杯,也是難得的樂事!”說著,仰頸灌了下去。
紅杏照了杯,再斟上。
“紅杏,你用點菜!”
“我剛用過飯,不餓,只替公子斟酒,陪公子聊天!”紅杏眸光波動。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長治來的。”
“哦!”小龍想了想,“你幾歲了?”
“快滿十八了!”
“姑娘十八一枝花,你是花中之花,憑你的容貌,找個對象並不難,何必要做賣唱生涯?”
“這……鼓兒詞聽多了,怕遇人不淑,受一輩子苦,再說,……說是容易,做起來很難,規矩人不敢娶我這種女子,浮浪人我又不願嫁……”。
“像我這種人呢?”小龍從沒對女人說過輕浮話,這是破題兒第一遭,他是有意如此的。
紅杏像是很感意外,錯愕地望著小龍,久久才道:“公子說笑了,我……那裡配,像公子這等人材,不知有多少女子著迷……”
“我說的是真話,我一見你就喜歡。”
“……”紅杏咬著小唇,羞怯地笑著,這神態不類是賣唱走江湖的女子。
當然,小龍並沒把她當賣唱的女子看待。
一條高大的影子,突然來到桌邊。
酒樓上下不時有人走動,所以小龍和紅杏才沒發覺高大人影的移近。
人影既然停在桌邊不動,當然他不是偶然經過的。他的立腳點恰在小龍和紅杏之間的三角點上,所以兩人同時發覺他的來臨。
兩人同時抬起頭。
不速而至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臉的橫肉,上衣襟袒開,露出黑茸茸的胸毛,身材比常人高了一個頭,不必掛招牌,誰也能一眼看出是什麼貨色。
一對牛眼,直勾勾地盯在紅杏的身上,他似乎忽略了這酒座上還有個浪子小龍。
紅杏被看得低下頭。
“小妞,跟我到裡邊去!”大漢開了口,聲音粗暴得像牛叫。
紅杏仍然低著頭。
“小妞,你耳朵沒毛病吧?”大漢又發了話。
“她為什麼要跟你走?”小龍冷冷地開口。
牛眼轉移到小龍的臉上,凶光熠熠。
“你小子是什麼路道?”
“喝酒尋樂子的。”
“老子為什麼不能帶她走?”
“她現在是我桌子上的人!”小龍忍住了一口惡氣,還不打算發作。
“你知道老子是誰?”
“不是一頭蠢牛就是一條惡狗。”
“好哇!小子,你……”蒲扇大的手掌抓向小龍。
“哎!”紅杏驚叫出聲。
有人從裡座的窗檻探出頭,小二從樓廊另一端奔了過來,但遠遠便止了步。
大漢的手腕已被小龍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