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越亦晚當真就和他待在一起,再也沒有分開。
等賓客散盡,燈火輝煌的溯明廷重回寂靜,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帝后也頗為疲倦,簡單吩咐了幾句便回宮休息。
越亦晚聽了一晚上的圓舞曲,這時候就算管弦樂隊全撤了還隱約能聽見小提琴聲。
“我們走回去吧?”
花慕之原本都邁步走向馬車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了一下,轉身去牽他的手。
“好。”
從前廷走回去,至少要十五分鐘。
夜風微涼,空氣裏夾雜著微微的濕意,隱約還能聞見梔子花和月桂的香氣。
禦使提著宮燈一前一後走著,青石階同宮牆上的琉璃瓦一起隱了顏色。
越亦晚牽著他靜靜地往前走,忽然開口道:“我感覺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們就快結婚一年了。”
還有兩三個月就是結婚紀念日,他們還沒有去度過蜜月。
花慕之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你說未來十年,二十年,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
明明歲月漫長前路坎坷,可好像只有你在,一切都只是一瞬。
越亦晚揚起了笑容道:“但願我四十歲的時候,也是灑脫快活的帥大叔。”
接下來的日子,太子要在國內各地參與訪問和慶典,有六七天都不能回來。
越亦晚呆在宮裏,一邊確認Violet的秋季新品上架,一邊開始設計《風鳥花月》幾個主角的常服和朝服。
他一旦專注起來,便無心去管其他的任何事情,能夠一坐就一晚上,連水都顧不上喝。
太子不在這兒,禦侍們就格外提一百個心,空調的溫度淨化器的濕度還有各種夜宵,簡直要過去幫雍王捏肩捶背。
花慕之每天忙完回來,第一件事是先問他們雍王最近怎麼樣、在忙什麼,然後再去給越亦晚打電話聊天。
自家老公做甲方,還真是奇怪又有趣的體驗。
越亦晚平時做設計稿的時候,沒少碰見各種嚴苛又胡鬧的要求,五彩斑斕的黑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他當初在簽合同的時候,心裏隱約鬆了口氣。
慕之這麼好說話的人,應該交稿會很容易吧。
事實上,作為一個半職業寫手,花慕之在表達方面非常的給力。
他能夠簡潔而又準確的表述清楚具體的要求,甚至親手畫個草樣給他參考。
兩個人一個會西式厚塗及油畫,一個會中式工筆,這時候簡直能一聊一夜。
單單只是交接一下工作,兩三個小時就會不知不覺地過去——往往是一邊聊一邊畫,甚至一起畫不同的紋章補子參考比對,連私情都來不及溫存。
等又一次淩晨三點才掛電話睡覺的時候,越亦晚揉了揉眼睛。
當初還覺得……自己不會和誰戀愛,結婚也只是走個形式。
結果從洞房到現在,愣是隔著千山萬水都要粘在一塊,還總覺得時間不夠。
他簡直想做他的掛件,去哪兒都跟著才好。
花慕之結束訪問之後,又去了一趟時國,回溯明廷時侍從們神情都有些忐忑。
“怎麼了?”他坐上了馬車,隨口問道:“雍王最近有按時吃飯麼?”
“有……”霍禦侍頓了一下,低聲道:“您之前提的那位夫人,現在就在西門那等著。”
花慕之的眼神忽然就警覺了起來。
自從他知道越亦晚過去的那段故事以後,他第一時間就找人調查清楚了有關他生母的事情。
陳葉華,四十餘歲,現在沒有工作,住在東區的富人區,資產有近六成已經被那園藝師卷跑。
她在離開那對父子以後沒兩年就被背叛敲詐,然後接連換了幾位情人,目前情感狀態未知。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來精緻又得體,可再好的化妝品也無法掩飾她疲倦的神情。
宮裏宮外的醃臢事情從來不少,花慕之小時候就見過老伯爵家兄弟爭家產能撕扯到什麼地步,也聽說過誰家夫人偷情被抓,最後鬧得風風雨雨,離婚時雙方都頗為狼狽。
越亦晚只和他提過一次,可花慕之不敢把這種危險元素置之度外,早早就吩咐宮人相關的事情。
一旦她出現在溯明廷外,要求進宮見見雍王,守門人絕不可以擅作主張,一切都要聽他定奪。
“她來了?”花慕之皺眉道:“要見晚晚?”
“是,還說她是雍王殿下的生母。”霍禦侍謹慎道:“我喚人把她請走?就說雍王不在?”
“嗯。”
然而正如太子所料,這女人第一天被拒絕之後,又不依不饒的來了好幾天。
越亦晚對此一無所知,每天都在開開心心地哼著歌做衣服。
花慕之回來之後,他就感覺好像是自己的一半靈魂重新歸來,心裏滿足而又安寧。
太子坐在他的身邊,在用毛筆劃著鳳穿牡丹的繡樣,一見霍禦侍又進來了,跟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是第四次來了。
他心裏歎了口氣,只起身道:“我出去談個事,晚點回來陪你吃晚飯。”
“我想吃酒釀元宵,”越亦晚摘了頂針,想了想又補充道:“還要吃蝦仁蟹黃湯包。”
霍禦侍笑著應了一聲,送太子出了宮。
花慕之出東宮之後,逕自上了馬車,一路往西門那邊走。
陳女士被帶去了西門附近一處的會客廳裏,有掌侍在服侍她喝茶等待,聽說神情很淡然,不像是來鬧事的。
他原本不想親自來,可又擔心這其中有什麼差池。
等進了正廳,他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婦人。
她果真已經老了。
從前還沒離婚前,她和越品在酒宴上的照片看著確實登對,面容姣好又笑容嫻雅,是貴太太裏面頗為出彩的一個。
可是年歲讓她飽滿的臉頰開始往下墜,淚溝和法令紋都頗為明顯,妝容也厚了許多。
那婦人看見花慕之來了,只從容起身行禮,不疾不徐的打了個招呼。
“您來了好幾次了。”花慕之立在遠處,既不與她坐下來說話,也沒有流露出對尊長的恭敬。
“雍王現在在國外,宮裏並沒有人。”
陳葉華打量著他的神情,緩緩道:“那可否讓我給他打個電話?”
“這話若是被外人聽見,還會以為是溯明廷這邊不讓他與您聯繫。”花慕之露出疏遠的笑容,反問了一句道:“您沒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那婦人凝視了他幾秒,突然道:“他全都和你說了,是嗎?”
花慕之笑意不減:“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她忽然也露出了蒼白的笑容,倒退了幾步坐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她嘴唇翕動著,肩膀顫抖著,看起來無力而又可憐。
“……我和越品之間的事情,確實無需和你多言。”陳葉華輕聲道:“感情一結束,什麼都是糊塗債,各執一詞都不可信。”
“但是太子殿下,”她抬眼看向他:“小啾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母親了,他難道就沒有表露出半點渴求,哪怕只是一句嗎。”
……小啾?
越亦晚原來還有小名嗎?
花慕之原本在她面前淡定又沉著,此刻忽然心裏動搖了一些。
他如果有乳名的話……為什麼從來沒有和自己提過?
“我能不能見到他,自然都無法強求來,”陳葉華垂眸輕聲道:“可如果,他其實也想見我呢?”
“十幾年都沒有見過母親,真的不會感覺到煎熬嗎。”
她把這幾句話放在這裏,竟也不多攀談,直接又行了個宮禮退了出去。
那婦人就這麼說完話直接走了,留太子一個人立在殿中,半晌都沒有離開。
酒釀元宵都快涼了,太子才終於回來。
越亦晚並不關心那些皇室和政要之間錯綜複雜的事情,只想守著自己的夕清閣裁衣畫畫,過快活的小日子。
花慕之看著他戳著鹹蛋黃酥炸蝦球一筷子一個,心裏還是五味雜陳。
該直接明說,還是等一等?
“晚晚,”他起身給他盛湯,儘量讓語氣顯得平淡些。
“我有時候會想……你會不會也會想家?”
“會啊。”越亦晚對感情一直頗為坦白:“所以總是想著法子給我爸我哥買各種吃的喝的,給他們做西裝做帽子,哪怕沒辦法在一起聚一聚,也會心裏很掛念他們。”
他說到這裏,忽然露出惋惜的笑容來。
哪怕那一句話沒有說出口,花慕之也能聽懂背後的內容。
他忽然很心疼他。
“你會……想念她嗎。”
越亦晚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會,但不是她。”
“我懷念的,只是一個母親的存在,和曾經那些溫暖又包容的記憶。”
而不是陳葉華那個人。
他低著頭攪著元宵,聲音低了一些。
“……非常想念,甚至會夢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