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天下午上完課,鄒斐表嫂請兩人去附近的商場裡吃晚飯,丁一博本來不想去,畢竟他這身份夾在中間其實挺尷尬的,但鄒斐只是垂下頭瞟了他一眼,他就認慫了,乖乖地跟在兩人身後。
鄒斐表嫂帶他們去了一家港式餐廳,推過菜單讓兩人先選,鄒斐吃過很多次,不用看菜單就直接報出好幾個菜名,丁一博被菜單裡的價格嚇住,他還沒吃過這麼貴的餐廳,翻遍整本菜單,最後只點了一個廣式菜心。
表嫂愣了幾秒,捂著嘴「呵呵」直笑,心裡又有點犯軟,丁一博不是裝出來的老實,是真的不願意給人添麻煩那種,太懂事了,有時也會產生一種疏離感,這樣的孩子多少有些早熟,身世也總是帶著些故事與遺憾。她接過菜單,又額外多點了兩個菜,笑著說:「小丁,在我這你不用那麼拘謹,你教得很好,小童第一次那麼愛上課,我是真的想好好謝謝你的。」
丁一博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道:「那是我應該做的。」
或許是丁老師在的關係,小童這頓飯吃得也特別有興致,表嫂難得得了空,扭頭和鄒斐聊了會兒家裡的事。
丁一博在一邊聽著,才知道鄒斐每年假期都要被叫去部隊訓練,難怪曬得那麼黑,臉也瘦了一圈,他想起自己連續一禮拜給對方送奶茶和各種高熱量的食物,還要耍些小脾氣讓對方不喝就倒了,愧疚得直皺眉。
鄒斐餘光瞄到他,趁著表嫂給小童夾菜時,也往他那空空如也的碗裡夾了一筷子菜,順便把他那幾乎要低到碗裡的頭撐起來,小聲道:「帶你來吃飯,結果喪著個臉,不會夾菜是不是?」
丁一博莫名有些眼眶發熱,他搖搖頭,端起碗大口吃起來,含糊著說:「很好吃!」
鄒斐看了他一會兒,才轉過頭顧自己吃飯。
一頓飯吃了挺久,兩人回校時天都黑了,剛走到宿舍樓大門口,鄒斐就被人叫住了。
「哎鄒斐!你去哪了啊,找你好久。」白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到鄒斐身邊還站著一個人,很自然地擺擺手打招呼,「嗨,同學。」
丁一博記得她,就是上次和鄒斐一起去買奶茶的那個學姐,他點點頭,低低地說了聲「你好」。
白璐並不在意,轉頭又和鄒斐說話:「有個事需要你幫下忙。」
「你不是都畢業了,怎麼還在學校。」
白璐知道他是開玩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語氣帶著點嬌嗔:「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啊,我準備考研呢,平時基本都在學校。和你說正經的,過幾天不是中秋晚會嗎,有個男女對唱的壓軸節目,你能不能和許佳佳一起上台啊?」
許佳佳是藝術系的系花,比鄒斐小一屆,明戀了他兩年,沒戲。眼看鄒斐馬上要畢業,硬是求著學姐再給牽牽線。
「許佳佳?誰?全校那麼多男人非得找我?」
「……你明知故問!」白璐也是兩頭為難,得罪誰都不好,她知道鄒斐對這個學妹是一丁點意思都沒,可是小學妹可憐巴巴地哭著來求自己了,她能怎麼辦?幫唄!「佳佳喜歡你這麼久了,也沒讓你幹什麼,登台唱個歌都不行?」
「一起唱歌算怎麼回事,好不容易消停會兒,到時又來勁了。」鄒斐對朋友之外的人都不太客氣,不論男女,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近人情。
白璐聽了有些生氣,說了一聲「隨你」,扭頭就走了。
鄒斐嘀咕一聲「麻煩」,轉頭想招呼丁一博回宿舍,卻發現丁一博也不在,悄無聲息的,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一開始沒當回事,直到幾天後發現學生會直接把他的名字報了上去,他當時挺生氣的,差點衝過去罵人,但是定都定下了,學生會裡又有幾個他關係不錯的朋友,他也不能鬧得撕破臉,只好忍著脾氣去參加了兩次綵排,一次好臉色都沒給,唱完就走人。
被人坑就算了,更氣的是連丁一博都找不到人,凡是他去寢室,就沒一次碰到過對方,微信也是回得斷斷續續,有時候一個澡洗完了,還沒回。鄒斐憋了一肚子氣,每天暴躁得連婁棟都不敢和他說話,在得知丁一博自己坐車去給小童上課後,他的怒氣值到達了頂峰,他甚至有點後悔給丁一博家裡的備用鑰匙了。
「誰讓你自己去的?!不是讓你等我嗎!」鄒斐強忍著怒氣給丁一博打電話。
「……我看你在綵排,不好意思打擾你。」
「我上午綵排和你下午上課有關係?」鄒斐氣到極致,聲音反而鎮定下來,他冷笑一聲,「既然你那麼怕麻煩,以後都自己去吧,我吃飽了撐的給你當免費司機。」
「鄒斐——」
鄒斐只聽到那頭丁一博急急地喊了一聲,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後面幾天丁一博又給他發過幾次微信,他都沒理,沒課的時候也不待寢室,一個人開著車去外面瞎溜。他也說不出自己到底為什麼生那麼大氣,不是沒生過氣,但是不會隔那麼久還放在心上,那有點違背他的原則,顯得自己沒氣量又磨嘰。
可是……他真的還挺氣的,對著丁一博他總是很難控制情緒。操。
中秋晚會那天,鄒斐是掐著點進後台的,一群人都快急瘋了,看到他出現才松了一口氣。許佳佳早就穿好禮服化好了妝,她這幾天在鄒斐這碰了不少壁,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這會兒也不敢亂耍小性子,生怕對方真的說走就走。若說她原來還覺得鄒斐的性格是冷酷帥氣,現在則多少有些幻滅了,她甚至有點懷疑,真的有人能受得了鄒斐的脾氣嗎?
鄒斐心情不好,哪怕天生一副好嗓子,也唱不出什麼感情,更別說男女互動了,好幾次許佳佳靠過來想牽他的手,他都視若不見,兩人就那麼尷尬地並排站著,你唱你的,我唱我的。
唱到一半的時候,台下有人抱著一束花從中間的過道走上去,這些送花環節一般都是內部安排好人員送的。許佳佳眼看那人走到面前,下意識地笑著伸出手去接,卻不想那人手一伸,將滿滿一捧鮮花塞進了鄒斐的手裡,塞完直接從舞台邊上的側門溜了出去。
這人穿一件黑色連帽衫,帽子還罩在頭上,台下一片漆黑,誰都沒看清他的模樣,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確定,回過神來只看到鄒斐捧著一束鮮紅的玫瑰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燈下,瞬間都炸了。
台上兩人呆立在那,都忘了唱下一句歌詞,這一幕被人拍下上傳到論壇,成了熱門帖之一,好幾個月後還有人津津有味地探討那束花究竟是誰送的。
當時鄒斐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錯愕的表情,即使帶著寬大的帽子,那張臉他也太熟悉不過了,尖瘦的下巴,微厚實的嘴唇,以及那雙永遠無法掩飾自己情感的雙眼,除了丁一博還會有誰。
他心不在焉地唱完剩下半首歌,甚至等不急晚會最後的頒獎環節,就從側門衝了出去。秋夜的校園裡,高大的男生手捧鮮花飛奔而過,引得路邊的學生紛紛側目,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浪漫的劇情。晚風從鄒斐臉上拂過,帶著一絲涼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急,也許是怕丁一博又不在寢室,也許只是……他自己太急迫地想見到對方。
他一直跑到丁一博寢室門口,才放慢步伐,輕輕走過去,寢室燈亮著,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丁一博站在桌前,身上還穿著那件黑色的連帽衫,聽到聲音猛地回頭,臉上帶著一絲慌張。
鄒斐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笑了,心裡所有的暴躁、急迫都找到了源頭和出口,轉變為一聲釋懷的嘆息,原來早在不經意間,他也有了軟肋。他走進屋裡,反手關上門。
「喲,真巧,今天有個穿著和你一樣衣服的,送了我一束花。」鄒斐慢慢走,慢慢說,走到丁一博身前時,拿起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丁一博不敢看他,低著頭不出聲。
「可惜啊,我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看清,他就跑了。」
丁一博有一瞬間的驚愕,繼而又變得委屈,以為鄒斐是真的沒認出他來,他咬咬牙,悶聲道:「是我送的。」
「嗯?什麼你送的?」鄒斐繼續裝傻,他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剛才那束花,是我送你的!」丁一博閉了閉眼,索性全部豁了出去,然而一抬頭就撞進鄒斐滿眼的笑意裡,他這才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些過於接近了。
鄒斐仍舊步步緊逼,雙臂一撐,將他圍困在書桌與自己身體的狹小空間裡,佯裝訝異說:「你送的?你送我玫瑰花幹什麼?」
丁一博已經沒法好好說話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強迫自己直視鄒斐的雙眼,深吸一口氣道:「當然是……求愛。」
求愛……這是什麼俗氣又可愛的說法,鄒斐差點笑出來,他放低聲音,幾乎是抵著抵著丁一博的身體道:「那你怎麼不問問我的答案。」
鄒斐想要撩一個人的時候,沒人能受得住,丁一博狠狠一顫,剛抬起頭,就被鄒斐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