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鄒斐盯著那把鑰匙,許久沒說話。
丁一博慌了,鎮定的表情漸漸維持不下去,放低聲音道:「雖然有點小,但很乾淨的,交通也方便,我都去看過了。」
鄒斐伸手抓住他想要收回的手,表情很冷靜,聲音卻更沙啞了,像是竭力克制內心的波瀾:「那我現在沒錢付房租怎麼辦?」
丁一博沒想到他這樣說,拚命地搖頭,說:「我已經把定金和前兩個月的房租付了,你不用擔心,」不知想到什麼,他的臉頰有點發燙,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你可以用、用其他方法償還,你覺得,怎麼樣……」
鄒斐假裝聽不懂,微微側過頭追著他問:「比如說?用什麼辦法?不付房租怎麼行呢?」
「……」丁一博有種自己跳進坑裡的絕望感,他索性也不要臉了,強作鎮定地回答,「就接受肉償……其他的不要。」
鄒斐幾乎要笑出來,他從丁一博手裡拿過鑰匙,彷彿將那顆赤忱的心也一併握在手心裡,這一刻家人是否同意對他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他只知道為這個人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覺得挺好,不過這個合同得簽久點,你沒得反悔。」他說,臉上戲弄的笑變得柔和。
丁一博也笑了,說我永遠不後悔。
鄒斐背上傷著,丁一博沒帶他去醫院已是最大的退讓,說什麼也不會讓他睡寢室裡,兩人偷摸地溜出學校,打了個車去市中心找酒店。鄒斐看到丁一博掏出手機要付錢,笑著把他攔到身後,說:「幹什麼呢,我也不至於一個房費都付不起。」
丁一博沒和他爭,他只想快點幫鄒斐上藥,兩人一進房門,他就讓鄒斐趴到床上,自己去廁所用熱水打濕毛巾,小心翼翼地幫鄒斐脫去染血的T恤。再次看到猙獰的傷口,他還是忍不住眼皮直跳,鄒斐的整個背都腫了,皮下淤血讓皮膚看上去像是紫色的,出血的傷口表面也被幹涸的血塊糊住,他不知道從哪下手,只能拿剛才路邊藥店裡買的棉簽先把血塊擦掉,再一點點地清理傷口。
藥水塗上去的時候,鄒斐的背繃了一下,沒出聲,但丁一博發現了,他咬咬牙繼續為鄒斐塗藥,只是手上的動作更輕了,幾乎是觸碰著移動,涂完一個地方立刻低下頭對著傷口吹氣。鄒斐又抖了一下,只不過這次是因為笑的,他反手想去抓丁一博,結果扯到了剛黏住的傷口,「嘶嘶」地抽著氣:「你這是把我當小姑娘嗎,按你這速度要塗到什麼時候,快點。」
「你別亂動!」丁一博少見地響了喉嚨,他把鄒斐的手放好,依舊慢慢上藥,然後用紗布把出血的地方蓋上。
鄒斐趴在那,似是低嘆一聲,抬起半個身子去摸他的臉,聲音裡半是無奈半是心疼,說:「塗藥還是涂眼淚啊,怎麼還哭了,真不疼。」
丁一博大概也覺得丟臉,胡亂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悶聲道:「你不疼我疼。」
鄒斐一顆心頓時又軟有澀,活了二十年沒嘗過被人這麼放心上疼過,大家都默認了他的強者姿態,只想被他照顧,他自己也覺得不需要,壓根沒想過,結果到了丁一博這,全反過來了,他願意向丁一博示弱,也樂得被他寵著,反正他怎麼來都行。
丁一博給他上完藥,又跑去廁所重新洗了毛巾給他擦身體,鄒斐見他要給自己脫褲子,連忙按住他的手,說:「別,看在我今天動不了的份上,我自己去洗。」
兩人重新躺床上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很累,但都沒想立刻睡,分開好幾天,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鄒斐的背不能碰床,就側躺著一隻手撐腦袋,另一隻手摟丁一博的腰,在他的腰窩那輕輕摩挲,丁一博也學他的樣子,枕著一隻手臂看他,和他說這幾天是怎麼面試怎麼和房東討價還價的。
鄒斐聽著很心疼,但他不想說那些馬後砲的話,就揉著丁一博的頭誇他厲害,他是打心底裡佩服,有些事換作他也不一定能頂著壓力那麼快完成。丁一博本來不覺得有什麼,被他一誇反倒不太好意思,又有點委屈,人真是經不起寵。
兩人聊著聊著,聲音逐漸轉小,變成低聲呢喃,直至房間裡一片安靜,只剩空調往外呼呼地吹著暖風。丁一博看著睡著的鄒斐,伸出手摸他長出鬍渣的下巴,最後湊過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半夜鄒斐被熱醒,他換了個姿勢趴著,看見丁一博竟還維持著睡前的姿勢,一聽見動靜便睜開眼,下意識地伸手摸上他的額頭。
「怎麼了,痛?」丁一博抹掉他額頭的汗,微微鬆口氣,幸好沒發燒。他的眼睛很紅,裡面都是血絲,怕鄒斐睡著了壓到背,他一直不敢完全睡著,就閉著眼休息。
鄒斐的喉結動了動,搭在他腰上的手臂一用勁,將他摟到自己胸前,低聲問:「……沒睡覺?」
「睡的,剛不是睡著嗎。」丁一博拿過靠枕墊在他腰後,好讓他睡得舒服點,一邊輕拍他的手臂哄他睡覺,「快睡吧,要拿噴霧給你噴一下嗎?」他晚上在藥店買了很多藥,噴的涂的吃的都有,剛才想了很久,還是決定白天得和鄒斐去醫院看一下,不然打壞了骨頭怎麼辦。
鄒斐定定地看著他,眼睛裡也有血絲,他沒有說什麼,無聲地湊過去吻丁一博,吻得很慢很溫柔,最後竟就著親吻的姿勢睡著了。
丁一博後來又守了半夜,等窗外的天色漸漸泛白,才靠著鄒斐的肩膀睡過去。
他睡得不太踏實,做了很多個夢,一會兒是看著鄒斐被挨打,自己怎麼喊都沒用,一會兒又夢到房東和出版社拒絕他,說要收回房子和工作,耳邊不停地嗡嗡作響,他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才發現那是鄒斐放在床頭的手機在震動。
鄒斐不在床上,廁所裡隱隱傳來水聲,丁一博撐起身看了一眼,陸文蔚的名字顯示在手機屏幕上,他猶豫幾秒,將電話接起,喊了一聲「阿姨」。
陸文蔚沒想到接電話的是他,她稍一思考就知道鄒斐昨晚離開後是去找了他,頓時氣得風度全無,在電話裡大罵,她從未如此失態過,只是想到鄒斐寧願不要這個家也要和丁一博在一起,就覺得心寒,加上擔心鄒斐的傷勢,罵到一半便說不出話了,摀住嘴小聲抽泣。
丁一博聽著她罵,心裡很平靜,等那頭沒了聲音,才說:「阿姨,我給鄒斐上過藥了,過會就帶他去醫院看看,你不要擔心,以後你們要是生氣,可以罵我打我,但別打鄒斐,他沒錯,是我——」
他話還未說完,手機就被一隻手拿了過去,鄒斐裸著上半身站在床邊,背後是青紫一片的傷,他對著電話說:「昨天我說得很清楚了,你們同不同意都隨便,我沒資格強迫你們,但是你們也別想著來拆散我們,沒可能。」
他說完就把手機掛了丟到一邊,欺身將丁一博按回床上,把他睜得大大的眼合上,像是哄小孩似的壓著嗓音說:「忘記設靜音了,沒事啊,你再睡會兒。」
「你的背——」
「噓……背好著呢,等你起來我們去醫院,行吧?」鄒斐的頭髮還濕著,水珠滴到丁一博的臉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他覺得眼皮又變重了,半睡半醒間,聽到鄒斐說,「下次有事別自己扛著了,我們一起……」